江蕊换了号码,郁江离接到她的视频时,她正在沙滩晒太阳。她在海南买了套大房子,不贵,剩下的钱准备做点小生意。
郁江离为她高兴,也难免唏嘘。
郁江离不认同她用身体搏快钱的方式,却由衷地佩服这种勇气。
椰树下,江蕊躺在躺椅上,身上穿得清凉,腹部盖着毯子。郁江离告诉她还是要注意身体。
江蕊并不在意,不能生孩子未必是件坏事,顺其自然吧。
只是郁江离的订婚典礼,她不能参加了。
曾经她还幻想过,在郁江离的订婚礼上,向所有人宣布这个孩子的存在。
世事弄人,也怪自己把李甜兮想得太简单了。
江蕊默默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李甜兮。
订婚前夕,顾霜辰让刘少华和昭伯一起去怀明,把郁江离的家人接过来。
江老太太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这次难得有机会,又不用自己花钱,她一早对着镜子梳头。头发短了,白了,也糟了,伸手一抓,许多头发在半截处就断了。
可江大辉没有换衣服。
他举着旱烟锅子,狠狠吸了一口:“打扮什么?不去。”
“孙女订婚,我们怎么能不去?”
“订婚是什么?你给多大的红包?几百,几千,还是几万?你舍得把你那副金镯子送给人家?”
“那怎么行?我得给孙媳妇留着!”
“那就对了。别去,没脸去。”
江庆成记恨顾霜辰,自然不去。孙秀华倒很大度,一早拉着小行李箱到郁芳家门口,同她寒暄。
因为顾霜辰打了江枫,郁芳不知道了多少次歉,送了多少蔬菜瓜果,牛奶点心,这次见面仍旧觉得对她不住。
孙秀华摆摆手,“别往心里去。江枫那孩子是该打。那时候江蕊小月子,人又不见了,他一个当哥哥的,就知道钱钱钱,我都想打他。给他点教训也好。”
孙秀华想着,那三百万顾霜辰是没脸要回去了。
这一顿拳头,挨得值。
郁怀民最近精神不太好,吹风就头疼。杜兰心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送来一只青玉手镯,叫郁芳转交给郁江离。
所以只有江庆中和郁芳、孙秀华上了车,汽车刚刚发动,江枫忽然跑了过来,西装革履,黑色的皮鞋,鞋底有两寸厚。
昭伯愣了一下,好心劝道:“江公子方便吗?临溪最近不大太平。”
“害!谁还敢在顾家闹事!”
江枫推开昭伯,径自坐上了商务车的副驾驶。
虽然顾霜辰很早就宣布脱离顾氏,但到底是顾家堂堂正正的孙子,何况风光傲才开业多久,日收比镜蓝湖还高出两成。
时下更有流言:能打败顾氏的,只有顾氏。
因此,本想低调一点的订婚典礼,竟把临溪大半个上层圈子邀了进来。有的人和顾家没什么来往,但也想趁着这次机会同顾霜辰攀上交情,先把贺礼送了来。无奈之下,顾荒容只好补发请帖。
傍晚,顾荒容在绿谷巷设了一个小型家宴,并派车去烟霞居接顾霜辰、郁江离,以及郁江离的家人。
算是双方家长的第一次正式会面。
顾远和尹静姝、顾霜桥和郑晚宁也都盛装出席。
大家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吃饭,有说有笑。
顾霜辰把包好的虾肉放在郁江离面前的小碗里,郁江离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郁芳同顾荒容说了几句话,一抬头,发现对面的男人似乎盯着自己,又似乎在看郁江离。
那男人正是顾远,他穿了一身黑色西装,身材略微粗派,却不是胖,肩膀笔直宽阔,举止优雅,撞上她的目光时,从容地笑了笑。
郁芳下意识朝身边的郁江离看去。
只见郁江离的碗里又是虾又是鱼,顾霜辰手里正扒着一只螃蟹,眼看那一大块蟹黄就要落进郁江离的碗里。
郁芳见她不懂礼貌,这种场合哪是真叫你吃饭?那是要看看你能不能照顾一家老小,有没有眼力劲儿的。
可郁江离却只顾自己吃得开心,一边吃还一边冲顾霜辰傻笑。
她环顾一周,发现顾荒容也在看着郁江离,于是碰了碰郁江离的胳膊,低声道:“别总顾着吃。瞧你那张嘴,蛄蛹蛄蛹,跟屁股似的!”
郁江离心头一慌,脑海里顿时浮现许多恶心的画面,脸色暗下来,急忙拣了湿巾纸,擦擦嘴巴。顾霜辰把外焦里嫩的烤鱼递到嘴边,她也没心情吃了。
郁芳又斥道:“别总挨着我,你得去你婆婆那边坐着。”
为了凸显自己懂事,后面这句话提高了一个声调。
顾霜辰正好听到,笑着解释:“没关系,阿姨。她挨着您,您也方便一些。”
郁芳笑笑,转头时白了郁江离一眼。
从前教的规矩都忘完了,人家婆家能喜欢才怪!
家宴结束,顾霜辰和刘少华各开一辆车。
临上车时,人群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清微。”
声音很轻,却很实。
郁江离和顾霜辰都听到了。
顾霜辰下意识朝顾荒容看去,但顾荒容还在那边同孙秀华和江枫寒暄。
这边……顾霜辰将一圈人扫视了一遍,疑惑的目光最终落在顾远身上。
自从他上次试探爷爷,被顾远喝斥,他就猜想,爷爷糊涂时提到的那几个名字,顾远一定认识。
此刻大家不是忙着寒暄,就是忙着寻找那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只有顾远,面无表情,而他身边的尹静姝也笑得不太自然。
看着孙秀华和江枫上车,顾荒容拄着拐杖走过来。
灯光下,他的脚步十分稳健。
“很遗憾,没有见到郁老先生。听小辰说,郁老先生可是文武全才呢!如果有机会,我定要去怀明亲自拜会。”
“哪里?”郁芳朝顾荒容欠了欠身子,笑容恰到好处,“家父不过一介农民,在物资匮乏时期,受祖辈庇护,读过几本书而已。”
虽然衣着朴素,但这一番说辞不卑不亢,倒是和郁江离如出一辙。
顾远的眼睛扫过其他人,又落在郁芳身上。
郁芳穿了一件暗红色外套,腿上是直上直下的粗布裤子,看上去不甚鲜亮,却很干净。脚上的运动鞋略微发黄,鞋尖还挂着些许磨损的痕迹。
她的身材有着农村妇女的典型特征。
直上直下,看不到一点曲线。
即便有,也要被塞进衣服里,不能露出来一点。
朔风吹黄的脸,掺杂着褐色斑点,那双眼睛若能倒退二十年,也当如郁江离一般水润灵动。
若是倒退四十年呢?
顾远忽然想起了那个小姑娘,举着他亲手扎的风车,在廊子里一边跑一边喊:“伯衡哥哥!谢谢你!”
是吗?不是吗?
原以为十分清晰的记忆,忽然晦暗不明。他不记得了。那个小姑娘在他的记忆里,没有鼻子,没有眼睛,只有一声无法断定虚实的“伯衡哥哥”。
这些年风霜历尽,容颜偷换,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当初是什么模样。
还有清怀,清怀是什么模样?
他找了很多年,这个发小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玉清怀的户口信息始终挂在京都那片荒废的园子里,没有迁移,没有销户,没有任何消费或就医的记录。
他好像就在那个园子里,一直在那儿。
和玉清微一起,不动,不响,不生,也不死。
顾远回过神时,两辆汽车已经走远了。
顾荒容谴退了其他人,只留下顾远。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书房。
关上房门,顾远叫了一声:“爸。”
顾荒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顾氏集团内部股份转让。
“顾氏将来都是霜桥的,传出去于谁都不好听。我这里还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等小辰和阿离结婚,我想送给他们,送给阿离。她不爱管事,就分点利润,得个零花钱,你说呢?”
“当然没问题。我本来也要给他们兄弟两个平分的。”顾远说着,看了看顾荒容的脸色。
顾霜桥的经商头脑,远不如顾霜辰,而现在顾霜辰身边还有郁江离。两兄弟平分顾氏,就是把顾霜桥送到顾霜辰脚底下碾压。他不会那么做的。
顾荒容站在桌边,一手扶着红木椅背,花白的头发偷藏了许多心事,在这个转而冷清的夜里再也忍不住,悉数说了出来。
“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也一直在找,”苍老的目光点了点对面墙上的画,那是一幅临摹的《戛玉秋声图》,“清怀总该有孩子了,我想把这点股份作为补偿,留给玉氏后人。当初,有人说在怀明见到了承川,可我在怀明找了一个星期都没有发现。这些年,他们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罢了,不找了。郁丫头能有今天不容易。这点股份留给她,将来在女人堆里有底气,行走起来也方便。”
“我明白。”
顾荒容的安排很精妙。郁江离和顾霜辰过得好,顾霜桥不会吃亏。
但他们不能过得太好。
这一点股份,不可能在集团里掀起任何风浪。
既然顾霜辰这么会做生意,又有贤内助,少分一些家产算不得什么。
顾远想着,走出书房。尹静姝听到脚步声,立刻蹑手蹑脚下楼,顾远站在走廊,恍若不经意地向下望,尹静姝正坐在沙发上喝咖啡,有一搭没一搭同郑晚宁聊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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