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泉边》引发的乡愁大合唱余波未平,那饱含深情的白族乡音仍在夜空中隐隐回荡,观众席上自发合唱的人们脸上还带着激动的红晕和未干的泪痕。舞台灯光再次暗下,布景转换的悉索声在静谧中被放大,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再次聚焦于那片神秘的幽暗。
当灯光重新亮起,映入众人眼帘的景象,让许多人发出了低低的惊叹。舞台背景不再是山野清泉,而是被巧妙地塑造成了一片嶙峋奇崛、千姿百态的“石林”!粗粝的岩石质感(用特殊处理的布料和硬纸板精心仿制)在灯光下投下深邃的阴影,营造出云南路南石林那特有的、雄浑而神秘的氛围。一条蜿蜒的“山道”从“石峰”间穿过。
就在这片充满撒尼人(彝族支系)传说色彩的石林背景下,两位演员登场了。男子身着撒尼汉子传统的靛蓝色对襟短褂,头缠黑布包头,英气勃勃,正是后世电影中“阿黑哥”的经典形象。女子则是一身绚丽的撒尼少女盛装:五彩斑斓的刺绣坎肩,层叠的百褶裙,头上戴着缀满银泡和小绒球的鸡冠帽,颈间是沉甸甸的银项圈——活脱脱就是传说中的“阿诗玛”。
他们各自骑跨在道具制作的、形神兼备的骏马之上(由演员在内部操控,模拟骑行姿态),一前一后,沿着“山道”轻快地“行进”。
乐池中,欢快、跳跃、充满生机与喜悦的旋律骤然响起!笛声清脆如云雀,月琴和三弦拨奏出富有弹性的节奏,手鼓敲击着令人忍不住想随之起舞的鼓点——正是那首充满撒尼风情的《马铃儿响来玉鸟儿唱》!
男声(“阿黑哥”,洪亮、热情、充满力量):
“马铃儿响来哟玉鸟儿唱,
我和阿诗玛回家乡……”
这第一句歌词如同欢快的马蹄,踏碎了之前的静谧与乡愁,瞬间将整个会场带入了一种轻松、愉悦、充满希望的氛围中。歌声里洋溢着重获自由的欢欣和对美好家乡的向往。
然而,在会场外围那堆最大的篝火旁,紧挨着者黑嫫而坐的贴身侍女阿诗玛,却在听到“我送阿诗玛回家乡”这七个字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双总是带着温顺笑意的眼睛瞬间睁得滚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紧接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她年轻的脸颊滚落,在篝火的映照下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她痴痴地望着舞台上那个同样叫做“阿诗玛”的美丽身影,望着那片仿真的石林,仿佛灵魂都被吸了进去。那是她的家乡!路南的石林!她日夜思念却因种种原因无法归去的“阿着底”(撒尼语,意为“石头寨”,常指代石林一带的撒尼人聚居地)!
歌声继续,欢快依旧:
“远远离开热布巴拉家,
从此妈妈不忧伤,不忧伤……”
当“热布巴拉家”这个名字清晰地通过扩音设备传入耳中时,阿诗玛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她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决堤般涌出。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失声痛哭,但那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汹涌澎湃的复杂情绪——是恐惧?是解脱?是难以置信的狂喜?——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这个名字,是她心中最深沉的噩梦!
者黑嫫原本正随着这欢快的曲调轻轻打着拍子,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体会着王月生想通过这首歌传递的、二人在一起时的无拘无束的快乐。但身旁阿诗玛那异常剧烈的反应,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
者黑嫫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个平日温顺乖巧、此刻却哭得浑身颤抖、眼神中交织着惊骇与狂喜的侍女,心中满是诧异和关切。
“阿诗玛?你怎么了?”者黑嫫轻声问道,用手帕替她擦拭泪水。
阿诗玛只是拼命摇头,泪水流得更凶,眼睛却死死盯着舞台,仿佛要将那画面刻进灵魂深处。
者黑嫫何等聪慧!她看看舞台上那个也叫“阿诗玛”的撒尼姑娘,再看看自己身边哭成泪人的侍女,一个念头瞬间闪过。她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凑近阿诗玛耳边,故意用轻松调笑的语气低声说:
“哟,哭成这样?莫不是感动的?看来我们王家少爷本事真大,这歌儿写得可真好听。不过嘛……”者黑嫫故意拖长了语调,观察着阿诗玛的反应,“我怎么听着,这歌儿像是专门写给某个也叫‘阿诗玛’、长得又俊俏的小侍女的?莫非少爷他……早就对你……” 她故意没说完,带着点暧昧的笑意看着阿诗玛。
“不是的!小姐!”阿诗玛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回神,又羞又急,带着浓重的哭腔辩解,“叫……叫‘阿诗玛’的姑娘……在我们撒尼地方……多得很!石头寨那边……十个姑娘里怕有八个叫阿诗玛的!”她急于撇清,生怕小姐误会。
者黑嫫看她急得脸都红了,倒觉得更有趣了。她目光再次投向舞台布景,那片嶙峋的石林……石林……“阿着底”……她记得阿诗玛提过她的家乡就在石林附近,一个叫“阿着底”的地方。
而当歌声再次唱到“远远离开热布巴拉家”时,者黑嫫清晰地看到,阿诗玛的身体又是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抖,眼中瞬间爆发出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解脱的光芒!这个名字对她刺激太大了!
电光火石间,者黑嫫心中豁然开朗!她脸上的调笑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一丝了然。她轻轻握住阿诗玛冰凉颤抖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阿诗玛,看着我。”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个‘热布巴拉家’,是不是就是你以前跟我提过的,在老家那边一直想方设法欺压你家、甚至想把你强抢了去给他那傻儿子做小的那个恶霸土司家?”
阿诗玛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那双泪眼婆娑的眸子里充满了惊愕,随即是深深的恐惧,最后化为一种被看穿的痛苦和委屈。她看着者黑嫫了然的目光,嘴唇哆嗦着,最终,艰难地、用力地点了一下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卸下了千斤重担。
原来如此!
者黑嫫心中的疑惑瞬间解开。这哪里是什么写给侍女的情歌?这分明是一首充满隐喻和力量的战歌!一首宣告胜利、庆祝逃离魔爪、重获自由和尊严的赞歌!王月生不仅知道阿诗玛的名字,更知道她背负的沉重过往和那个如同跗骨之蛆的仇敌名字——热布巴拉家!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者黑嫫心头。
她感到有点“好气”:这个王月生,心思也太深了!连自己贴身侍女这么私密、这么痛苦的往事都调查得一清二楚?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这让她有种被窥探了身边人隐秘的不适感。
但随即,一股更强烈的“好笑”和暖意又冲散了那点不快。他这般煞费苦心,在这样盛大的场合,用如此巧妙的方式(一首欢快的歌),将阿诗玛内心最深沉的恐惧和渴望公之于众(虽然只有知情者才懂),并且给予了最光明正大的“宣判”——“远远离开”!这何尝不是一种最有力的宣告和保护?这分明是爱屋及乌到了极点!因为重视她者黑嫫,所以连她身边最亲近的侍女所遭受的不公和苦难,他也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并且用自己的方式,为她“讨”了一个迟来的、精神上的“公道”和“解脱”!
看着阿诗玛在痛哭之后,眼神中渐渐燃起的、前所未有的明亮光彩和释然,者黑嫫知道,王月生这一招,效果拔群。她轻轻拍了拍阿诗玛的手背,低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歌里不是唱了?‘远远离开’了!都过去了!” 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和对未来的期许。
舞台上,歌声依旧欢快飞扬,石林的布景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雄奇。而在篝火旁,主仆二人之间,一个沉重的枷锁似乎随着那“马铃儿响”和“玉鸟儿唱”,被彻底击碎,抛在了遥远的过去。王月生这个名字,在者黑嫫心中,又添上了一笔难以言喻的、带着点霸道却又无比熨帖的印记,更是在阿诗玛的内心深处,悄然占据了很大很大一块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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