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官道上,沉闷如雷的蹄声由远及近,卷起的烟尘如同黄色的巨龙,直扑齐军汶水大营而来。
营寨望楼之上,老将斛律金须发皆张,紧握栏杆。他深吸一口带着尘土味的空气,沉声对身旁的亲兵道:“来了!慕容绍宗到了!传令各营,依险而守,准备死战!”
他大步走下望楼,翻身上马,在亲卫的簇拥下驰入营中士卒聚集之处。面对着一张张因紧张而显得憔悴、却又带着决绝的面孔,斛律金的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响彻营地上空:
“将士们!抬起头,看看东方!再看看西方!汉军的旗帜,已经把我们围得像铁桶一样!我们被包围了!东西两面,都是想要我们命的敌人!”
他的话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凝固,许多士兵的脸上露出了绝望之色。
“但是!”斛律金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我们还有手中的刀,还有胸中的一口气!汉军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他们不是天兵天将!你们可还记得玉壁?可还记得沙苑?!那时他们兵少将寡,却能屡次以弱胜强,杀得我们丢盔弃甲!他们能做到,凭什么我们今天抱着必死之心,就不能做到?!”
他挥舞着拳头,声音嘶哑却充满感染力:“他们可以以弱胜强,我们今天已存死志,为何不能绝地翻盘?!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为了大齐,为了身后的家乡父老,今日,唯有死战!必胜!”
“死战!必胜!”
“死战!必胜!”
被逼入绝境的齐军士卒,被老将军的悲壮所感染,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求生的本能和对家国的忠诚,在这一刻化作了熊熊燃烧的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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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西面的山岭上,汉军大都督于谨按剑而立,眺望着东方那遮天蔽日的烟尘,沉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他转身对早已摩拳擦掌的诸将——可朱浑元、若干惠、寇洛等人——朗声道:“兄弟们!看到了吗?慕容将军的大军已至!咱们在这山窝窝里蹲了这么多天,风吹雨打的日子,到头了!全军出击!与慕容将军东西夹击,一战了结齐军,拿下山东!”
“吼——!” 将领们轰然应诺,声震山林。
很快,东、西两股庞大的汉军洪流,如同巨钳的两臂,彻底合拢,将斛律金所在的汶水大营围得水泄不通。旌旗蔽日,刀枪如林,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大营门口,斛律金单骑而出,手持长矛,指向汉军阵营,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般咆哮:“汉军鼠辈!慕容绍宗!于谨!尔等不是要取我斛律金的首级吗?来啊!老夫今日已存死志,就在此地!够胆的就来攻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来啊——!”
他这悲壮的挑衅,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了冷水。东西两线的汉军将领们顿时群情激昂。
西线,可朱浑元第一个请战:“大都督!末将愿为先锋,踏平齐营,取斛律金老儿首级!”
东线,梁士彦更是急不可耐,对着慕容绍宗嚷嚷:“大将军!还等什么?七万对四万,还是饿着肚子的疲兵,一波冲锋就能把他们冲垮!让徒儿打头阵!”
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在他们看来,以绝对优势兵力,攻击这支已成瓮中之鳖、体力士气都濒临极限的齐军,简直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然而,于谨和慕容绍宗,这两位能独当一面的汉军统帅,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了相同的判断。他们并未被斛律金的挑衅和部下的请战冲昏头脑。
于谨对身旁请战的可朱浑元摆了摆手,目光深邃:“可朱将军稍安勿躁。斛律金老而弥辣,他越是如此,越说明齐军已是困兽,正欲激发残兵死志,做最后一搏。此时强攻,正中其下怀,我军纵能胜,也必是惨胜,不知要填进去多少儿郎的性命。”
东线的慕容绍宗同样压下了梁士彦等人的请战,沉声道:“徒儿勇猛可嘉,但为将者,不可徒逞血气之勇。斛律金欲借我刀锋,成全其忠义之名,并重创我军。我等岂能如他所愿?”
两位统帅不约而同地派出了传令兵,相互沟通,达成了默契——暂缓攻势,围而不打。
他们深知,士气此物,讲究的是一鼓作气。齐军如今被逼到绝境,哀兵之气正盛,如同拉满的弓弦。此时强攻,必然遭遇最顽强的抵抗。但只要将这口气拖住,让其不得发泄,这口“气”自然会慢慢衰竭、消散。
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汉军,并未立刻发动排山倒海的攻击,反而在齐军大营外一段距离开始原地休整,挖掘壕沟,设立警戒,摆出了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
齐军士卒本来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紧绷着神经,准备迎接最后的血战。可左等右等,汉军就是不攻上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紧绷的弦渐渐松弛,那股被斛律金激发起来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悲壮战意,在饥饿、疲惫和漫长的等待中,不可抑制地开始消磨、涣散。许多士兵拄着兵器,望着营外严整的汉军,眼神中重新被茫然和恐惧占据。
营门处的斛律金,看着麾下士卒士气肉眼可见地衰落,又望了望营外汉军那沉稳如山、丝毫不乱的阵势,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他长长地叹息一声,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几岁:“汉军将帅……用兵老辣如斯,名不虚传……天欲亡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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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酉时,天色渐暗。汉军阵营中开始升起缕缕炊烟,米饭和肉汤的香气随风飘入齐军大营,刺激着每一个饥饿的齐军士卒的肠胃。而齐军大营内,却依旧冷锅冷灶,没有任何开火的迹象。
西线汉军阵中,大都督于谨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节。他立刻召来熟悉敌军情况的若干惠和寇洛。
“惠、洛二位将军,你二人此前与齐军对峙多日,可知其平日进食规律?”
若干惠拱手答道:“回大都督,齐军平日惯例是两餐,巳时(上午九至十一时)左右用午餐,酉时用晚餐。”
寇洛补充道:“今日观察,他们午时确曾埋锅造饭,但规模很小,应是粮草已极度匮乏。”
于谨眼中精光一闪,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果然如此!酉时已过,齐军仍未进食,说明其存粮已尽,或者所剩无几,只能减餐甚至断粮!此刻,齐军必然饥肠辘辘,体力衰竭,士气更是低落至谷底!时机到了!”
他不再犹豫,立刻派出快马传令兵,告知东线的慕容绍宗:以火箭为号,东西两线,同时发起总攻!
一个时辰后,汉军将士饱餐战饭,养足了精神,磨利了刀枪。于谨立于阵前,接过亲兵递上的强弓,搭上一支特制的、绑裹了浸油麻布的箭矢。
“嗖——!”
火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划破昏暗的夜空,在空中留下一道耀眼的轨迹!
“全军听令!” 于谨拔出佩剑,直指前方灯火零星、死气沉沉的齐军大营,声如洪钟,“进攻——!”
“杀——!” 西线汉军如同决堤的洪流,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向着齐营发起了排山倒海的冲击!
几乎在同一时间,东线的慕容绍宗看到升空的火箭,也立刻挥刀前指:“兄弟们!破敌就在今夜!随我攻营!”
“杀啊——!” 东线汉军如同猛虎出柙,铁蹄踏地,发出沉闷的雷鸣!
东西两股钢铁洪流,以无可阻挡之势,从两个方向同时狠狠撞击在齐军汶水大营的营墙上!霎时间,箭矢如蝗,遮天蔽日地射向营内,掩护着冲锋的步兵。简陋的营墙在疯狂的冲击下多处破损,汉军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入营内。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饥饿疲惫的齐军士兵虽然仍在拼命抵抗,但面对养精蓄锐、士气如虹的汉军精锐,他们的抵抗显得如此无力而绝望。不断有人被锋利的长矛刺穿,被沉重的战刀砍倒,被密集的箭矢射成刺猬。营内瞬间化为了血腥的屠宰场。
“随我冲!” 斛律金须发戟张,和骁将傅伏率领着最后的骑兵,试图发起反冲锋,撕开汉军的阵线。
然而,汉军的长矛手早已结成了密密麻麻的枪阵,长矛如林,寒光闪烁。骑兵撞上去,如同浪花拍击在礁石上,瞬间人仰马翻,根本无法突入!
傅伏杀得性起,冲得太猛,坐骑被数支长矛同时刺中,惨嘶着将他掀落马下。他落地一个翻滚,顺手抢过地上一根汉军的长矛,怒吼着挥舞起来,仗着一身悍勇,竟接连扫倒、刺伤了好几名汉军士兵。
“小子!休得猖狂!可朱浑元来会你!” 只听一声暴喝,汉军大将可朱浑元策马而出,对着傅伏招了招手,脸上带着一丝狞笑。
傅伏抬头,认出是可朱浑元,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破口大骂:“三姓家奴!背主求荣之辈,也敢在你傅伏爷爷面前逞威?!”
“你找死!” 可朱浑元最恨人提他当年不得已跟随高欢的旧事,闻言勃然大怒,猛地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随即如同一道闪电般冲向傅伏!
傅伏虽是步战,却毫不畏惧,举枪便刺。可他哪里是骑兵冲锋的对手?更何况可朱浑元武艺高强!只见可朱浑元马槊一抖,精准地挑飞了傅伏手中的长矛,巨大的力量让傅伏虎口崩裂!不等傅伏反应,可朱浑元俯身探臂,一把抓住他的绊甲绦,如同老鹰抓小鸡般,猛地将他提离地面,大笑着拨转马头:“给我绑了!”
周围如狼似虎的汉军士兵一拥而上,将还在挣扎怒吼的傅伏死死按住,用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傅伏奋力挣扎,却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虫,徒劳无功,最终只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混着血水流下。
另一边的战团,斛律金身边的将士越战越少,最终只剩下不到三千人,被数倍于己的汉军团团包围在营中一小块空地上。
环顾四周,尽是汉军冰冷的兵刃和充满杀气的面孔,以及满地阵亡将士的遗体。
斛律金浑身浴血,拄着卷刃的长剑,望着这惨状,不禁悲从中来。想他戎马一生,历经沙苑、邙山等无数恶战,都能浴血杀出重围,没想到今日,竟要在这汶水之畔,走到生命的尽头。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对身边仅存的、眼带恐惧和绝望的将士们嘶声道:“弟兄们……放下武器吧……这场仗,我们输了……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投降吧……”
“大将军!” 身边亲兵闻言,纷纷痛哭失声,不肯弃械。
这时,于谨和慕容绍宗两位汉军统帅,在亲卫的簇拥下,策马来到了包围圈外,静静地望着中心的斛律金。斛律金也抬起头,目光复杂地迎向这两位击败他的对手。
斛律金朗声开口,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恳求:“于大都督,慕容大将军!今日之败,罪在我斛律金一人!是我无能,致使三军败绩!斛律金愿以此残躯,一死以谢罪!只求二位,能看在同是军旅中人的份上,停止杀戮,放过我麾下这些儿郎!他们……家中还有父母妻儿……”
于谨与慕容绍宗对视一眼,于谨策马上前几步,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斛律大都督,何必如此?令郎斛律羡,如今在我汉军中出任校尉,年轻有为,很受汉王器重。你若在此自尽,他日汉王该如何面对斛律校尉?你若念及父子之情,麾下将士之性命,何不放下兵器?若不愿降汉,亦可暂且为俘。我汉王仁义,必会与贵国天子妥善交涉,赎回将军。何必非要走这绝路?”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击在斛律金的心上。他想起长子斛律光那刚烈忠直的性子,若自己今日殉国,光儿必然与汉国誓不两立,不死不休。可次子斛律羡却在汉国为将……届时兄弟相残,羡儿该如何自处?他仿佛看到了家族因自己的选择而陷入分裂和悲剧的未来……
巨大的痛苦和挣扎,让这位老将的身体微微颤抖。他闭上眼睛,良久,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柄跟随他征战多年的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上。
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屈辱和释然:“罢了……罢了……斛律金……愿……愿为俘虏……”
看到主将放弃抵抗,周围早已失去战意的齐军残兵,也纷纷松了一口气,扔下了手中的兵器,发出了一片兵器落地的“铿锵”之声。
至此,汶水之战落下帷幕。汉军以七万精锐,东西夹击,大破齐军四万五千人,歼敌四万两千余人,俘虏包括主将斛律金、骁将傅伏在内的两千余人,自身伤亡仅六千人,堪称一场辉煌的胜利。
汉军在中原的版图,历经多年征战,终于连成一片,彻底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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