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咸阳宫的琉璃瓦上，映着天边疏朗的星子，添了几分清寂。凤仪宫内，烛火摇曳，将琉璃的影子拉得颀长，投在冰凉的青铜地砖上，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她已做了七天的秦王后，从最初踏入这座宫城时的茫然无措，到如今勉强适应了繁复的礼仪规制，可心底的隔阂与郁闷，却像咸阳宫墙角的青苔，在无人察觉的角落肆意蔓延。嬴政待她，确实是不同的。晨起有专人送来温好的牛乳，午间必会抽空来凤仪宫用膳，夜里纵使处理政务到三更，也多半会回这里歇息。他会握着她的手，听她讲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会在她蹙眉时轻抚她的发顶，语气是她独有的温和。可这份宠爱，却像一层精致的糖衣，包裹着她无法融入的时空与人心。
直到封后大典后的第三日，清雅捧着后宫名册前来报备，琉璃才惊觉，这座看似只属于她的秦宫，早已藏了无数莺莺燕燕。
“王后娘娘，这是后宫诸位主子的名册，按位分排序，您过目。”清雅的声音轻柔，带着楚国女子特有的温婉，她是琉璃入宫时唯一带来的陪嫁宫女，也是这深宫之中琉璃唯一能全然信任的人。清雅本为楚国芈曦公主的陪嫁宫女，琉璃假冒芈曦，她可帮了不少忙，是她把芈曦公主从小到大的情况、平时的一些小细节告诉琉璃，才让她不暴露行迹。
名册是用上好的素笺装订而成，字迹工整，墨香清雅。琉璃指尖划过纸面，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映入眼帘，像一根根细针，轻轻刺着她的神经。一些简单的文字她认得，李斯教过，但大部分文字她是猜的，秦文多以象形会意为创作主题，所以看文字的形态加上现代文字结合，就能猜出大概意思，但这样实在太费力了，还是交给清雅读出来吧。
“夫人两位，郑圆、鲁鱼；八子一位，阿依莲；长使一位，倾颜；少使一位，秀奴。”清雅似乎也感到了琉璃的尴尬，主动在一旁轻声解说，“这五位主子都是在您入宫前便侍奉大王的，皆是各国进献而来。”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指出所说主子的名字。
琉璃的目光停在“郑圆”二字上，指尖微微一顿。她隐约记得，在现代查阅秦史资料时，曾见过“郑国渠”的记载，那是战国末年秦国一项浩大的水利工程，而主持修建此渠的，正是韩国水工郑国。
“郑圆的父亲，便是那个修郑国渠的郑国？”琉璃抬眼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娘娘说得是。”清雅点头应道，“郑大人本是韩国派来秦国的细作，当初劝说大王修渠，本意是想耗费秦国人力物力，拖垮秦国经济，让秦国无力东伐。可谁知大王识破其计谋后，非但没有降罪，反而觉得此渠修成后能灌溉关中良田，利国利民，便执意要将渠修完。后来郑大人感念大王宽宏，便真心归顺了秦国，还将女儿郑圆送入宫中，想以此表忠心。”
琉璃心中冷笑一声。表忠心是假，想效仿妲己祸乱君心恐怕才是真吧。韩国无力与秦国抗衡，便想出这般美人计，妄图用女子的温柔乡瓦解嬴政一统天下的雄心。可惜，他们还是太不了解嬴政了。那个男人的心，坚硬如铁，满是沟壑，装的是六国版图，是千秋霸业，区区一个女子，又怎能撼动分毫？
“那鲁鱼呢？”琉璃继续问道，目光移向下一个名字。
“鲁鱼姑娘本是鲁国公的小公主。”清雅缓缓说道，“咱大王灭鲁之后，为了讨好秦国，便将鲁姑娘送入了宫中。鲁姑娘性情温婉，平日里深居简出，不与人争，在后宫中倒也安分。”
琉璃微微颔首，又看向“阿依莲”“倾颜”“秀奴”三人的名字。
“阿依莲是匈奴王送来的郡主，为的是缓和秦与匈奴的战事；倾颜姑娘来自百越南越部落，是通过咱们楚国引荐入宫的，被封为长使；少使秀奴则是卫国在民间挑选的美女，早年便送入了秦宫。”清雅一一解说完毕，见琉璃神色落寞，便轻声安慰道，“娘娘不必介怀，这些主子虽入了宫，但大王对她们向来冷淡，平日里一心忙于政务，极少去她们宫中探望。”
琉璃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冷淡又如何？她们终究是真实存在的，是嬴政的姬妾，是与她共侍一夫的人。来自28世纪末的她，骨子里早已习惯了一夫一妻的制度，如今骤然身处这样一个三妻四妾、后宫成群的时代，纵然知道这是时代使然，心中的醋意与不适，也如潮水般汹涌，难以平息。
更何况，除了这五位先入宫的姬妾，还有与她一同参加选后大典的几位公主。齐国长公主妫雅，燕国三公主姬夷光，韩国六公主姬瑶，卫国大公主姬凤汝。唯有犯错的魏国五公主姬雪，被嬴政的弟弟长安君成蛟讨去做了夫人，成蛟叛国被诛，姬瑶下落不明。其余四人，皆被嬴政收入后宫，封为夫人。
算下来，嬴政的后宫已有九位夫人、八子、长使、少使，人数虽不算多，却来自不同的国家、部落，背景复杂，各有心思。她们就像潜伏在秦宫中的暗棋，一举一动都可能牵扯到各国的利益，而她这个王后，身处漩涡中心，既要应对这些女人的明争暗斗，又要适应与其他女人分享丈夫的处境，其中的艰难，唯有自己知晓。
心中郁结难舒，连日来，琉璃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秦宫的御膳，虽说是山珍海味，极尽奢华，可在她吃来，却索然无味。烹饪方式无非是蒸煮烤炙，调味也只有盐、酱、醋等寥寥几种，远不及现代饮食的丰富多样、五味俱全。一碗粟米饭，一碟烤羊肉，一盘清蒸鱼，便是御膳房精心准备的膳食，可琉璃每次都只动几口便放下了碗筷。
“娘娘，您再吃点吧。”清雅端着一碗温热的羹汤，忧心忡忡地说道，“您这几日吃得太少，身子会熬不住的。”
琉璃摇了摇头，推开羹汤，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清雅，我实在吃不惯这些。秦宫的御厨手艺再好，做出来的饭菜也寡淡无味，哪里比得上我们现代的美食。”
清雅虽听不懂“现代”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王后是想念家乡的味道了。她想了想，试探着说道：“娘娘，不如您亲自去御膳房看看？御膳房食材丰富，山珍海味、蔬菜水果应有尽有，或许您看到喜欢的食材，便能有胃口了。”
琉璃眼前一亮。对啊，她可以自己动手啊！她在现代本就喜欢研究美食，各种菜式的做法都略知一二。既然御厨做不出她想吃的味道，那她便亲自教他们做。
“好主意！”琉璃立刻来了精神，起身说道，“清雅，你陪我去一趟御膳房。”
御膳房位于咸阳宫的西侧，规模宏大，分为荤膳房、素膳房、点心房等多个区域，各司其职。此时已近午时，御膳房内一片忙碌，厨师们各司其职，切菜的切菜，炒菜的炒菜，蒸屉冒着氤氲的热气，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御膳房总管见王后驾到，连忙带着一众厨师跪地行礼：“参见王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琉璃摆了摆手，目光在御膳房内扫过。只见案板上摆满了各种新鲜的食材，肥美的羊肉、鲜活的鱼虾、翠绿的蔬菜、饱满的谷物，琳琅满目，种类繁多，虽然比她想象中要丰富，但比起现代种类可差得多了。
“本宫今日胃口不佳，想亲自挑选些食材，教你们做几道菜。”琉璃开门见山地说道。
御膳房总管闻言，连忙恭敬地应道：“谨遵娘娘吩咐，娘娘但有吩咐，奴才们一定照做。”
琉璃走到案板前，仔细挑选起来。她选了一块鲜嫩的里脊肉，一条肥美的鲤鱼，几只鸡蛋，又挑了几个不知名的菜瓜、芋头，还有一些韭菜、空心菜。这些食材在战国时期虽已存在，却很少有人这样搭配烹饪。
“总管，你让人将这块里脊肉切成薄片，用清水洗净，再用少许盐和料酒腌制片刻。”琉璃一边吩咐，一边拿起一个芋头，“把芋头去皮切成条状，和这些瓜也切成片备用，把韭菜，空心菜洗干净，鱼杀好去鳞清洗干净。”
御膳房的厨师们面面相觑，显然对王后说的“料酒”“腌制”等词汇有些陌生。清雅在一旁连忙解释，将琉璃的意思转述清楚。
厨师们不敢怠慢，立刻按照琉璃的吩咐忙碌起来。琉璃则站在一旁，耐心指导：“炒里脊肉时，火候要大，油要热，快速翻炒，这样炒出来的肉才会鲜嫩多汁。等肉炒至变色，盛出来备用，再用底油炒香葱姜蒜，放入芋头翻炒出汁，然后加入切好的菜瓜，翻炒均匀，再把炒好的里脊肉倒回去，加少许盐和酱油调味，翻炒片刻便可出锅。”
厨师们听得认真，一边记一边操作。很快，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瓜炒肉便做好了。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御膳房内，与平日里秦宫膳食的味道截然不同，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琉璃尝了一口，虽然调料有限，味道不及现代正宗，但也比御膳房平日里做的饭菜美味多了。她满意地点点头，又教厨师们做了韭菜炒蛋、红烧鲤鱼、宫保鸡丁，蒜蓉空心菜、芹菜炒牛肉等几道菜式，每一道菜都让御膳房的众人耳目一新。
“这些菜式，你们都记清楚了吗？”琉璃问道。
“回娘娘，都记清楚了！”厨师们连忙应道，眼中满是敬佩。他们从未想过，食材还能这样搭配，烹饪方式还能如此巧妙。
“以后本后的膳食，便按这些菜式来做。”琉璃说道，“另外，你们也可以尝试着将这些菜式推广开来，让大王和各位夫人也尝尝鲜。”
“奴才遵旨！”御膳房总管连忙躬身应道。
从御膳房出来，琉璃的心情好了许多。能吃到合口味的饭菜，总归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她沿着宫道慢慢走着，看着路边争奇斗艳的花草，听着远处传来的鸟鸣，心中的郁结消散了不少。
“娘娘，前面便是宫中的鱼塘了。”清雅指着不远处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说道，“听说那鱼塘里养了许多鲜鱼，肉质鲜美。不如我们去钓几条鱼，晚上让御厨按照您教的方法做，定是美味。”
琉璃来了兴致。钓鱼是她在现代很喜欢的一项休闲活动，既能放松身心，又能收获新鲜的食材，何乐而不为？
“好啊！”琉璃欣然应允，“我们去取鱼竿，今日便钓几条鱼尝尝鲜。”
清雅连忙让人取来鱼竿和鱼饵，陪着琉璃来到鱼塘边。鱼塘面积不小，水面平静，岸边垂柳依依，景色宜人。琉璃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装上鱼饵，将鱼钩抛入水中，静静地等待着鱼儿上钩。
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琉璃眯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连日来的烦恼与郁闷，似乎都随着这微风消散了，心中只剩下平和与惬意。
清雅站在一旁，安静地陪伴着她，偶尔帮她添些鱼饵，或是递上一杯温水。
时间一点点过去，鱼竿微微动了动。琉璃心中一喜，连忙握紧鱼竿，轻轻往上一提，一条鲜活的鲤鱼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地落在岸边的草地上，蹦跳着挣扎。
“娘娘，钓到鱼了！”清雅惊喜地说道，连忙上前将鱼捡起，放入一旁的鱼篓中。
琉璃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她重新装上鱼饵，再次将鱼钩抛入水中。或许是运气极好，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她又陆续钓到了三条鲤鱼，每条都体型饱满，鲜活有力。
“收获不错！”琉璃看着鱼篓里的四条大鱼，满意地说道，“今晚可以好好加餐了。”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身，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失去了平衡，猛地向鱼塘中倒去。
“娘娘！”清雅惊呼一声，伸手想去拉，却已经来不及了。
“噗通”一声，琉璃落入水中，冰冷的湖水瞬间将她淹没。幸好她在现代学过游泳，慌乱过后，立刻镇定下来，手脚并用，想往岸边游去。
可她忘了，自己身上穿着繁复的王后朝服，层层叠叠的衣料吸水后变得沉重无比，紧紧地缠绕着她的身体，让她游动起来异常艰难。湖水不断地涌入口鼻，呛得她一阵咳嗽，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就在琉璃感到绝望之际，一道身影“噗通”一声跳入水中，快速向她游来。那人动作敏捷，很快便来到她身边，伸出有力的双臂，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别怕，我来救你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焦急与关切。
琉璃艰难地睁开眼睛，透过模糊的水面，看到了一张俊朗而焦急的脸庞——是燕太子丹。
他怎么会在这里？琉璃心中有些疑惑，但此刻她已无暇多想。燕太子丹的怀抱温暖而有力，给了她一丝安全感。他抱着她，奋力地向岸边游去。沉重的衣料让两人的动作都变得十分迟缓，燕太子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有些苍白，但他始终紧紧地抱着琉璃，没有一丝松懈。
好不容易，两人终于游到了岸边。清雅连忙上前，和闻讯赶来的几个宫女一起，将两人拉上岸。
琉璃浑身湿透，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她咳嗽着，吐出几口湖水，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看起来十分狼狈。燕太子丹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白衣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但他顾不上自己，只是紧张地看着琉璃，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琉璃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却见燕太子丹眉头紧锁，伸手将她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拨开，语气中满是心疼：“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说着，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冰冷的身体。琉璃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可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只能任由他抱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赵高尖细的通报声：“大王驾到——”
琉璃心中一紧，猛地抬头望去。只见嬴政带着一群侍卫和太监，快步向这边走来。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黑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地盯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燕太子丹也察觉到了异样，抬头看到嬴政，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松开了抱着琉璃的手。
琉璃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嬴政本就多疑，又极重脸面，如今看到她和燕太子丹浑身湿透地抱在一起，这般狼狈又暧昧的场景，他定然会误会。更何况，邯郸岁月里那段未曾说破的三角情愫，是三人心中都不愿触碰的隐秘，今日这般光景，无疑是将那层薄纱撕得粉碎。
果然，嬴政快步走上前，目光掠过燕太子丹，最终落在琉璃身上，语气冰冷刺骨：“燕丹，你好大的胆子！”
琉璃嘴唇动了动，想解释：“大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刚才不小心掉进水里，是太子丹救了我……”
“救你？”嬴政冷笑一声，黑眸中翻涌着醋意与怒火，“孤看他是巴不得你出事，好趁机重温旧梦！”
他说着，不顾琉璃浑身湿透，也不顾周围众人的目光，一把将她从地上抱起，打横搂在怀中。琉璃猝不及防，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指尖触到他颈间温热的皮肤，恍惚间又回到了邯郸的朱府，那时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她也曾这样搂着他，让他把自己从地牢中救出来。
嬴政的怀抱坚硬而温暖，带着他独有的龙涎香气息，可琉璃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和压抑的怒火。他抱着她，转身就走，步伐又快又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嬴政，你听我解释！”琉璃急道，“真的只是意外，太子丹他只是好心救我……”
“闭嘴！”嬴政低吼一声，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的声音冰冷，带着浓浓的醋意和怒火，让琉璃不敢再说话。她趴在他的怀中，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而沉重的心跳声，心中又委屈又无奈。她知道，这场误会，牵扯着邯郸旧事，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嬴政抱着琉璃，头也不回地向章台宫走去。身后，燕太子丹站在原地，浑身湿透，脸色苍白，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他想起邯郸时光里，她总爱穿着粗布衣裙，在市集上帮朱七舅舅吆喝卖菜，阳光洒在她脸上，明亮得晃眼。那时他和嬴政都围着她转，她会教他们算数，会讲些闻所未闻的域外故事，会在危急时刻，用利落的身手保护他们。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嬴政，为了护他归秦，不惜身受重伤，隐居深山。如今重逢，她已是秦王后，他却是秦国质子，身份天差地别，那份深埋心底的情愫，终究只能是镜花水月。
“太子丹，”嬴政的声音突然传来，冰冷刺骨，“孤念你邯郸旧情，本想善待于你。可你竟敢觊觎孤的王后，胆大包天！从今日起，禁足你的居所，没有孤的命令，不得踏出半步！”
燕太子丹身体一震，缓缓低下头，沉声道：“臣，遵旨。” 他没有辩解，也无从辩解。邯郸岁月里的情意是真，今日救她的急切是真，可在嬴政的雷霆之怒前，所有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侍卫们迅速围了上来，“请”着他回居所，庭院里只余下柳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在叹息这段被时光尘封的往事。
章台宫内，嬴政将琉璃抱回寝室，一脚踹开门扉，殿外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皆吓得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铺着锦缎的床榻上，冰凉的目光扫过她湿透的衣衫，那布料紧贴着她的身形，勾勒出的曲线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却让他心中的怒火更盛——方才燕丹也见过这般模样的她。
“说，你与燕丹，究竟还藏着多少旧情？”嬴政俯身，双手撑在床榻两侧，将她困在自己的阴影里，黑眸中翻涌着嫉妒与不安。他想起邯郸的日子，燕丹总像影子般跟在她身后，她教他们读书时，燕丹会偷偷给她递上最甜的野果；她练拳脚时，燕丹会默默为她擦拭汗水。那时他便嫉妒得发狂，如今她成了他的王后，燕丹竟还敢觊觎！
琉璃被迫仰着头，迎上他灼人的目光，心中又气又委屈。她抬手想抚上他的脸颊，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嬴政，你弄疼我了！”她皱着眉，声音带着落水后的沙哑，“邯郸旧事早已过去，我选择的人是你，为了你我差点丢了性命，你难道还不信我？”
提到当年护他归秦之事，嬴政的力道微微一松。他怎会忘记？那时他逃离赵国，被追兵围堵在山谷，是她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挡住数名杀手，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至今想来仍让他心悸。他松开她的手腕，指尖抚过她的脸颊，语气软了几分，却依旧带着醋意：“可你今日，还是让他碰了你。”
“我是失足落水，他只是救人！”琉璃眼眶微红，带着一丝倔强，“你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我们之间……”
话未说完，便被嬴政俯身堵住了唇。他的吻带着怒意与占有欲，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呛水后泛红的唇角，辗转厮磨间，将所有未尽的话语都咽了下去。琉璃起初还想挣扎，可感受到他怀抱中的颤抖与不安，心中的委屈渐渐消散，抬手搂住他的脖颈，回应着他的吻。
良久，嬴政才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气息不稳：“阿璃，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当年她重伤隐居，音讯全无，他登基后派人四处搜寻，日夜担忧她已不在人世。如今她就在身边，他怎能容忍任何人觊觎？
琉璃看着他眼底的偏执与深情，心中一软，轻声道：“我知道。” 她抬手，指尖划过他的眉眼，从紧锁的眉头到深邃的眼眸，“当年在邯郸，我便知道你会成就大业，也知道燕丹的结局。我选择你，不仅是情意，更是……” 她顿了顿，终究没说出口“知晓历史”的秘密，只道，“更是信你能护我，护我在这乱世中的一丝安宁。”
嬴政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他知道她总有许多奇思妙想，许多与众不同的见识，就像当年她能算出商贩的账目，能想出捕猎的巧计，如今又能教御厨做出新奇菜式。这些神秘之处，让他愈发着迷，也愈发想要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往后不许再独自去水边，不许再让任何人靠近你。”嬴政起身，目光落在她湿透的衣衫上，眸色暗了暗，“来，我亲自为你更衣。”
琉璃一愣，脸颊瞬间染上红晕。虽已是夫妻，可他从未这般细致地为她打理过。她下意识地想推辞：“不用了，我让清雅进来……”
“孤说要亲自来。”嬴政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却伸手时动作轻柔。他解开她外袍的系带，层层湿衣褪去，露出她白皙的肌肤，上面还带着湖水的凉意。嬴政眉头微蹙，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
他的手掌带着温热的触感，小心翼翼地抚过她的肩头，避开当年留下的疤痕，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珍宝。琉璃的脸颊更红了，埋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他指尖的温柔，浑身的凉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嬴政拿起一旁干净的锦袍，轻轻为她披上，又细致地为她系好系带。他的指尖偶尔触碰到她的肌肤，引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变得暧昧缠绵。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往后想吃什么，想做什么，都告诉我，我陪你。”
琉璃点点头，抬头望他，恰好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面映着烛火的光晕，也映着她的身影。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像羽毛般轻柔。
嬴政心中一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低头再次吻住她。这一次的吻，没有了之前的怒火与急切，只有满满的温柔与珍视，在烛火摇曳的寝室内，蔓延开来。窗外夜色正浓，宫墙之外的风波与算计，似乎都被这片刻的温存隔绝开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清雅小心翼翼的声音：“娘娘，大王，姜汤熬好了，是否要送进来？”
嬴政意犹未尽的松开琉璃，替她拢了拢锦袍，沉声道：“进来。”
清雅端着姜汤走进来，见两人依偎在一起，神色亲昵，连忙低下头，将姜汤放在床边的矮几上，躬身退了出去。
嬴政拿起姜汤，吹了吹热气，递到琉璃唇边：“喝点暖暖身子，免得着凉。”
琉璃张口喝下，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暖了胃，也暖了心。她靠在嬴政怀中，轻声道：“大王，燕丹之事，还是请您网开一面吧。他今日救我是实情，若是因此被禁足，不仅显得你小气，也会让燕国心生不满，于你的统一大业不利。”
嬴政握着碗的手一顿，眸色复杂。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只是一想到燕丹看她的眼神，心中的醋意便难以平息。
“他可以解除禁足，但必须远离凤仪宫，远离你。”嬴政最终还是松了口，补充道，“孤会派人盯着他，他若再敢有半分逾矩，孤绝不轻饶。”
琉璃心中一喜，连忙点头：“多谢大王。”
嬴政放下空碗，重新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孤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你。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
琉璃笑了笑，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她知道，嬴政的霸道与占有欲，皆是源于深情。在这深宫中，有这样一个人护着她，纵然风波不断，她也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而另一边，燕太子丹回到居所，换了干净的衣物，却始终无法平静。他坐在窗前，手中握着一枚磨损的木哨，那是当年在邯郸时，琉璃亲手为他做的，说遇到危险时吹响，她便会赶来。如今木哨还在，可她早已不再是那个能为他挺身而出的少女，她成了秦王后，是嬴政的妻子。
“太子，”贴身侍卫轻声道，“秦王派人传话，说解除您的禁足，但日后不得靠近凤仪宫，不得与王后娘娘相见。”
燕太子丹握着木哨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邯郸的时光，她的笑容，她的话语，还有她为嬴政挡刀时的决绝。“知道了。”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苦涩，“从今往后，不再提及旧事，不再靠近凤仪宫。”
他将木哨收好，藏在怀中，像是藏起了那段尘封的岁月。他知道，自己与她之间，早已隔着万水千山，隔着君臣之别，隔着嬴政的万丈光芒。往后，他能做的，唯有远远看着她安好。
章台宫内，烛火依旧明亮。嬴政抱着琉璃，听她讲起御膳房的趣事，讲起钓鱼时的意外，语气温柔。琉璃也偶尔提及邯郸的市集，提及朱七舅舅的菜摊，却避开了那些可能暴露身份的细节。
“舅舅的死，你查清楚了吗？”嬴政问道，当年他在邯郸，亦经常去光顾朱七的菜摊。
“还没有。”琉璃摇头，脸上有些愁容。“后来护你归秦后又受伤隐居学艺，再回去已物是人非，无从下手调查了。”
“无妨，日后我把整个赵国打下来送你，为舅舅报仇。”嬴政承诺道
“好”琉璃心中一暖，紧紧抱住他。她知道，这乱世终会结束，而她与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秦宫之中的风云诡谲，各国之间的明争暗斗，都无法阻挡他们彼此相守的心意。
感受到琉璃抱紧自己，嬴政心中不由一阵躁动，托起她可爱的脸蛋，低头吻了下去…………
夜色渐深，嬴政抱着琉璃沉沉睡去。他的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像是怕她再次消失。琉璃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也渐渐进入梦乡。梦中，邯郸的阳光依旧温暖，市集的人声依旧热闹，而她身边，始终站着那个眼神坚定的少年，一路走到如今，成为她乱世中的依靠。
可这份宁静，终究只是暂时的。秦宫深处，郑夫人郑圆的宫殿内，烛火通明。她听着宫女回报鱼塘边的风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王后与燕太子丹有旧情？这可是个绝佳的把柄。她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看来，这秦宫的好戏，才刚刚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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