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又一次去到了凡尘。
她步入人群,耳边的喧嚣热闹缓缓与那遥远的记忆重叠,街市热闹如昔,人声鼎沸,她下意识地将步调与众人统一,仿佛她也是芸芸众生中最寻常的一人。
影被人潮裹挟着前进,不自觉地随众人一同走进了一间茶馆,她默默寻了个方向,坐在了那偏僻的角落里。
店小二笑着上前,她茫然地看着对方,不懂要如何回应那热情的笑容,直到对方问她需要吃些或喝些什么,她才轻轻摇头示意不必。
但那小二仍麻利地替她拂了拂桌面,转身为她叫了一壶清茶,待茶水上桌,那模样年轻的小二又周到地为她斟好了茶。
影安静地看着小二,等他被其他客人叫走低声对她说“慢用”时,她的目光才慢慢移到了眼前这杯水雾缭绕的清茶上。
她垂首静坐无言,便没发现,不知何时,茶馆的高谈喧闹声低了一些。
众人频频侧目,都在暗暗打量这名容色清绝的白衣女子,也有风流公子进门,看她一眼,便不由自主地想上前搭话。
只是影始终沉默,垂眸不曾偏移分毫,露出的半边眉眼平和安静,虽并无旁人难近的傲意,却似乎自有一层淡淡的仙气笼着——如雪山晨雾,似要近又不可近,隔着一方清寒的静意,让人不敢轻易叨扰。
这让那些一向妄为的公子哥心生怯意,心中忖度对方是否是那些仙宗上的仙子,恰好经过此地,于是暂作歇息。
这番凝滞的氛围,本还要再持续片刻,却被外头突然传来的一嗓子高喊打散了:“都散了吧——!今儿个说书先生不来了!”
众人的心神一下子被拽了回来,齐刷刷望向从门口挤进来的那个干瘦男子。
有人当即不乐意地嚷起来:“胡扯什么?今天不是谭先生定好的日子吗?”
“就是!上回仙尊下山惩奸除恶那段,我还没听过瘾呢!”
也有性子缓些的客人,探着身子问:“出什么事了?”
那瘦小男子脸上掠过一丝为难,支吾着说:“像是……在准备新故事。”
一听“新故事”三个字,原先不满的骚动便平复了大半,谭先生肯费心准备新篇,意味着大家不久又有新念想可盼了。
便有人急着追问,问他可曾听到点风声,是关于哪家的仙宗又出了惊才绝艳的人物?还是哪位仙子动了凡心,誓要与红尘相伴?
也难怪他们如此着迷。
谭先生之所以在这儿这么受欢迎,正是因他讲的都是修仙界里仙宗仙家的轶事。
和别的说书人不同,据说他有一位老乡,那老乡的朋友的师父的女儿,曾在某个大户人家当差,而那户人家,又恰巧与仙门有些往来。
因此,谭先生嘴里漏出来的,多半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无从知晓的秘辛。
瘦小男子闻言,面色反倒更古怪了。
他抓了抓头发,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我也是听南来北往的脚商说的,他们在路上遇着几位仙长,隐约听见他们说……禅心仙宗的那位佛子,陨了!”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茶馆里霎时一静,落针可闻,随即,像是冷水泼进了热油锅,瞬间炸开了。
“什么?!”
“佛子……是那位传闻中慈悲为怀的禅初佛子?”
“他那样的仙人,怎么会……”
瘦小男子赶忙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抛出了更惊人的消息:“哎!关键不是佛子没了,是他死得……不寻常!”
正提着茶壶添水的小二也忍不住凑近,插了句嘴:“仙人陨落,不就是渡劫失败,身死道消么?还能怎么个不好法?”
“听说啊,最早禅心仙宗传出来的消息,是说禅初佛子自戕身亡,好像是受了什么不公。”
“那佛子佛心澄澈,受不得半点污蔑与猜疑,一念之差,便自己了断了。”
瘦小男子咳了两声,眉眼间带着几分说书人的味道。
“可后来又有人说,佛子是被仙法反噬——因为他堕魔了!”
他压低了声音,往前探了探身子,语气里带着几分神秘:“你们想啊,能被尊为‘佛子’,那得是何等的大慈大悲之人?怎么会说堕魔就堕魔了?依我看哪,那些仙门仙宗,也不过如世家豪门的后院,一个个弯弯绕绕,暗流汹涌,佛子那场死劫——八成另有隐情。”
众人唏嘘不已。
茶馆的一幕,于浩渺修仙界中,不过是微尘一缕。
然而偏偏,这缕微尘,却映出了世人心口的风向与舆论的涟漪。
禅心院传出的讣告被世人传唱得不知真假,无名百姓的那句“佛子怎会堕魔”的质疑,让禅初的死,成了只有禅心院内部弟子才信的真相。
影慢慢饮尽手中的一盏茶,起身出馆,喧嚣仍在,她却已与茶馆隔绝。
她仿佛看见了未来——街巷之中,禅初的事迹被添油加醋地传唱,而那真正的死亡之因,却被禅心院众人紧锁为秘。
“佛子怎会堕魔……”
影低声呢喃。
正与反,善与恶,白与黑,在大多数人眼里,似乎是并不相容的。
她想,她何尝不是被这句话困住了思绪?
维护世间安宁的四大宗门,为何,又怎会与灭世相关?
——何其相似。
可禅初……本就是魔,又何来堕魔一说?
那么,四大宗门的存在,是否便是为灭世而生?
影伸手抚向心口。
那里,安静寄着禅初的一缕魂丝——那是她用来寻觅的引子,去追那一抹被禅心院与禅初合谋复活的残念。
冥冥之中,影似有所感。
那抹残念,正是此界与上界之间——唯一仍存的牵引。
这份牵引,来自那位她不曾见过的已飞升修士。
影是知道被四大宗门封为尊主的那名修士的,因为他是自阿无消失以来,第一位飞升成功的修士。
影记得他在那些芸芸众生口中被传唱的名字——剑霄。
她不明白那位名为剑霄的修士是善是恶,但能从阿无掌控的天道规则下飞升,天赋、实力、心智皆缺一不可。
这样的话,当他到了仙界,是否还能心系这下位的世间?
影沉默地闭上眼。
虽然她的猜测显得有些大胆甚至武断,却未必不是一个方向。
毕竟,同为飞升仙尊的弟子,禅心院的长老,乃至院首,都早已与上界残念有所牵连。
如此一来,四大宗门的那些顶层大能,又怎会对此一无所知?
影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描摹着自己去过的地方——四大宗门所处的地方。
她的意识微微放空,睁眼抬头,望向天穹,这时,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修仙界最寻常却又最珍贵的存在——灵气。
四大宗门缘何逐渐崛起,最终掌控修仙界?
除却开山祖师或传承之人皆为仙尊弟子、修为深不可测之外,更重要的一点,便在于它们皆建于灵气最为丰沛的灵脉之上。
这一念头在影心中悄然掠过,几乎转瞬即逝,她却捕捉住了。
“会是这样吗?”
她伸出指尖,轻轻感应着四周稀薄的灵气,低声呢喃。
脑海深处,浮现出她上一世所见的灭世之景——
那时,整片天穹都被深红的锁链所缚,如同一座燃烧的熔炉,将整个世间尽数囚困其中。
灵气与魔气皆消失不见,当时的她不知是什么,现在却明白了。
那是混沌。
那笼罩天地的血色锁链,恰如一个布局整个世界的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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