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思绪既定,便想如之前那般,循着初渊的气息破开虚空,直抵他身前。
然而当她凝神探寻时,所捕捉到的,却只是一缕忽然断绝的气息。
那气息在虚空中骤然收束,仿佛被无形的手剪断,只余一线轻烟,飘散无踪。
她顺势追去触到的,只是那断口消散的余息。
影心中一动,便明白过来——上次她直接现身,已让初渊心生防备。
虽然他口中恭谨相称,唤她一声“大人”,心底还希冀着她是那所谓“师姐”,但也没有放下对她的戒备。
况且,初渊本身就与寻常生灵不同,他可随意在灵力、魔力间转换,更能将自身气息融于天地,她便也无法直接锁定他的去向。
影别无他法,她沉息了很久,终还是循着那缕断裂的气息,踏入了虚空。
虚空那端,是她离开不久的魔域——却并非她先前到访的那座城。
眼前的城门宽大而不巍峨,似被时光侵蚀得残旧。
影缓步走入,脚步声在空荡的街巷里轻轻回荡。
她扫视着周围,那是一片片低矮的房屋,是以孩童视角建造的城池。
那一扇扇门窗半掩着,风一过,便带起如嘎吱的呜咽声。
整座城空无一人,却仿佛充满了被遗忘的呼吸。
这样的地方,她曾听过。
是初渊。
他曾说过,幼年的“禅初”,为了不再孤独,亲手以心念造出一座空城,将自己与爷爷藏身其间。
影静立在街心,耳边的风忽然变得诡异,带着细碎的呢喃,从四面八方漫过来,她分不清那是风声,还是孩童在哭泣。
就在这时,一道轻得几乎不存在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你在找谁?”
影心中一动,她转过身,看见了一名孩子。
那是个目光空洞的魔族幼童,头上隐隐浮现的魔角尚未凝成锋锐,只是一抹柔弱的暗痕。
苍白的小脸没有半点神色,那双眸子幽沉无光,与他僵直的身形一同,仿若被人以丝线牵动的傀儡,空空地立于荒寂之间。
空魔?
影的第一反应,便是那无灵无魂的空魔。
可眼前这孩子不同。
真正的空魔,不可能这样对她说话。
那本该是一具失了灵魂的空壳躯体。
影望着他,心底有了几分明悟,脚步也轻了几分。
她走近,在他面前停住,然后缓缓蹲下,与那双空洞的眼对视。
影的声音平静如风:“我是影,在找你们的魔主大人。”
“魔主大人?”孩童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僵硬,像是木偶被线拉扯,“没有魔主大人了。”
影的唇角轻轻动了动,语气很轻:“有的,他叫初渊。”
“初渊大人?”
孩子抬起头,空白的脸上仍无一丝表情,那声音也平淡无波,却让影听出一种淡漠的反驳,“初渊大人是初渊大人,他不是魔主大人。”
影低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小空魔的嘴角被某种力量牵动,僵硬地扬起:“初渊大人告诉我的。”
影伸手,替他抚平那诡异的笑,让小空魔的脸不再被怪异地拉扯。
她的指尖很轻,像抹去一缕气息的痕迹:“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孩童垂下头,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那小小的身影,像一具还没被唤醒的空壳。
“初渊大人说,您是比他还厉害的大人。”他的声音轻而怪异,带着一丝稚嫩的颤音,“是能救我们的那个人。”
片刻后,他又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似有微光闪烁:“大人,我想笑,想哭,想像真正的生灵那样活着……大人会救我吗?”
影静静望着她,缓缓摇了摇头:“我救不了你。”
她的声音不带悲伤,却像秋风吹散的灰烬,淡而无处着落。
她的目光穿过小空魔空洞的眼神,似乎从那黑洞般的瞳仁中看到了另一个影子,她平静却清晰地说着眼前孩子或许无法接受的回答:“生命的因果轮回,是天道定下的规则,我不能插手,也不能改变。”
小空魔怔怔地看着她:“可是初渊大人说,您可以救我们。”
影的眼神淡淡如月:“初渊说的,不一定是对的,就像他忘记了自己是魔主一样。”
孩子的身体微微一僵,那一瞬,影终于感受到那熟悉的空寂——那是真正的空魔气息。
她不言,任由沉默蔓延。
片刻后,孩子重新抬起头,声音平直而轻:“大人也有可能是错的。”
“就像大人,不记得自己是魔主大人的师姐一样。”
“大人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有多厉害。”
影没有惊讶小空魔为何知道这么多,她只是低眉,静静地看着他。
“或许吧,”她轻声道,“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对的事。”
“大人也有不知道的事吗?”小空魔的喉咙里溢出细细的声线,像笑,又像风掠过枯枝时的呜咽,“我以为大人知道一切。”
影没有回应孩童似天真似嘲讽的疑惑,而是平静道:”所以,能让我见你们魔主吗?“
小空魔摇着头,唇角咧得有些诡异,却又带着孩童似的无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帮不了大人。“
说完,小空魔就转身离去,他步子僵硬,像木偶被风拽着走,一晃一晃地,影子被不知何时降下的月色拖得很长。
影没有阻拦他,只是在小空魔快要彻底融于黑夜时,才低声说了一句:“此间之事,不止尘中祸福,那劫从上界而来,自千万年前绵延至今。”
“初渊,你与我不同,你是此间之生灵,你与这世间之事,皆是命中相系。”
“……”
她的声音散在寂静的空城中,但小空魔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他步伐不停,影子渐渐没入浓重的魔气之中,最终消失不见。
影看着眼前这座孤城,默默转身离去。
她没有借虚空离开此地,而是独自走出那残垣断城,行于魔域。
天地寂寥,她的身与心仿佛一并溶入这片无垠气息,影眉目如常,步履无声,气息平稳,不曾偏移。
只是,她慢慢抬手抚上了心口,忽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名为“阿桃”的时光。
脑海空茫一片,言语尽失。
她是自愿步入这救世的轮回。
只是当那玲珑心中的浩瀚记忆与力量灌入她后,在看不见的地方,她悄然受此影响,渐渐以另一个“阿无”的姿态行走人间。
若非阿无赠她的这颗玲珑心,她原本也只是诞生不久的一缕懵懂灵识。
可她终究不是阿无。
影并不知自己此刻所行是否正确,是否仍有意义,亦不知,终将能否拯救此间。
她不理解那些纷纷扰扰,不理解为何上界带来的劫难竟与把控此间修仙界的四大宗门有关,也不理解初渊为何知情不语,沉默回避。
她一人孤行,魔域广袤无声,无灵与她并肩,亦无人可依。
她不能如众生那般,从他者的温度中汲取力量,只能凭着心意、凭着直觉与那点灵知,继续向前。
命运似早已注定——她注定要一人,独自走下去。
影放下手,重新踏入了虚空。
而另一边。
初渊坐在一间小院墙角的地上,身子歪斜地靠着低矮的院墙,他收回了操控那空魔孩童的一丝丝魔气,接住了倒下的孩童空壳。
他目光幽冷又随然,放空的魔瞳带着些许沉而滞的情绪。
初渊伸出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描绘着怀中空魔的嘴唇,随后慢慢抱住了他,起身缓缓朝屋内走去。
他将那孩子放在屋内的地上,静静地坐在了原地。
他的眼前,躺着一排排的空魔。
从婴孩到幼童,皆毫无气息。
初渊一一灌入魔识,操控他们喝了点水,随后让他们安静躺下了。
他的嘴角轻轻扬起,暗哑的声音慢慢响起在屋内,沙哑而低柔地哼唱起来。
那曲子诡异,却又轻柔得仿若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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