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风看着她明显尖削了的下巴,眼白里密布的血丝,以及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憔悴,心中像是被细针密密地扎了一下,泛起清晰的疼。
可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惫懒笑容,语气轻松得像是来赴一场宴会:“公主殿下挂帅亲征,威风八面,我这做臣子的,岂能不来摇旗呐喊?顺便,”
他侧过身,手臂一展,指向身后那支引人注目的队伍,带着点戏谑道:“带了点‘家当’来帮忙。”
众女闻言,纷纷上前,敛衽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参见公主殿下!”
这突如其来的娇声软语,仿佛一阵春风,暂时吹散了军营上空弥漫的沉闷与肃杀。
唐玉宣强迫自己移开停留在李长风身上的目光,一一颔首回应,尽力让表情显得温和而庄重。
当她的视线扫过人群,不经意间,落在了站在李长风身侧稍后位置的一名陌生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身靛蓝色劲装,剪裁合体,勾勒出挺拔矫健的身姿。
容颜冷艳,肤白若雪,一双眸子清亮有神,却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她站在那里,不像其他女子那般低眉顺眼,反而微微抬着下颌,眉宇间蕴着一股寻常闺秀绝没有的英气,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意味,正冷静地观察着自己。
李长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恍然“哦”了一声,笑容不变,语气自然得仿佛在介绍今天天气不错:“忘了介绍。
这位是吕清月,楚国天策将军吕连杰之女,如今……”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是末将的妻子。”
吕清月上前一步,依着军中礼节抱拳,动作干脆利落,态度不卑不亢,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吕清月,见过公主殿下。”
她的目光却趁此机会,更加仔细地、不加掩饰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名动乾国的公主。
只见对方虽一身风尘仆仆的戎装,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意,甚至肩甲处还能看到隐约包扎的痕迹,但这一切都无损于她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度。
那份美丽,并非曲妙音空谷幽兰般的清逸,而是一种更加璀璨、更加夺目的光华,如同九天之上的星辰,既令人心折,又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严。
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承载着沉重的疲惫,深处却依旧燃烧着清澈而坚定的火焰,再加上她敢于在此危局中挺身而出、挂帅亲征的魄力……
这一切,都让吕清月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她忍不住再次侧头,看向身旁那个嘴角噙着懒散笑意,仿佛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男人。
连唐玉宣这般风华绝代、手握重权、宛如神女临世般的女子,竟也会对他倾心相待?
这个人,除了一身看不透的修为和那本让她心绪复杂的《清婉传》之外,究竟还隐藏着怎样的魔力?
《清婉传》中那些惊世骇俗的思想、对女性力量的讴歌,此刻与眼前这位公主的身影隐隐重叠,让她对李长风的观感,在原有的厌恶与鄙夷之中,不可避免地掺杂了更多难以言说的复杂思绪。
相互见礼已毕,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而安静,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马嘶。
梅蕊见状,适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殿下,李公子和诸位姑娘远道而来,车马劳顿,想必已是人困马乏,不如先让她们安顿下来,歇息片刻,再议正事?”
唐玉宣这才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思绪,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沉稳:“兰馨,带她们去安排好的营帐休息,务必妥善安置,不可怠慢。”
“是,殿下。”兰馨应声出列,恭敬地引着那一大队心思各异、姿容出众的女子们,朝着营区深处走去。
曲妙音也对着唐玉宣和李长风微微颔首,唇边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示意自己随兰馨先去安顿。
转眼之间,原本有些拥挤喧闹的辕门前,便只剩下唐玉宣和李长风二人,以及远处那些恪尽职守、目不斜视的侍卫。
唐玉宣默然转身,率先走回那座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中军大帐。
她没有立刻面对李长风,而是径直走到巨大的沙盘前,背对着他,仿佛在专注地研究敌我态势。她的脊背挺得笔直,肩膀的线条却微微僵硬。
嘴唇轻轻颤动了几下,她想说点什么,问问楚国的情况,说说眼前的危局,或者……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你来了真好”。
可是话语涌到嘴边,却被一股更强大的酸涩洪流堵了回去。
连日来独自承受的压力、对战局的担忧、对将士生命的恐惧、以及肩上那重于泰山的责任所带来的无边委屈……
在这一刻,在她最信任的人面前,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上,彻底冲垮了她努力维持的坚强外壳。
眼眶迅速泛红,积蓄已久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滚落下来,滴在冰冷的沙盘边缘,洇开一小片深色。
“你……你在楚国……一切可还顺利?”她终于哽咽着问出了这句话,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鼻音。
这与其说是一次询问,不如说是一种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情感的彻底宣泄,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泪水。
李长风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头,看着她强忍哭泣却依旧泪流满面的模样,脸上那惯有的、玩世不恭的轻浮笑容终于彻底收敛,消失不见。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脚步放轻,上前一步,没有任何犹豫,伸出手臂,用一种不容拒绝却又极尽温柔的力道,轻轻将她揽入了自己怀中。
“放肆……”
唐玉宣下意识地低斥了一声,象征性地、极其轻微地挣扎了一下,力道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李长风的臂膀是如此坚实有力,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宽阔,带着她熟悉又贪恋的气息。
她太累了,从身体到灵魂,都已被无休止的焦虑和重压折磨得疲惫不堪。
这突如其来的温暖依靠,这令人心安的气息,让她一直死死紧绷的神经,在刹那间彻底松弛下来。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威仪,所有的顾虑,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碎成了齑粉。
她不再挣扎,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将脸深深埋进他肩头那微凉的衣衫里,滚烫的泪水瞬间便浸湿了一大片。
起初还只是无声的、剧烈起伏的肩膀,渐渐地,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低声抽泣,仿佛要将心肺都哭出来一般。
李长风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只是静静地、紧紧地抱着她,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则如同安抚受惊的孩童般,在她因哭泣而微微颤动的背脊上,一下一下,极轻极缓地拍着。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这具单薄身躯的颤抖,能真切地感受到她那纤细的肩膀上所承载的、足以压垮任何人的巨大压力。
帐外,巡夜士兵的脚步声规律响起,营火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夜风掠过中军大纛,旗幡招展,猎猎作响。
在这肃杀军营的核心,在这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帅帐之内,两人相拥的身影被灯光拉长,投在帐壁上,构成了一幅与外界紧张氛围格格不入,却又无比契合的静谧画面。
唐玉宣紧紧抓着他背后的衣衫,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死也不肯放手。
这段时间,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每一个决策都关乎成千上万人的生死,每一步行走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踏着钢丝。
她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哪怕一丝一毫的软弱,因为她是主帅,是三军的魂魄与支柱,她若倒了,军心便散了。
唯有在这个男人面前,在这个她早已将身心托付的男人面前,她可以暂时卸下那沉重如山的担子。
可以不用那么无坚不摧,可以放任自己,流露出一个普通女子应有的脆弱、恐惧和委屈。
感受着他怀抱传来的、令人心安的温暖,耳畔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熟悉又独特的气息。
唐玉宣那颗一直悬在悬崖边缘、狂躁不安的心,竟奇迹般地、一点点地平静下来。
一种久违的、如同归港船只般的踏实感和安全感温柔地包裹了她,驱散了盘踞多日的孤寂与冰冷。
仿佛只要有他在身边,再凶险的绝境,再艰难的关隘,也都有了闯过去的力量和勇气。
她闭上眼睛,泪水依旧不停地流淌,仿佛要流尽所有的苦涩,但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几乎让她窒息的孤寂与无助,却正在悄然冰消瓦解。
这时,李长风低沉而温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一种抚平一切波澜的坚定:
“别怕,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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