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说了要“掩人耳目”后。
龙祖火速张罗起选后之事,甚至连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的名讳都预先拟好了。
虽然我是个昏聩的皇帝。
但偶尔,我还是要上朝的,毕竟这是给我挑皇后。
一连几天,我每天要选三百多个姑娘,这就暴露了我另一个性格弱点,这就是优柔寡断,迟迟不绝。
左大将军从朝班中大步出列。他身形魁梧,面庞粗犷,与我并肩征战多年,彼此并不拘礼:
“陛下,找个老婆有什么难的!这都几天了?换作打仗,几座城池都打下来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挥挥手:“去去去,这又不是打仗,没你什么事。”
“怎么没臣的事?”他嗓门洪亮,“大伙儿都等着呢!臣这几日急得睡不着觉!”
“我找皇后,你睡不着觉?”
“臣把自家妹妹、七大姑八大姨家未出阁的女子都报上去了,您就不能挑一个……”
朝堂上顿时掀起一阵哄笑。
龙祖低咳一声,稳步出列。
殿内渐渐静下,只听他声音平稳,字字清晰:
“众人觉得‘简单’,而陛下觉得‘难以决断’,其根本在于,众人选的是‘皇后’,陛下选的,是‘国之母仪’。视角不同,责任迥异,岂可同日而语。”
左大将军显然没全听懂,他挠了挠头,小声咕哝:“‘国之母仪’也用不了这么久吧。”
龙祖目光深远,仿佛意有所指:“譬如朝中某些蠹虫,贪渎枉法,暗中勾结,陛下难道不比谁都清楚?之所以迟迟未动,正是应了那句古训,‘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
他这番话引得殿中不少老成持重之臣微微颔首,低声赞叹。帝心深远,沉稳如渊。
我说了一句:“都给我闭嘴!”
随即“啪”地一声合上手中那本厚厚的名册,将它扔在地上。
“你们只给我个名册,这个龙芳芳,那个凤天天……难道指望我看名册就能选出皇后来?”
我先给自己退了朝,留他们在殿内继续商讨真正的国家大事。
回到内殿,肚子饿了,一问内侍,才知早膳时辰已过,按规矩只能等午膳了。
他小心翼翼端来两盘丹药: “皇上,要不你先垫垫,大补。”
我看着盘子里金光闪闪的丹药,“大早上,你就让我吃这个?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怎么说我?”
当过皇帝的都知道,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各路神仙进贡的神丹仙草。我那几座宝库里扫出的尘灰,放到下界都足以让修行者们争得头破血流。
刚当皇帝的那几年,我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将各地进献的极品灵丹当饭来吃,结果修为、灵力和血压,高的离谱。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生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自然之中,水往低处流,能量是从高处往低处去的;可这世间生灵却反其道而行,并非均富济贫,而是强者掠取弱者,弱者天生会把自己的能量供给强者的,譬如狼吃羊,譬如纳贡、缴税、以珍物敬奉贵客、交保护费……不合理,却都以为合情合理。
正因如此,金乌屡次想将我拽回原本的时空,始终未能成功。
只因她每次运转【时空轮回】之法,释放出的磅礴灵力,十之七八反被我自动吸入。
她一身疲惫,我满面红光。
我换了身轻便衣衫,悄然出了宫门,身形一晃便落入了三重天的市集。
这儿可不像九重天那般处处琼楼玉宇、金碧辉煌,反倒是一派鲜活的市井气象,茶馆酒肆挨挨挤挤,乐坊戏楼笙歌隐隐,各路神仙混迹其间,喧喧嚷嚷,热热闹闹。
自九天玄女率领神族联军击溃魔军之后,神界确是一派繁华悠闲、太平宴乐的模样。
好不容易躲开龙祖与百官的耳目溜出来一趟,我先在三家不同的酒楼里吃了三桌子便饭。随后选了家清静的茶馆,要了壶清茶,倚在窗边慢慢喝着。
我从来不去乐坊,倒不是我洁身自好,只是实在欣赏不来,仙乐当当当的,节奏特别慢。
等了很久,我看那额头画了一朵红牡丹的乐师素手微抬,以为终于敲完了。
便拍掌喊了一声:“好!”
她又“当”的敲了一下。
其他人如痴如醉,剩我独自凌乱。
在街角涌动的人潮里,我一眼望见了般若的女儿,她叫千霜。
她生得很像她母亲,身形清瘦,眉目秀丽,是个干净又好看的姑娘。穿着一身黑色衣衫,细看衣料上绣着疏落的暗纹,不张扬却又充满了低调的诱惑,很隐晦的烟视媚行。
我也有过青春,懂一点这样的心情,虽然我一直在打仗,那是一段铁血而冷酷的时光。
可若偶尔遇见心仪的姑娘,没有条件换件干净的衣裳,我也会悄悄将衣襟扯松一些,露一点男子汉的胸膛,我不主动,却暗暗盼她能多瞧我一眼。
千霜要见的,是个面色白皙的少年,眉眼间带着几分孟浪。
那少年一见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去牵她,却被她轻巧一抬腕,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忽然一同笑了起来,随后转身并肩,消失在了熙攘的人流深处。
那小白脸……看着总觉不太稳妥。我心中无端浮起些老父亲般的忧虑。
可我也明白,千霜这般半大不小的姑娘,心思最是敏感。若是管得太多、问得太紧,反而容易惹她疏远反感。
多少父女间的裂痕,都始于那句气急的败坏的,“你再敢跟那混小子来往,就别回这个家!”
她本来也没想好要不要和那个臭小子在一起,结果你推了他一把。
她晚上没回家,而你一整夜都在无人的街头漫无目的地找寻,像一条流浪的落寞老狗丢失了最宝贵的肉骨头。
我端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眼下且先由她去吧。
回宫之后,得让龙祖挑两个机警又身手好的小神,往后暗中跟着千霜。
不过分干涉,却也不能全然不知。
雅座里那几个身着官服的神官正低声交谈,几句零碎的言语却飘进了我耳中,陡然吸引了我的注意。
神念微动,我已无声无息地坐在了他们身侧的空位上。
“什么人?!”他们骇然一惊,当即要起身。
却有一股磅礴如岳的神压轰然落下,将他们死死按回原处,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不止是他们——整个茶馆内所有宾客、小厮、掌柜,皆在这一瞬凝滞如塑,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唯有眼珠里颤动着惊惧。
之所以未将他们的口舌也封住,便是要留他们还能说话。
我目光扫过那几张惨白的面孔,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你们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上、上神……”当中一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们……方才说什么了?”
他们心里再清楚不过: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对天庭神官直接动手的,绝对是他们惹不起的狠角色。
我盯着他们,一字一句地问:“九天玄女……被你们抓了?”
“她、她私通魔族……”另一人急急开口,又猛地刹住,改口道,“不,是她亲口承认的!神魔决战之时,她私自放走了魔王。如今已被天庭定罪,关押在镇神宫中……”
“果然是四海平定斩名将。”我怒极反笑,一掌拍在桌上,“没有九天玄女,这神界早就是魔族的了!什么狗屁天庭……我看他们是太平日子过得太久,骨头痒了!”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神力自掌心轰然落下。
整张茶桌纹丝未动,桌上杯盏亦未溅出一滴。
唯独那几名神官,身形却如被万丈山岳砸中,猛地向下坍陷,
不是陷进地板,而是贯穿了楼板,贯穿了云层,
贯穿了一重天,一重地,一重天,一重地……
三重天、二重天、一重天。
他们连惊呼都未能发出,便化作几道模糊的残影,一路跌落,最终重重砸在一重天荒芜的旷野之上。
茶馆内依然寂静如塑。
我收回手,端起我那盏未曾倾洒的茶,缓缓啜了一口。
“小二,我的茶钱,记这几个人头上。”
回到龙宫,我即刻召见龙祖。
“三日……最多三日,从龙域各处调集三万精兵。”
龙祖丝毫不显急迫,只平静应道:“好。”
“还需备足六个月的灵粮、兵甲、战器……”我是饿着肚子打过仗的,最先想到的便是粮草。
“陛下召集大军,莫非要攻打魔界?”
“我的事,你少问。”
“好,不问。”
“那还不快去准备?”
“急什么?”
“三万兵将,只给你三日,从各地调至龙都……这还不急?”
“陛下可知,如今龙都常驻的龙甲军有多少?”
“多少?”我对自己有多少兵将,的确一点数也没有。
“五万。”他语调依旧平缓,“皆是龙族最精锐的铁血之师,日夜整备,随时可战。”
“……那六个月的灵粮?”
“龙都粮仓所储,足供十年之用。”
“怪不得你如此从容……”我急躁地踱了几步,一心想寻件事让他也紧张起来,“我的五刃刀呢?可曾重铸?”
“五刃刀除神铁外,尚需百具万年魔骨为引。如今战事早定,何处去寻那么多魔骨?”他摇了摇头,“况且,陛下上次分明说……不要了。”
“我没说过?”
“陛下,你当时说宝库神器堆积如山,用之不竭,那些魔将尸骸……交还魔族吧。”
“我没说……算了,就算我说过。”我挥袖打断,“但我现在就要五刃刀。你速去筹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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