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关于“拍喜”的凄厉歌声响彻了子夜时分的每个角落。
但子时一过,它又消失地毫无征兆。
死寂重新笼罩了绣楼,比之前更为深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于是,整个后半夜几乎无人能眠。
在黑暗中紧紧相拥的母女,脸色惨白的行脚商人钱老板,那对依偎在一起的夫妻……
霍云川也不敢睡,他的伤势很重,本来喝了蓝瑶送来的安神汤有了些困意,可也硬撑着不敢合眼,只手中紧紧握着断水剑。
无声的恐惧几乎席卷了每一个人。
唯有白瑜酣梦正好,仿佛是早已经习惯了阴森的氛围。
赤发少年赤瑕似乎是在夜里头格外精神,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趴半敞开的窗棱上四处端详。
像是个放哨的。
他抬头看到屋檐上坐着白衣飘然的身影,百里扶光手中摇着扇子,突然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垂眸暼过来,还朝他摇了摇手问好。
赤瑕知道白瑜不喜欢,于是扭过头不理他。
百里扶光摇摇头轻笑,还是幼稚的小孩呢。
他手中的折扇晃了晃,顿时自扇面闪烁起流光溢彩来。擅自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他掌中转了一圈,缓缓散出温润的白光。
白光迅速扩散成一个半透明的光罩,以一个守护的姿态,罩住了整个绣楼。
原本全心戒备的霍云川骤然挑眉,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护住了自己。
他撑着断水剑起身,缓缓将窗户推开一点缝隙,就看到了在对面屋顶凭风而立的白衣仙君。
果然是出身璇玑岛的仙君,心怀怜悯,竟然愿意在山海秘境这样的诡异空间当中动用身上的灵力。
这个空间弥漫着浓郁的煞气,会天然压制修行者身上的灵力。
百里扶光偏头看过来,与霍云川目光交汇,于是朝他微微一笑,他指尖弹动,白色光点顷刻间在霍云川面前闪现,他将它一把握在手中,才发现那是一枚玉髓丹。
他知道这东西对压制自己的伤势有好处,并不怀疑,点头道谢后便将丹药服下。
融化成的暖流在身体四肢百骸当中流淌而过,缓解了几乎枯竭的经脉。
霍云川知道百里扶光在为众人守夜,于是不再插手,盘膝打坐开始吸收丹药的药力,很快陷入专注修行的境界当中。
睡梦中的白瑜微微睁了眼,嘀咕了一句“关窗”,显然是已经感觉到了百里扶光的举动。
赤瑕关严了窗户。
“妇人之仁”,白瑜闭着眼毫不客气蛐蛐百里扶光,“这里头这么多人,他护得过来吗?”
况且,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领他的情。
人虽然弱小无力,可却总有自己的打算。
他护住了绣楼,可当若有人非要离开这里呢?
又能护得了他们多久?
很快,绣楼里头重归寂静。
谁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在暗中已经改变了。
-
翌日清晨,慕容府的人再次出现。
那位家主慕容渊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准的、毫无生气的笑容和麻木的神情,前来通知众人到前厅用早饭。
众人先后下了楼,只是,人数似乎不对。
少了一个。
“钱老板呢?”
年轻夫妻中的丈夫声音发颤地问。
他记得昨晚钱老板就睡在他们隔壁房间。
众人心中一凛,立刻四下寻找起来。
白瑜懒洋洋的踏着台阶走下楼,她甚至换去了身上的红衣,换上一身浅紫色的长裙,披着金色披帛,边走边扶了扶鬓角的紫藤花。
那串新鲜的紫藤花仿佛没有任何枯萎的痕迹。
如同昨日一样娇艳欲滴。
“啊!死人了!”
突然一声尖叫从庭院前传来,是那个年幼的女孩,众人快步围上来的时候,她还僵硬地指着廊檐下一个半人高的荷花缸,小脸煞白。
缸内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具臃肿的身体。
百里扶光是最快过来的,见那尸体面朝下,穿着熟悉的绸缎衣裳,正是行脚商人钱老板。
他的一只手却诡异地从水里伸出,用一个简直不可能的姿势死死攥着缸沿!
指节此刻已经僵硬青紫,手中还紧紧抓着一块湿漉漉的红色碎布。
霍云川站在人群最后,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切,他的内息稍稍有些好转,但还是不能轻易动武。
谁杀了钱老板?
是昨夜出现的诡异状况,还是慕容家的这些人,亦或者是他们这些外来人当中隐藏了凶手?
一切皆有可能。
“谁死了?!”老道士清虚子快步上前,脸色难看极了。
几名幸存的修士也围了过去。
只有白瑜没有掺和凶案,而是过去一把捂住了小女孩的眼睛,将她从人群当中抱了出来,送回了母亲怀里。
“这些破玩意儿,别让小孩子掺和”,她取出一个荷包,倒出糖果来安慰小女孩。
大块晶莹的糖果把原本吓呆的小女孩逗得终于笑出声来。
那边众人把钱老板的尸体从水中捞了出来,百里扶光用力撬开了他的手指,看到那块被他紧紧攥着的红布。
那是一块常见孩童嬉戏的图案。
“是‘婴戏图’”,缩在丈夫怀中的年轻妻子颤抖着说话,“用来求子的。”
此时慕容渊带着几个仆役匆匆赶来,看到地上的尸体他毫无反应,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这位姑娘昨夜不慎失足落水……”,他依旧固执地使用着错误的称谓。
“失足落水?”
百里扶光打量着钱老板的尸体,:“他指甲缝干净,口鼻附近并无太多挣扎时吸入的泡沫,脸色青中带紫,绝不是溺水征兆,倒像是先死了才被抛尸其中的。”
慕容渊脸色没有反应,还是继续说:“这位姑娘昨夜不慎失足落水,甚是遗憾。”
倒是蓝瑶的侍女出列,低声上前道:“家主,可否让奴婢为贵客整理仪容?”
慕容渊皱眉点了点头。
蓝瑶挽起衣袖,手法熟练地检查了钱老板的眼睑、口舌和指甲,然后轻轻按压了他的腹部。
慕容渊又说,“请诸位贵客去前厅用早饭。”
众人又惊恐又疑惑,没人敢离开。
慕容渊似乎非常生气,挥了挥手,家丁们上前,要驱赶他们去前厅。
老道士和修士们都觉得此事有诈,正要拒绝,倒是白瑜出了声。
“让你们去你们就去呗!”
白瑜一手牵着小女孩,一脸踏青一样的悠闲,“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
众人惹不起她,思索之下决定不起冲突。
看到大家都往前厅走去,慕容渊这才缓和了脸色,回头看了蓝瑶一眼:“按规矩处理。”
蓝瑶垂下眼:“是。”
他才独自离开了。
蓝瑶这才挥了挥手,便有下人们将钱老板的尸体抬走,重新清洗地面,又刷干净水缸。
而蓝瑶快步跟上了故意落在最后的百里扶光。
“怎么死的?”百里扶光轻声问。
“中毒。”蓝瑶回答的干脆。
“什么毒?”
“蛊毒。”
百里扶光拧着眉头,“这家人到底什么来头?”
“不知。”
“你不是来了很久吗?”
“百里仙君,我只比你们早了两日”,蓝瑶显然是认识他的,但看起来并不熟悉,反倒有些嫌弃的意味。
“抱歉,我以为医仙该是无所不知的呢”,百里扶光朝她笑得很欠。
“他就是欠揍”,白瑜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跟飘然鬼魅一样,笑得更欠,“沈师姐,你要是看不惯他,我帮你把他弄死怎么样?”
“这位是?”
蓝瑶显然并不认识白瑜,露出疑惑来。
“这位,执念司白司主”,百里扶光指了指白瑜,一脸拱火的企图,“你们修仙界最大的敌人。”
“叫我白瑜姐姐就行”,白瑜笑盈盈,“久闻药师阁大师姐盛名,还以为是个孤僻的老女人,没想到竟然生得这么漂亮。”
她喜欢一切长得好看的。
赤瑕眉清目秀,可爱如同糯米团子。
而她目前愿意主动搭讪的陌生人,霍云川俊朗不凡,小女孩乖顺漂亮,蓝瑶冰雪出尘。
百里扶光例外。
她烦他。
蓝瑶朝着白瑜露出礼貌笑容,态度疏离,“听说过白司主很多传说,果然人如其名。”
“哦?都是怎么说我的?”
白瑜很是关心的瞎打听。
“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百里扶光表示有异议。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钱老板中了什么蛊,凶手为什么杀他。”
“道长说,可以试试招魂”,走在前面但因为伤势脚步并不快的霍云川已经暗中听了他们半天聊天,终于找到机会加入。
“无量天尊……”,清虚子老道叹息一声,取出几张符箓,“贫道试试,能否找他问个明白。”
他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符箓无风自燃,化作点点青烟散于空中。
然而青烟只是盘旋片刻,便如同遇到无形的屏障,骤然消散!
清虚子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眼中尽是骇然:“为何会招不到魂!难道说他……”
“他的魂魄不见了。”
白瑜掐了几个指诀,轻声冷笑,“原来那是噬魂蛊。”
专门吞噬魂魄的邪道玩意儿。
“噬魂蛊产于南疆”,蓝瑶补充,“但这里的布局陈设看起来并无异域之感,家主和其余人穿着打扮,生活习惯也都是中原才有的。”
“这个婴戏图又是什么意思?”
百里扶光拿出从从钱老板身上找到的那个红布碎片端详。
众人皆是不解。
老道士突然说,“诸位可还记得昨夜那个诡异的歌谣唱的是什么?”
“拍喜”,白瑜眼睛亮起,“莫非是什么南疆习俗?”
霍云川盯着那片红色碎布,突然觉得那上面神色诡异的婴孩朝他笑了一下!
他突然听到有个小小的声音问他:“你恨吗?”
那是个孱弱又幼稚的声音,像是个婴孩的发问。
霍云川一愣,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将那片红色碎布拿过来,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众人都摇头。
霍云川再看那块布,却发现一切毫无异常,就如同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他正凝神观察,停了往前的脚步。
一名端着水盆路过的丫鬟无意间瞥见了他,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候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手中的铜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洒了一地!
她惊恐地指着霍云川,声音尖利:“是你!”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霍云川身上。
霍云川一怔,就听到丫鬟又说。
“它选中了你!”
她尖叫着连连后退,仿佛霍云川是什么瘟神:“不要靠近他!靠近他的人都会死!都会死!”
不远处,躲在暗处露出半边身影的慕容渊用阴暗的眼神注视着霍云川修长的身影。
脖子扭出诡异的弧度,笑容森然。
这个……好看。
好像也会……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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