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黑的雪夜,雪大片大片地落下。
颜如玉坐在车上,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桑落,不由有些失笑。
风静又递进来一壶酒:“柯老四让奴带给您的。”见知树没有出来,风静便坐在车前赶马。
揭开酒壶盖子,一股鹿血的腥气直冲了出来。他摇摇头,将酒壶丢到一旁。柯老四当真是从未断过让自己续晏家香火的念头。
路有些颠簸,他调整了一个姿势,让桑落睡得更舒服一些。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桑落喝醉的样子。脸蛋红扑扑的,嘴唇也红艳艳的。整个人像是一颗熟透的蜜桃,靠在他怀里,药香和酒气混在一起,总有些醉人。
这几日知树审闵阳,始终没有得到桑落想要的结果。
闵阳口口声声地骂桑落是个妖女。今日被知树的刑具逼得目眦欲裂,闵阳嘶吼道:“她从哪里学的医术?当真能无师自通吗?这样的妖女入朝为官,将来定要祸国殃民!”
颜如玉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桑落是有秘密的。他记得在三夫人庄子上,她盯着那几个婢女制药,不禁喃喃自语:“想不到古人就有这样的技术。”
古人是谁,不得而知。
她知道制药之法少有,所以她才追着闵阳问。兴许制药之人与她有些关联?然而那颗补药的方子少说也有十六年了,那时的桑落还不曾出生,又从哪里来的关联?
待马车到了颜府,风静将桑落背着进了屋,又打来热水替她擦洗。颜如玉坐在床畔望着她的睡颜,要走时却发现桑落还戴着发簪,抬手替她取下。看着发簪上浅浅用刀子刻出的“颜”字,心中暖暖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是个冷性情的人。
眉眼,言语,举动,都带着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静与理智。一如在汲县,她为他彻夜狂奔,到了之后,发现不能进山,她没有半分的崩溃与慌张,安排风静等人候着,她转而去救死扶伤。
伤者茫茫,她却能硬着心肠去将人分作三等,径直告诉那些黑布条的人,快死了,赶紧告别吧。可这样冷硬的心肠,何尝不是在用她的方式,在温柔地对待生命?
夜来风雪浓,偶有折枝声。
除了这些,万籁俱寂。
颜如玉摩挲着那刻字的木珠。
她很少表达情绪,也只有在这样的细节能看出她的心思。可若主动去追问,她又像一条泥鳅般,钻进泥里躲起来。
几次情动,她都像是个旁观者,说要帮他,要替他诊治,说憋久了不好。
他根本不需要劳什子鹿血酒。
“醉花阴”里,他已经反反复复地,将她颠来倒去,做足了最想做的事。而现在他最渴望的,是看到她为他失控,看到她情难自禁、不能自已的样子。
那样,才能感到她对他有足够的情与爱。
窗外漫天大雪,让夜也不那么黑了。
屋内荧荧红炭烧得火热,他侧身躺在她的身后,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手指缠住她的衣带,直至天明。
桑落醒来时,脑袋沉甸甸的,额头像是被人揍过,又胀又痛。
她拥着被子努力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又辨认了一番床帐的颜色,确定自己回到了颜府。
再一醒神,这才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手臂抱得很紧,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
她没有回头。
反正都这样了,挣扎或害羞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
身后的男人,呼吸绵长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喝过鹿血酒,她浑身燥热得厉害。不是情欲的燥热,就是嗓子干痛的燥热。
她想要起来喝水,却又不忍心惊动他。听柯老四说过,说他每晚都很难入睡,需要用上助眠的香或药才能睡着。
算了,忍一忍也可以。
她继续闭上眼,刚想要再眯一下,就感觉腰间的手动了。
“桑落,”他就贴着她的耳垂说话,声音暗哑,吐息钻进她的耳朵里,“醒了?”
她不好装睡,只嗯了一声:“我渴了。”
想着他的腿伤不方便,她想自己翻身去取水。可腰被他的手臂箍得密密匝匝,动弹不得。
颜如玉坐起来,从床头取了一碗用热水温着的醒酒汤,递到她唇边。桑落有些无所适从地垂着眼眸,乖乖地将醒酒汤喝了。
一丝酸,一丝甜。
“还需要水吗?”他问得彬彬有礼。
桑落摇摇头。
两人穿戴整齐,可见什么都没发生。那现在她是应该躺下去继续睡,还是应该与他说点什么?
桑落不清楚。
没经验。
这一瞬间,竟有了“事后清晨”的尴尬。
似是看穿了她的不自在,颜如玉替她做了决定。
在“继续睡”和“说点什么”之间,他选择将她压倒在榻上。
忍了一晚上,总要讨一些甜头才觉得划算。
偏偏桑落喝了酒脑袋本来就有些晕,这猛然倒下,只觉得刚喝的醒酒汤就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一般。眼看着颜如玉要俯下身来,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忽地捂住嘴,将他一把推开,跳下床榻,拉开门,冲了出去。
整个人扶着廊柱,弓着身子,在廊下呕得肠肠肚肚都快出来了。
听见身后有人,桑落以为是颜如玉,连忙抬起手:“别过来——”
一回头,是风静。
风静默默地将颜如玉递给她的大氅披在桑落肩上:“公子怕你着凉。”
还好,不是颜如玉。
这一通折腾,桑落呕得泪汪汪,两眼泛着金星。她也不愿再回房中,让风静去水房备水,她泡了好一阵子,又添了几次热水,直到泡得两颊通红这才从浴桶里出来。
回到房间,颜如玉已经出门了。
养了几日的胃,经过这一通折腾,她又觉得有些泛酸烧灼,让人煮了一碗酸汤碱水面吃了,才觉得好一些。
等到丹溪堂时,已经是晌午了。
柯老四捻着假胡须端详着桑落这红扑扑的脸蛋,总想问上两句昨晚的“战况”,最后也只能偷偷将风静找来问。
风静早得了公子的命令,只跟柯老四说那壶鹿血酒还扔在车上,恐怕这会子已经冻住了。
柯老四又心疼又气恼,耷拉的眼皮盯着风静追问:“昨晚就没——”
风静没理他,翻身上了屋檐再没下来。
倪芳芳今日来得也是很晚,许是吃了鹿血酒的缘故,今日火气比平日更大些。一进门就看这个不如意,那个不顺眼的。
夏景程和李小川二人都被骂得莫名其妙,只缩着脖子默默收拾昨晚的锅盘碗盏。
桑陆生正从灶屋里出来,见到倪芳芳就随口问道:“芳丫头,昨晚你怎么回去的?我还说你睡内堂呢,早上起来一看,你没在。”
倪芳芳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昨晚她是被知树给扛回去的!
就像一只麻袋,又或者像乡下人扛一头猪那般,被知树架在肩膀上。胃里翻江倒海,知树带着她也不知在哪家屋顶上飞,起起伏伏,腾云驾雾,风里来雪里去的。她的胃就抵在知树那硬撅撅的肩膀上,颠着颠着,吐得稀里哗啦。
桑落一听便道:“你也吐了?”
倪芳芳说:“你也吐了?”
柯老四的酒不会是假酒吧?
总之,等知树扛着她到家,她的酒也半醒了。她想着知树那家伙又是个爱干净的,就去替他扒衣裳,说给他洗干净了再还给他。
这一扒,也不知怎么就扒得多了些。
黑色的锦袍、夹袄、里衣、抱肚、一层一层地都扒了。
她盯着他那身紧实的肉,说了一句什么话。
忘了。
桑落听到这一段,不禁问她:“你怎么连自己说什么都忘了?”
倪芳芳敲敲脑袋,努力地想啊想啊,想起来了。
她说:“能跟这样的肉快活一宿,让我嫁十个贵公子也是愿意的!”
桑落皱着眉,总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知树一看就是个一丝不苟,严肃少言的,又不是京中的那些纨绔,怎能这样逗呢?
倪芳芳撇撇嘴,将晾晒着的兔子皮上的雪抖了下去,软着嗓音道:“我喝多了嘛。”
桑落问:“那他说什么?”
后来,知树就恶狠狠地回了一句:“休想!”,一抬手就将她给打晕了。
桑落一副“我就知道是这个结局”的表情。暗卫头子、绣衣指挥使的亲信,被人这样调戏,肯定是要生气的。
倪芳芳揉揉脖子,还疼得要死。
不愿就不愿么,打晕做什么呢?
什么人呐?上次把她掐得前脖子肿了好几天,这次又把后脖子敲肿了。
转念一想,这脖子肿得再狠些才好,到时又可以找知树讹上一袋金珠子了。反正他又不娶妻生子,钱太多也没有用。
桑落不通情爱。根本察觉不出男女之间那似有似无的你来我往、欲拒还迎。还很认真地替倪芳芳算起账来。先劝她将金珠子存起来。如今在丹溪堂帮忙,每个月还能进上十几两银子,可算是生活无忧了。即便不嫁人也是够的。
最后又补了一句:“嫁谁,你都要担心三妻四妾,还不如自己活着开心自在。”
这么一通闲扯,倪芳芳觉得更堵心了。
好在不多时,太医局来了人,送来了官服。桑落、夏景程和李小川的官服都到了。桑落与夏景程的衣裳都是青绿,李小川的衣裳是灰蓝。
这一下丹溪堂欢喜热闹起来。桑陆生尤其高兴。一个阉官的女儿,还能当一个正经的七品官,简直是大出息了。
他冒着雪,去买了几挂鞭炮来,噼里啪啦地一通炸了。鲜红的鞭炮皮,在石榴树下散了一地,像极了五月的榴花。
红得喜庆。
桑落惦记着上次给柯老四的治鱼口病的方子。柯老四摇摇头,说他只是将材料凑齐了,可方法还未实践。
正好下雪,病患也不肯上门,众人都闲着,她就带着夏、李二人开始试着制药。
待到天黑,夜深时,药尚未制成。三人有些失落地从丹溪堂出来。见雪厚难行,桑落干脆叫夏、李二人都上了车,先送了李小川,再送了夏景程。
到了回春堂门前,夏景程下了马车,行了一礼,再说道:“多谢桑大夫了,还请慢些。”
直到马车走远,夏景程推门而入,只见屋内坐着一干老老小小的叔伯兄弟,他吓了一跳。
“桑大夫送你回来的?”白发老者问道。
夏景程点点头。
老者与几个中年男子相视一笑,又思索了一阵,说道:“景程啊,你预备何时去太医局赴任啊?”
夏景程将药箱放在桌上,一边整理一边说道:“今日我已与桑大夫和李小川约好了,明日就去太医局。只是这几日我们还有一些药要试着炼出来,所以回来不会太早。”
众人目光里带着别样的兴奋:“该的,该的。多与桑大夫一起才是正事。”
夏景程也未察觉这话中的意图,收拾好了又端着一碗热茶暖手。
老者思索了一阵道:“如今你也有官身了,也不能太寒酸。明日我们就给你雇个马车,每日去接送。”
夏景程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老者却不容拒绝:“你总不能每次都让桑大夫送你回家。该你送她回家才是。”
夏景程想说桑大夫跟自己就不顺路,绕远送也怪麻烦的,可又想着如今银子也多了,雇车就雇车吧。这么冷的天,小川还要回家呢,两人也顺路,正好一辆车就送了。
他点头应下。落在夏家族人眼中,又是另一层意味了。
却说桑落送了夏、李二人,回到颜府。见颜如玉屋中的灯还亮着,就走了过去。想要跟颜如玉提一下治鱼口病的药,制出来之后,准备让直使衙门里的犯人先试药。
可刚走到门前,正准备敲门,屋内的灯灭了。
桑落手举在半空,硬生生地憋着没有敲下去。她想了想,今日早晨那景象,明明当时氛围旖旎,人家似乎是要吻下来,自己却吐了,这么煞风景的事,实在是难以面对。
不如拖一拖,待明日一早,早些起来,颜如玉急着上班,也不会有空思索这尴尬的事。
这样想着,她便拢着大氅回屋去了。
次日一早,桑落早早就爬了起来,穿上衣裳就去找颜如玉,谁知风静却说他早就走了。
端饭的婢女见她怔然发呆,一边摆饭,一边贴心地宽慰:“桑大夫,您先吃饭吧,颜大人想必是有事情要忙呢。”
桑落觉得她眼生,问道:“你是?”
“奴婢小桃,是新来的,负责给您端水送饭。昨晚见您休息得早,就没来跟您请安。桑大夫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就是了。”
桑落没再说什么,默默用过早饭,就去了太医局。
太医局里的人都听说来了一个女医官,不去宫里当值的,都早早到了,等着见上一见这个七品女医官。
桑落一跨进门槛,就有小吏进去报信了。
众人都围了过来,盯着这个十六岁的小丫头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打量了好一阵。
最后才问了一个他们很关心,又很严肃的问题:
“桑大人,你真给颜大人开了三鞭汤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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