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枝老实低头,一副乖乖受教,不插嘴的模样。
邓先生这才怒气稍减。
“你查陈氏之案,引来几波刺客,得罪的人不知凡几,为师也从没说过你。”
“是因为,为母族要个清白,此事足够你冒天下之大不韪,无论对方身份如何,这都是你该做的事。”
“可今日,你与谢琅起争执,是为意气之争,少年人,要有意气,但也要谋定后动。”
“你可明白?”
邓先生重新入座,端起茶杯,目光落在弟子身上,是说不出的深沉和复杂。
方南枝这次听进心里去了,她沉思很久,邓先生也不催她。
约摸过了半炷香,方南枝才开口。
“先生是要我,提前知道谢琅的家世、他的脾气秉性,再去思量怎么解决矛盾,而不是一无所知,仅凭怒气行事。”
比如,对方蛮不讲理、阴险恶毒,她可以用背后谋算的方式出口气,再或者暂时隐忍。
隐忍不是怯懦,也是要在自身底线之上,越了底线,还是要有君子该有的骨气。
邓先生微微颔首。
“人生在世,几十载,你若横冲直撞,为意气就胡乱得罪人,是断了自己的路。”
“枝枝,今日你运气好,谢琅虽霸道傲娇,但知错能改,有大心胸,也算是个品性不错的。可你往后遇到的人,不是每一个都如此的。”
“君子要有傲骨,但也要稳重,才能长久。”
其实邓先生,对他弟子今日的表现,还算满意。
才学不输人,大方待人,不屈从强势,都是他看在眼里的。
他的几位好友,原本对他收个女弟子,还想要弟子们间结交,是有些不情愿的。
十几岁的少年,说小是小,但有些事,也逐渐懂了。
男男女女在一起,若出了什么事,那真是连带先生一起丢人。
再者,他们不认为小姑娘的才学,能够和他们的心腹弟子相提并论。
可经过半日的考教,几位先生全变了心思,他们很惋惜,拥有这样天资的人,是个女子。
若是男子,未来的前程还不知道有多远大。
若是男子,他们怕是要忍不住和邓先生抢弟子了。
再经了下午方南枝和少年们的相处,先生们更认可她的品性。
聪明敏捷、落落大方,女子也能为君子。
倒是他们先前过于狭隘了。
方南枝不知道邓先生背地里的良苦用心,但也明白了这番教导。
她双手行礼:“弟子必当谨记。”
邓先生抿了一口茶:“嗯,往后,若是有人约你参加诗会、或是去玩乐,你若有兴趣,大可以去,只要不瓜田李下就好。”
意思是,带上丫鬟小厮,大大方方跟人玩。
方南枝点头,又叹气:“近来我怕是没空,有好些课业,还要义诊……”
她又眨眨眼:“邓先生,冬日夜短,要不您少安排些功课?”
她小脸上满是期待。
邓先生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弟子打蛇上棍倒是有一套。
“我看你一天去刑部好几趟,时间很充裕。”
方南枝挠头,想说她是有正事。
但邓先生不给她开口机会。
“陈氏的案子,涉及的要么是世家,要么是勋贵,你得罪了几家,却不能全得罪,还是要再交好几家才行。”
这也是今年让枝枝和几位少年相处的原因之一。
方南枝一下瞪大眼,捂住胸口,吃惊不小。
“先生,您怎么知道?”
她可没和邓先生说过案子进展,邓先生也从不过问。
邓先生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府尹都是得陛下看重的能臣,以他们的能耐,案子却迟迟没结果,不是查不出来,而是背后之人势力太高,不好轻易动。”
邓先生是懒得理会俗务,不代表两耳不闻窗外事。
有些事,见识广了,他不用知道详情,也能猜出来。
再者,对于唯一小弟子的安危,他也很关心的。
已经说到这里,邓先生索性多教一些。
“无论是世家还是勋贵,这样的大家族,树大枝叶茂盛,就注定成不了铁板一块。”
“再加上,他们族中子弟,读书开智,能分是非,皆有自己的认知,并不是由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方南枝入了心,先生这是,要她借用世家年轻子弟的力量,还保护自己?
就像靳氏,目前看是大可能有问题的。
靳族长对她没有善意,但靳云庭愿意和她交朋友,这就是一股力量。
方南枝感觉思绪被打开,近来隐隐感到的沉重压力,泄了一个口子。
“多谢先生提点。”方南枝眼睛亮晶晶,像是盛满了希望。
邓先生见她懂了,就道:“今日你有错在先,就罚抄本朝律书一遍吧。”
方南枝的高兴一下就没了,她试探问:“律书,整本?”
邓先生点头。
方南枝有点想哭了,足有一个手掌那么厚,她得抄到什么时候去?
她今天真的不该和谢琅切磋,她一定有别的解决办法。
“给你三个月时间,慢慢抄,也要记一些,你也能抄律书,了解了解当年陈氏案怎么判的,如今若是洗清冤屈,又该怎么判。”
邓先生道。
方南枝蔫头耷脑应下,看来每日又要多抄书半个时辰了。
已经傍晚,邓先生教完弟子,没留她用膳,就让她回去了。
方南枝和先生告辞,上了马车,心里还在想律书的事,感觉闷闷的。
同样的,谢琅和先生回去,也被罚了。
他被打手掌心,十五下,手都肿了,被罚写小字,每日都要写十张。
不是为了练字,是为了炼心。
从这个角度讲,这场切磋,俩人真是两败俱伤了。
方南枝回家,第一时间去找白武。
想知道影四他们说了没有,但一无进展。
白武也没用刑了,影四的同伴,另一个部曲受刑也不开口,没必要浪费时间。
方银已经让他派人暗中盯着云丛生了。
既然有一个部曲出现在云府,那就还会有。
或许是云丛生和他们有旁的联系,也说不准。
方南枝失望的去用膳,才知道二伯和二婶不在家,出府去哪个庄子玩,说是有汤泉。
方南枝很羡慕,可她现在不好出京,得随时准备应付刺客。
钱凤萍也羡慕,她成亲后,一开始饥荒,后来供孩子们读书,再后来蛋糕店,进京要打理家业,一直忙忙碌碌的,还真没两口子玩什么。
但她没说,知道家里忙。
方铜看出来了,承诺等陈氏案了解,他告假或者等年假,就带她去外头散散心。
可陈氏案能在年前了解吗?
谁也不知道。
就连当事人之一陈勇,也很想结束这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近来几位大人,也不让他上公堂,也不提审他了。
一直在牢里待着,没人理会。
他心里跟长草了一样,惦记外头的事。
两个狱卒提着食桶过来,里头是半馊的米粥。
就这样的,犯人也只能一人得半碗。
到了陈勇这里,还是底下浓稠的,馊味也更明显的,搞得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他两手抓着铁栏,脑袋努力往前探。
“大哥,那些证据查清没有,我们陈氏真的是冤枉的。”
两个狱卒对视一眼,根本不搭理他,转身就走。
陈勇急了:“大人,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啊,我只是苦主,我什么也没做。”
两个狱卒这才停下脚步,一人回身,似笑非笑看他:“你还想出去?”
陈勇听着不对,他怎么不能出去,他是告状的。
“你知不知道,本朝诬告权贵,是什么罪名?何况明珠大长公主,是陛下都敬重的长辈。”
“我没诬告,我有证据。”陈勇反驳。
狱卒上前两步,举着火把,似乎是凑近了端详他。
“你真当大人们查不出来,那些假证据?”
“不说别的,你一个无权无势的流民,从哪儿拿的证据,你都说不清楚吧?”
狱卒说完,朝着地上吐口唾沫,就走了。
俩人越走越远,还议论。
“案子也该有个交代了,大人不是说,陈勇受人蒙蔽吗?身不由己,应该不算大罪。”
“什么受人蒙蔽,陈勇也不认啊,不认其实才最好,他就是诬告的罪魁祸首,大人直接用他交差,不用得罪他背后的人。”
“早点结案,才能过个安稳的年。”
“也是,这种陈年旧案,大人就是尽心尽力查清楚了,也得不了好,笨寻思吧,以前陈氏的案子,是陛下亲自定罪,真查出来有问题,就是陛下错了……那不得罪陛下?”
“嘘,不想要命了你,什么话都往外说。”
两个狱卒的声音越来越小,但陈勇恰好都能听清了。
他脸色苍白,来回踱步。
按照狱卒的意思,那些大人是不想好好查案了,要稀里糊涂的结束?
可是为什么?
先前分明一副要彻查,把他都接进京城了。
陈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想到上次方南枝来说的话。
怀疑王氏、靳氏?
这两个,他都听说过,是风头劲盛的百年世家,有时候都和皇帝掰掰手腕。
是不是因为这个,大人们不想查了。
查出来,要么证明明珠大长公主恶毒,害死亲夫,要么是得罪世家。
无论哪个都讨不了好。
所以干脆,把锅扣在他头上,让他成了诬告。
最后推脱说,一切都是子虚乌有,当年陈氏案没有问题,就谁也不得罪。
只有他陈勇,一个流放的犯人,诬告皇亲国戚,不得好死。
陈勇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最开始,这案子是明珠大长公主翻出来的,现在火却烧在自个身上,她肯定不想查了。
而暗地里,说要帮他,帮陈氏的姚先生,写了字条,说要静观其变。
他也不管了,为什么。
肯定是出了变故,那变故会不会是皇帝不想查这个案子了?
其实陈勇很多事,也是稀里糊涂的。
他不知道明珠大长公主为什么要他告状,但他有好处拿,就答应了。
后来改口,也是因为姚先生给的好处更多。
他不知道姚先生是不是诬告,证据他也看不懂。
他只知道,姚先生许诺了他,不管事情结果如何,他能平安出去,许诺他荣华富贵,许诺他儿子前程似锦。
对,陈勇从始至终,也不知道当年陈子君的事是谁做的,他也没多关心真相。
被冤枉也好,真的也好,陈勇都不在乎。
翻案了能怎样?陈子君能复活?还是陈氏这些年受的屈辱能消失?他能成为大家公子?
一个也做不到,他关心个屁。
他只想拿到,姚先生承诺的好处。
可现在姚先生让他自己来,是不是对方计划出问题,要放弃他这个棋子了?
陈勇很不安,他不想成为替罪羊啊。
他愁的当晚的馊饭也没吃。
这一切,祝冠峰看在眼里。
他知道,火候还不够,还得让陈勇的焦虑再上一个层次。
“大人,找到姚心了,他果然在京城。”
属下急匆匆跑进来,回禀。
祝冠峰挑眉:“这么快,人在哪儿,可有监视起来?”
“人在,在刑部大牢。”属下尴尬道。
祝冠峰……
他怀疑自个听错了。
诧异去看属下,后者赶紧低头,把事情经过禀告一遍。
“姚心来探监了,看望万胜万老板。”
祝冠峰是真的吃惊了。
他的人还没找到姚心,对方主动现身了。
到底是姚心有恃无恐,自信不会暴露,还是故意的?
“走,去看看。”
既然对方出现,祝冠峰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等他走过甬道,到了万胜的牢房门口,就见两人,正相对而坐,举杯对饮。
“没想到子曦妹妹也……唉,这么多年,万兄的苦等,也算有了结果。”
姚心一身青色长衫,盘腿坐在草席上,不见半点落魄。
他眼睛被一块黑布蒙住,却掩盖不住他的锋芒。
起码和万胜坐在一起,气质不相上下,都是一等一的中年美男子。
万胜扯了扯嘴角,扯不出半点笑意。
这个结果,是他最不愿接受的。
他想让子曦活着。
“姚兄怎么进京了?”万胜压下情绪,转移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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