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旗在夜风中翻卷,数千弓弩手闻令而动,阵型瞬间由攻转守,士卒们口中无措的喊着“护驾”,脚下却有条不紊地后撤。
裴文仲立在桥头,脸色铁青,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而他带来的两万轻骑,此刻倒有近千人落水,挣扎呼救声此起彼伏,搅得淮水夜不得宁。
“都督!”一名副将拍马而来,“末将愿率兵泅渡,追击项瞻。”
裴文仲盯着水中的混乱,心中天人交战,进退两难:继续追击,需重新搭设浮桥,就地取材,至少需要耗费一个时辰,到时天色大亮,敌军早就不知退到哪去了;若不追击,项瞻已重伤,战机转瞬即逝。
半晌,他终是咬牙挤出两字:“收兵!”
“都督?”
“项瞻小儿诡计多端,焉知这不是诱敌之计?”裴文仲恨恨道,“传令,整军回营!”
说罢,长刀已经狠狠劈在河岸湿泥上,溅起一蓬污血般的泥浆,他打马转身,正撞上赶来的萧庭安。
太子立于辕门,金枪在手,目光越过裴文仲,落在对岸那团火光上,神情复杂至极。
“殿下临危不乱,果有先帝遗风。”裴文仲一边迎上前,一边抱拳说道,话里却听不出是褒是贬,“只是末将有一事不明,敌军来袭,殿下为何不早派斥候求援?若末将来迟一步,殿下有个闪失,末将如何向陛下交代?”
“都督言重了。”萧庭安心头冷笑,“孤久居东宫,不懂兵事,只道敌军区区数千兵马,翻不起什么大浪。况且,都督来与不来,项瞻不是都中箭落马了?”
吴忌已经将裴文仲在主帐的言行通通禀告太子,此时萧庭安再看裴文仲的假意恭敬,就与看一个小丑一般无二,再加上心念项瞻安危,根本没心思与其纠缠,说起话来倒也不再客气。
裴文仲哪会听不出来,太子是在嘲讽自己,他看了眼吴忌,却也不好说什么,眉峰一挑,暗中转移话题:“殿下是说,项瞻中箭,是您所为?”
“孤不敢居功,”萧庭安淡淡说道,“夜黑箭密,无从分辨,或许是孤麾下士卒,未尝可知。”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不说自己射的,也不否认是己方所射,却又明明白白的告诉裴文仲,总之不是你带来的那些轻骑所为。
裴文仲盯着他看了半晌,终究没找到破绽,只得哂笑一声:“殿下好本事,末将会如实向陛下禀报,就说太子殿下首战告捷,击伤北乾皇帝……不过,在此之前,还请殿下随我速回中军,商讨退敌之策。”
萧庭安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唤来李懿,命其收拢弓箭,救治伤员,加固营防,以防敌军卷土重来。
裴文仲就在一旁默默看着他安排完,这才吩咐副将,率两万轻骑协助重整防务,随即唤来其余同行将领,赶回中军大营。
临近卯时,大帐内灯火通明。
裴文仲身为统帅,自居主位,萧庭安以太子身份随军出征,虽无决策权,但也不会像寻常将领一样站着,此时端坐一旁,甲胄上还残留着昨夜烟熏火燎的痕迹,稍显狼狈。
众将分列两旁,听闻落星滩结果,个个神色亢奋,一名偏将率先出列,抱拳高呼:“项瞻小儿不过如此,竟在阵前中箭落马,北乾军心大乱,正是我军乘胜追击的良机!”
“不错!”有人附和,“末将看得清楚,那北乾皇帝被抬走时,血染半边身子,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条命,如今他们群龙无首,正是渡河破敌之时!”
裴文仲抚须不语,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昨夜亲眼看见项瞻坠马,那鲜血喷溅的场景绝非作假,龙纛倒下时,北岸的混乱也不是装出来的。
那分明是真真切切的溃败,可他心里,却总觉得事有蹊跷。
“太子殿下,”他忽然开口,语气似笑非笑,“昨夜一战,殿下守御有功,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昨夜裴文仲那句「也让殿下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用兵」,犹在耳畔,可如今太子首战便击退敌军,并重伤北乾皇帝,反观裴文仲带去的援军,不仅寸功未立,却自相践踏折损千余人,那话再回想起来,无疑成了一句笑话。
萧庭安也不起身,向裴文仲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敌军虽退,但孤以为,此时不宜追击。”
“哦?”裴文仲挑眉,“为何?”
“项瞻此人,行事诡谲。”萧庭安顿了顿,见众将面露不屑,又道,“况且,昨夜他退得太过干脆,浮桥坍塌后,竟无一丝反击之心,这与北乾军一贯的死战作风不符。”
“殿下,”先前那偏将反驳道,“北乾军再勇,也需主将号令,项瞻重伤昏迷,哪个将领敢擅自做主?退得干脆,恰恰说明他们真的乱了。”
“正是如此。”另一人接话,“末将以为,当速速集结水师,强渡淮水,直取北岸大营,若能擒获项瞻,北地将不战而降!”
萧庭安眉头紧锁,他当然知道这些将领的心思,若能亲手擒杀北乾皇帝,那便是泼天之功,封侯拜将指日可待,可正因如此,他才更不敢让他们出兵。
只因为他摸不准,项瞻现在究竟是什么样,若他真伤了,北乾一败,那他们之前的约定就成了泡影,而战事若真这般草草结束,他回去后的处境,定然更加艰难。
“兵法有云,王者之兵,胜而不骄,败而不怨。”他环视众将,“诸位莫非忘了,北乾号称大军三十万,昨夜来的不过数千弓手,他们若真心想攻,怎会只派这点人马?我军昨夜虽有小胜,但项瞻究竟是否诈伤,犹未可知,徐云霆、燕行之二将尚在,若贸然追击,恐中埋伏。”
帐内一静,这确实是疑点。可众人早已被“斩杀敌国皇帝”的功劳冲昏了头,谁也不愿细想,咋咋呼呼又是一味请命出兵。
裴文仲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止住喧哗。
“殿下思虑周全,不过……”他盯着萧庭安,“昨夜我亲眼所见,项瞻中箭坠马,血染征袍,这总做不得假。殿下说他是诈伤,可有证据?”
萧庭安语塞,他当然没有证据,那只是直觉,一个在权力旋涡里挣扎多年的人,对同类危险的直觉。
“没有。”他坦然承认,但紧接着道,“正因如此,才更要谨慎,若项瞻真受了重伤,北乾群龙无首,军心已乱,我军正该坐观其变,若项瞻是诈伤,我军此刻追击,就是正中下怀。”
“坐观其变?”裴文仲冷笑,“兵贵神速,战机稍纵即逝,若等北乾稳住阵脚,昨夜之功便付诸东流。”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还是说,殿下不愿见项瞻死在我军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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