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落地的声音很轻。
但在凌秋意的耳中,却如同惊雷。
她没有再等。
那扇紧闭的门扉在她掌下微微震颤,门闩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随即化为齑粉。房门无声地滑开,冰冷的夜风卷进屋内,吹散了积郁的黑暗。
凌秋意一步踏入。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依旧能清晰视物。她看到了蜷缩在地板上的云芷,看到了她腕间的血痕,看到了她死死按在腰间的左手,也看到了她脸上无声的泪痕。
凌秋意知道云芷身上有监听之物,此刻所有对话都会被监听到。她不能说任何涉及计划或真相的话。
凌秋意的心像是被攥紧了,但她脸上的表情却迅速从惊痛转为一种混合着疲惫与怒意的、属于国主的威严。
她没有像真正的情人那样上前拥抱,而是快步走到云芷面前,居高临下,声音刻意压得冰冷。
“云军师,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的声音足够大,足够清晰,确保能被监听者听见。
云芷浑身一颤,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向声音的来源,身体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左手更紧地按住了腰间。
凌秋意目光扫过她腕间的伤口和腰间那异常的灵力波动,心中了然,怒意更盛,“自残?以死明志?云芷,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回报朕的信任,来应对眼下的困局吗?!”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斥责云芷的脆弱和逃避。
但与此同时,凌秋意蹲下身,动作看似粗暴地一把抓住云芷完好的右手手腕,指尖却以极隐秘的力道,在她掌心快速划下几个字:别动,信我。
云芷的身体僵住了,眼泪却流得更凶。她听懂了凌秋意语气中真实的愤怒之下的东西。
凌秋意松开手,站起身,声音依旧冷硬,却转身走向门口,背对云芷,对着空荡荡的门外呵斥,“来人!传御医!再让乘风客卿即刻来见朕!”
她这是在制造一个国主因军师行为失当而震怒召见外臣商议的合理场面。
很快,御医被屏退的侍女引着匆匆赶来,为云芷处理了手腕上那道不慎划伤的伤口。
整个过程,凌秋意都背对着床榻,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夜色,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御医战战兢兢地包扎完毕,告退。
脚步声远去后,李乘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看了一眼屋内情形,对凌秋意拱手,“陛下。”
“乘风。”凌秋意转过身,脸上余怒未消,语气严肃,“云军师今日行为失常,朕心甚忧。眼下国事艰难,谣言四起,东昼虎视眈眈,朕身边可信可用之人本就不多……”
她顿了顿,似乎在强压怒火,“朕召你来,是想商议,是否该让你们提前结束休整,为朕分忧,去处理一些……积压的旧患。”
李乘风目光微动,瞬间领会了凌秋意的处境和意图。他沉吟道,“陛下有命,我等自当遵从。只是不知,陛下所指的旧患是?”
凌秋意走到书案旁,手指在案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仿佛在斟酌言辞。
她口中说道,“一些陈年往事,关乎王室清誉,本已尘封。但近日,朕总觉不安,恐有心人翻出,扰乱视听,动摇国本。”
她看向李乘风,眼神锐利,“乘风,你们可愿为朕走一趟狼嚎谷?那里……有些东西,该彻底清理了。朕要你们做得干净,不留后患。”
李乘风面色凝重,拱手道,“陛下所虑,我等明白。狼嚎谷地形险恶,若真要行事,需周密计划,且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否则,恐弄巧成拙。”
“风声?”凌秋意冷笑一声,“如今这王都,哪里还有不透风的墙?朕只要你一句准话,能不能办成?”
“能。”李乘风斩钉截铁,“但我需要知道更具体的目标和时限,也需要陛下给予最高权限,以便应对突发状况。”
“具体目标,稍后朕会密封于玉简交予你。时限……越快越好,十日内必须了结。”凌秋意从怀中取出那枚雪羽心印,那独属于凌秋意的气息四散开来。
本就屏气凝神窃听着的凌春念也感受到了任命的真实。
凌秋意语气放缓了些,“至于权限……朕将此印暂借于你。见此印如见朕,雪羽境内一切资源、人员,你可酌情调动。但切记,此事关乎国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她将心印递向李乘风,却在两人手指接触的瞬间,以极精妙的灵力操控,将心印的真正气息和一股加密的神念信息,隔空渡入了坐在床榻边、看似失魂落魄的云芷体内。
同时,她口中对李乘风说的却是,“此印可助你抵御邪祟,清明心神,务必妥善保管。”
李乘风郑重接过心印,实则是接住了一枚外观相似的普通玉佩,沉声道,“李乘风,领命。”
“好。”凌秋意似乎松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露出疲惫之态,“你且去准备吧。云芷……留在这里,由朕亲自看管。在她心神稳定之前,不得离开此屋半步。”
这是将云芷软禁,同时也是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保护。
李乘风退下。
屋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凌秋意走到云芷面前,看着她依旧苍白却似乎安定了一些的脸,声音放缓,却依旧带着国主的威严,“云芷,朕知你压力甚大。但身为军师,当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之志。今日之事,朕不再追究。你好好休息,待心神稳固,再为朕分忧。”
说完,她转身走向房门,似乎要离开。
但在拉开房门的刹那,她背对着云芷,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近乎唇语的音量,极快地说道,“云芷莫自责,失职之事,我也有责,困境既成,我必护你。”
然后,她重重地带上了门。
门内,云芷独自坐在床边,左手依旧按在灼热的玉符上。
但这一次,她的右手轻轻按在了心口。那里,雪羽心印纯净而强大的力量正缓缓流转,形成一个温暖的屏障,不仅驱散了玉符的灼痛,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她听懂了凌秋意所有的未言之言。
陛下没有放弃她,而是在监听之下,完成了一场极其危险的表演和信息传递。李乘风明白了,计划在继续,而她的任务……依旧关键。
她需要将刚才听到的一切——陛下对李乘风下达的“清理狼嚎谷旧患”的密令——作为最重要的情报,传递给凌春念。
这份情报,半真半假,情绪饱满,逻辑自洽,正是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的君主会做出的、看似疯狂的决定。
云芷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心神沉入玉符。
她的声音平静、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劫后余生般的轻微颤抖,将“凌秋意震怒”、“启用李乘风”、“派遣前往狼嚎谷执行绝密清理任务”、“暂授信物”等情报,详略得当地传递了过去。
传递完毕,玉符的灼热感如潮水般退去。
云芷松开手,缓缓躺下,拉过锦被盖住自己。
黑暗中,她紧握着胸口的温暖,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眼泪没有流下。
窗外,天色渐亮。
新的一天,风暴已在弦上。
东昼王宫,凌春念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听着玉符中传来的、云芷那惊魂未定却又尽职尽责的汇报,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冷笑。
“狼嚎谷……清理旧患?”他低声自语,“我亲爱的妹妹,你终于慌了。狗急跳墙……正是最好猎杀的时候。”
他放下酒杯,眼中寒光凛冽。
“传令,东昼禁军全体,秘密前往狼嚎谷。再调东昼铁骑第三、第五兵团,以演习为名向边境移动。这一次,我要让凌秋意……和她请来的那些中州贵客,永远留在那片山谷里。”
“是!”阴影中传来低沉应诺,随即气息消失。
凌春念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与云芷体内玉符隐隐共鸣的主符。
情报的滋味如此甜美,尤其是当它来自敌人最信任的堡垒内部时。他能想象凌秋意此刻的焦躁与孤注一掷,更能想象云芷在重压下崩溃又被迫强撑的模样。
“云芷啊云芷,”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玩味的怜悯,“你向来聪明,怎么就看不透呢?感情在国家利益面前,本就是最脆弱的装饰。”
他闭上眼,脑海中已开始推演狼嚎谷的伏击。山谷地势险要,入口狭窄,内部却有多处开阔地,正是围歼的绝佳场所。禁军擅长隐匿袭杀,可布于两侧山崖与密林;骑兵重甲攻坚,扼守谷口与要道。只要李乘风一行人踏入,便是瓮中之鳖。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凌秋意是否还有后手。那个女人,从小就不简单。
“霜翎卫……”凌春念沉吟。雪羽王室的这支精锐近卫,人数不多,但战力惊人,且只效忠国主本人。若凌秋意孤注一掷,将霜翎卫也投入狼嚎谷……
他摇摇头,笑了。不会。凌秋意不敢。王都空虚,若霜翎卫倾巢而出,他安排在雪羽内部的另外几枚暗棋,足以让她的王宫换个主人。她赌不起。
“这一局,你已无子可落,我亲爱的妹妹。”凌春念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雪羽的方向,眼神志在必得,“便让为兄,替你好好清理掉这些烦人的外人,再亲自来接收……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
他仿佛已看到雪羽王旗更换,三国版图重绘的景象。
而在雪羽王宫,那间被无形锁链禁锢的房间里。
云芷静静躺在榻上,凌秋意最后那句唇语,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崩溃。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强迫自己混乱的思绪沉淀。
她必须活下去。
必须成为那把刺向敌人的刀,而不是先一步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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