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山里的夜晚来的格外早,吃罢晚饭,夜色已经笼罩了隐匿于连绵群山间的凤凰寨,许是寒流侵袭,自打傍晚开始风就渐渐大了起来,随着日光的淡去,山风越加凛冽,狂暴的西北风如同脱缰的野兽在崇山峻岭间肆意奔,它咆哮着掠过松林,发出阵阵“呜呜”的轰鸣声,松树在狂风中剧烈摆动,发出“嘎吱嘎吱”的悲鸣,偶尔有粗壮的枝干被无情折断,随即被风卷走,消失在深邃的山谷之中。
凤凰寨里气温骤降,寒风如利刃穿透了寨里每一寸空间,带走了白日里残留的最后一丝暖意,寒气从天地间喷薄而出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整个山寨紧紧包裹,让寒冷无处不在。水缸中的水悄然凝结成冰,屋檐下冰凌如林,形态各异,在这呵气成霜的夜晚,严寒成为主宰一切的力量,却也意外地洗净了世间的浮尘,让夜空显得格外清澈。此时抬头可以望见广袤、古老的天幕上繁星点点,就像是天上街市的璀璨灯火,又似顽皮的孩童在眨着眼睛,给肃杀的冬夜带来了几许温暖与生机。
突如其来的严寒挡不住人们对春天的向往与期盼,晒谷场上,篝火熊熊,在芦笙悠扬的旋律中,寨民们手拉着手围着火堆跳起舞来,他们步伐轻盈,脸上洋溢着幸福而满足的笑容,水生是人群中最活跃的一个,贵生经过他这段时间的精心照顾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总算是放下心来,正好借着舞蹈活动活动身体,调解下情绪。
跳得兴起水生忍俊不住大声吆喝起来:“哟嘿嘿”,男人们被他情绪感染,也跟着应和,一时间打谷场上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妇女们似乎对男人们的狂野表现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她们沉静且温柔,她们的双手轻轻摆动,步伐轻盈而优雅,她们佩戴的银饰在篝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光芒,随着身体的摇摆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孩子们是这场欢乐盛宴的主角,他们就像一群欢快的小马驹,在人群里跳跃着、嬉戏着,他们的眼睛里满是欢喜,小脸蛋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火堆的温度变得红扑扑的,如同成熟的苹果。他们跟在父母的身后,模仿着大人的样子,有模有样地跳着,那笨拙却又可爱的动作,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还有几个娃娃高举着梧桐树枝做成的火把在篝火旁疯跑,口中奶声奶气地唱着:“梧桐它是通天树——雷公打鼓它传声,凤凰歇脚它搭梯。”
“年是属于大家的,更是属于孩子们的。”袁西站在一旁望着这热闹非凡的场景,不禁感叹道,虽身处异乡,但这份浓浓的年味却让他倍感亲切,他不由得想起远方的亲人,此刻他们或许正在家中祭灶,祈求来年的平安顺遂吧,袁西望着家的方向,轻声说道:“父亲、母亲,冰梧,我在凤凰寨一切都好。待事情了结,我定早日归来。”
“小袁呀,你怎么不去跳舞呀?”郎中走到袁西身旁,笑眯眯地问道。
“宋叔,我不会跳,就不去凑热闹了。”袁西解释道。
“那也别待在这里,走,我们往火堆旁靠靠,这鬼天气实在是太冷了。”郎中用力搓着手,领着袁西往篝火走去。
袁西边走边问:“宋叔,我正想问你件事。”
“啥事?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郎中爽快地说道。
“我和石头答应寨主明天代表凤凰寨和纪家寨比试,我只知道我比试的是枪法,石头比试的是拳脚,可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们比试,你能告诉我原因吗?”袁西问道。
“你和石头替凤凰寨出战?那这次我们赢定了。”郎中很是兴奋,他找了块靠近火堆的木头,拉着袁西坐下:“小袁啊,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寨主可能事多没有告诉你原因,其实我们凤凰寨和纪家寨是邻居,两个寨子就隔着几座山,早些年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错,寨民们经常相互走动,不少人还结成了亲家,过年过节时山道上尽是牵着羊、赶着猪、拿着鸡彼此走亲戚的寨民,现在想想真是一派和气啊。”
郎中随手扶起一个摔倒的娃娃:“小心点,别摔进火堆里,要是变成麻子以后就找不着老婆了。”周遭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那娃娃却不知其意,用力挣脱开郎中叫嚷着追赶玩伴去了。
袁西也笑了,他的目光追随着那娃娃跑开的身影,似乎看到了十几年前自己那稚嫩的样子,他的心里不由涌上一股暖意。
郎中接着说道:“坏就坏在一个叫作纪炳坤的人身上,民国二十一年,身为纪家寨寨主的他盯上了凤凰寨和纪家寨相邻的几座山,那些山本属于我们两个寨子,当年由于关系好也就没有认真划定边界,纪炳坤依仗他在县城警察局当探长远房侄子的势力,想要霸占那几座山,派人偷偷在山脚埋了几个界碑就说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的,我们怎么能同意,寨主领着大家去纪家寨和他们讲道理,纪炳坤讲不过,恼羞成怒竟然叫人把我们打了一顿,寨主被打掉一颗牙,我的肋骨也断了一根,他们不讲道理在先,那我们也用不着客气,第二天寨主就让大家带上武器去找纪炳坤算帐,纪炳坤不仅不道歉,还带人与我们对峙,那山打老祖宗起就没有划界,这是事实,他们本来就不占理,还打伤了人,怎么说都是他们不对,可偏偏嘴硬死不认账,还真把凤凰寨当软柿子捏了,最后双方越说越僵,越说火气越大,一个没忍住就动起手来。”
说到这里,郎中长叹一声:“手里都拿着长枪、砍刀,有的人还端着火铳,又都在气头上,一动起手来哪还知道轻重,我记得我们寨子死伤了不少人,刘明的父亲刘能就是其中一个,他被火铳击中头部,抬回来就不行了,当然,纪家寨也没得好,死伤人数不比我们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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