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南司挨罚以来,之后的战事慕辞都理所当然的免了白曻执旗,便天天将他关在营里读书学字。
虽然起初有些不愿,但渐渐的白曻也发现,此战出征而来的上将中,似乎只有他大字不识一斗,其他人不说十分有才,至少也都读得通书,说谈起来也有二两墨水,如此一相较,真显得他就跟圈里牛羊似的。
至于燕赤王那就更不必说了,皇子出身自是文武兼备,又还写得一手好字,论起音律也有见解,腹藏书文浩瀚,才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所谓经天纬地,都得先以读书为基础。
于是之后的白曻便沉静下来了,不上前线也罢,好歹先把字给识了。
如此数月,待入帝都琢月之时,他倒是也能流利书写些简单军文了,便也日日抬着慕辞吩咐给他的两卷军书钻研,受命为他讲书的晏秋也颇有耐心,凡有空闲便为他翻覆讲解。
之后渐渐的,他便也能自己认着字读过去了,只是《六韬》实在是读不明白,自己只能看看《司马法》。
虽说《六韬》总的看不明白,不过他还是记得里头有这么两句: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
“同天下之利者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
如此一来,他好像也就能明白慕辞一直散资养民的事了。
因为要得这片天下,所以先把这片天下的人喂饱。
原来是这么回事……
“……是故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故仁见亲,义见悦,智见……”
白曻坐在宫城长阶下捧读《司马法》,此仁本初章也听晏秋讲过多回,却这会儿又瞧着那“智见”后的“恃”字忘了怎么个读法。
“智见……”
“智见恃,勇见方,信见信。内得爱焉,所以守也;外得威焉,所以战也。”
白曻闻声抬头,来者是东海的老将尹宵长。
尹宵长缓步走来,继续背出后段:“战道:不违时,不历民病,所以爱吾民也;不加丧,不因凶,所以爱夫其民也;冬夏不兴师,所以兼爱其民也。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天下既平,天子大恺,春蒐秋狝。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
白曻愣愣的看着他,虽然这些文字他也都读过,但这么听着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尹宵长拽过披风扫开阶上覆雪,在白曻旁边也坐了下来。
“我见白将军在此刻苦读书,不免也忆往事。”
白曻不解他何故叹气,便合起书卷收好。
“尹将军也是国中老将,这些兵书想必早已烂熟,我却还早呢……”
尹宵长转眼来瞧着他,浅为一笑,“其实我与你一样,也是入军之后才开始读书的。在那之前,也只是莽夫而已。”
听闻此言,白曻却有诧异。
他一直以为在这军中能为上将者皆出身高门,即便是如韩申韩尹那被燕赤王赦出奴营的兄弟二人,也是家道中落的寒门,而如尹宵长这般也有声望的老将,怎会跟他一样在入军前没读过书呢?
似是看出了他的狐疑,尹宵长也应一笑道:“我少年时只是住在海边渔镇的纤夫,十多岁的时候为谋出路去了上济,以死拼搏一战活了下来,才进了军营。那时刚进军营也是什么都不知,好在主帅赏识,才步步晋升位及将列。”
说着,尹宵长又转过脸来瞧了他一眼,目光里却是慈和,笑道:“当时主帅叫我看的第一本兵书也是《司马法》,我花了整整一年才终于看熟。”
白曻一时竟不知该答何言,稀里糊涂的就问了一句:“尹将军那时的主帅该不是燕赤王吧?”
尹宵长闻言大笑,“那时燕赤王殿下都还没出生呢!”
却笑罢,继言又成一叹,“那可早了,那会儿皇上都还正值青年呢……”
白曻如此一听,那可确实是太早了。
随后尹宵长便轻轻拍了拍这个年轻将领的肩,意味深长道:“好好读书,你天资出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可别埋没了自己。”
如此说罢一句,尹宵长便起身离去。
白曻却仍坐在原处微微发愣,看着老将离去的背影,心里竟有些起伏,似乎有些感怀。
腊月里,山上宫城的风雪格外凛冽,白曻枯坐阶下也觉寒甚,便起身想找个避风处。
才登上这方殿阶,白曻便瞧见那方廊中有一列甲士正绕过玄关走来,列中一文衫吏手中端着托案,里头陈列着短剑、白绫与一酒壶。
既见上将,引列甲士长便止步问礼,“白将军。”
白曻视线却落在后方托案里,“那些是什么?”
“殉宗赐礼。”
白曻从未听过这等说法,不过看着里头貌似都是赐死用的东西,又好像明白了过来。
尚礼有典,失德国灭,君主殉之则为灭宗,遗嗣虽存,不得再为之祀。
看着送礼的列队走去,白曻突然想起还有位荣主被关在那边的宗祠里,一时兴起,便想过去瞧瞧那帝宗的金枝玉叶又是什么样的。
堂中沉寂,白曻上将于外一句吩咐便可入门。
走入堂中,白曻左右四顾,将这供着帝祀的宗祠细细打量了一番,才走到跪在灵下的那位荣主身旁。
沈穆秋无所应,也并不抬眼,余光却知那位将军正偏头打量着自己。
白曻绕着这位荣主走了一圈,终而在他面前蹲下身来,仔细瞧了瞧这张脸。
“天家的人,果然养得都要漂亮些。”
“欸,”他微微扬了下巴呼了荣主一声,“你也要殉国吗?”
“不过看燕赤王的意思好像是想把你带回去。”
白曻开始苦思冥想,却毕竟知道的太少,想不明白,“你知道你被带回去以后会怎样吗?”
沈穆秋终于抬起眼帘看了他。
“你又不是公主,皇上也不能把你纳进后宫吧?”
随后白曻又将他上下审视了一番,“像你这样的,怕是进了奴营也活不下来……”
沈穆秋看了他片刻,发现他好像的确只是在单纯的好奇而已。
这时慕辞突然推门入堂,白曻见状起身迎礼,“元帅。”
“你在此作甚?”
慕辞厉声而问,白曻下意识又看了荣主一眼,如实作答:“末将只是想看看荣主长什么样。”
慕辞视线垂冷,“出去。”
“诺。”
白曻离去,堂门又闭,慕辞才来到他的身边,半跪下身来。
冷甲落金为响,他的身影压进余光里,沈穆秋忍不住也转脸去瞧了他。
视线相触,他却似为一灼,便又微微垂脸,落开了目光。
“昀熹……”慕辞试着以此名唤了他一声。
而他未应。
“我听人说,你还是不肯饮食……”慕辞想试着再离他近些,却只动了微毫便不敢再近。
“这样天寒地冻的,你这样不吃不喝,身子怎么受得住?”
他说话的声音微微有颤,带着弱弱哽咽之意,沈穆秋心中触痛,又转余光瞧瞥了他一眼。
见他一直不肯应自己,慕辞又心急着,便落下双膝又挪前了些,轻轻抓着他的袖,柔声恳言:“就吃一点好吗?别这样伤自己的身子……”
沈穆秋还是忍不住抬了眼,那双他在濒死之间都深深念想着的琥珀色的眸子,此刻却被泪色蒙着,眼尾泛着红。
沈穆秋又微微避了些目光,“我现在还吃不了什么……”
“为什么?”
沈穆秋没有应答,慕辞努力让自己定了定神,依然轻轻而问:“那你要什么?你告诉我,我给你找来。”
“什么都不用。”
他的回答分明平静,却偏就像刀子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
“别这样……”
余光里,沈穆秋见得一滴泪影落下,浸了白袖一点,便下意识就瞧了过去,只见他两颊都落着泪痕,盖压着眼睫落影入眸,眉间似乎也锁入了自己全部的过责。
“别担心,我不会死。”
终于听见他又对自己说了一句话,慕辞抬起眼来,无比期切的看着他。
“我现在……只是别的缘故,并不是……”
终而,沈穆秋还是只又复慰了一句:“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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