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维克多的后脑勺重重地撞上了甲板，撞得他眼冒金星！
在他坠入海面的前一瞬间，一根缆绳缠住了他的脚踝，硬把他给拽了回来！
“见鬼，什么东西！”
船首的蔻蔻蒂支着下巴，疑惑地看着这个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自言自语的疯子。维克多踢开缆绳，骂骂咧咧地爬起了身，却没有再次往水里跳。
他承认，在落入水中的前一刻，自己的确有那么一丝后悔。
下一秒，海浪就涌上了船舷！
引力波在海面上搅起了一阵阵大浪，被船锚固定在浅海海床上的双桅帆船们纷纷被像小纸船般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依靠锚链勉强固定在原地！
维克多扑向桅杆，勉强抱住一条缆绳，挂在倾斜的甲板上。远远地，他看见其他船只上驻留的船员们像翻滚的豆粒般在甲板上滚动，拼命试图抓住些什么东西。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震动，岛屿动了起来，带着固定在海床上的五十多艘船，缓慢地开始移动！潮水先是向下后退了数百米，随后，伴随着惊涛骇浪轰鸣而至！
“要涨潮了！远离沙滩边缘！”
与此同时，海水如同山丘一般自海面远处涌起，一条山峰般的巨大鲸尾自海面下方探出，又重重拍打向水面！
福尔图娜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瑞文的双眼，巨大的引力波撕裂了空气，瑞文感觉脚下猛然一轻，脚下的岛屿仿佛突然翻转了过来，他的头颅瞬间没入了海水之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浩瀚的星海！
无数星屑在乳白色的宇宙海洋中悠悠浮动，似海中的鱼群般整齐划一地游动，悠然玩耍。成千上万头鲸鱼的叫声在无边虚空中回荡，传递着各种各样友好的讯息！
祂们在呼唤着祂们的同类，邀请自己加入祂们的洄游！祂们的呼唤似乎能和自己体内的某处产生奇异的共鸣，引力相互牵扯着，慢慢地将自己的意识拽出人类的躯体，带向凌驾于生物之上的深空！
自己曾经是祂们中的一员！
某个声音在瑞文的脑海中呢喃。
不。
自己并不属于这个星系，而是从远方飘泊而来的旅行者。自己的故乡在遥远的南鱼座，距离太阳系约25光年。
自己的名字......
是“北落师门”！
“呜......”
“亚空巨鲸”低沉的吼叫自两百海里开外的远海悠悠传来，一下钻入了瑞文的耳朵，柔和地将他唤回了现实！
福尔图娜的眼睛向鲸吼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泛起了更加明亮的波光！
伴随着一阵轰鸣，海水一浪接一浪地卷上沙滩！人潮如同蚂蚁般向后倒退，朝高地跑去，可海水一刻不停地追在后面，毫不留情，浪尖很快就触碰到了那些被队伍抛在最后面的人！
在鲸鱼们的眼中，人类，什么都算不上！
“看！”
人群中有人发出了惊呼。
海平面上，一座接一座的浮岛出现在诡雾的另一边，似乎也在跟着移动！那些同样是已经“死去”的鲸鱼们，同伴的呼唤让其他的岛屿也都聚集了过来，开始同游！
“我们现在的航速是多少？”
“呆子！我们压根就没在船上，现在是计较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两百节......”贝壳号上的海图测绘员拿着六分仪，难以置信道：
“根据海水的颜色变化，我们......这座岛的移动速度，足足达到了两百节！”
“船！我们的船！”几名同属贝壳号的水手嚷嚷了起来。
“浪这么高，船一定会翻的！”
“闭嘴！我们要对我们的锚有信心，也要对亚哈柏船长有信心！”贝壳号的老膳长狠敲了其中一位水手一记暴栗！
“大副和舵手艾森一定会保护好我们的船！她不可能沉，也不可能翻！”
“呕！”沙滩的另一边传来了一阵令人难受的呕吐声，是几个来自卷丹花号上的年轻船员。
“搞什么呢？居然会在陆地上晕船！”
“嘿，他们吐的好像不是昨晚吃的东西。”
“船医！叫船医带海蛆药膏来！这里有人在吐他们的牙齿和内脏！”
瑞文回过神来，只觉太阳穴一阵刺痛，痛得他一个咧嘴，一咬牙，竟然把自己的大牙给咬崩了几颗！
就和当初与克鲁特尼共感的时候一样，他的人类身躯再度开始了崩毁！
鲜血正一刻不停地从他的眼窝下方涌出！啪的一声，其中一颗眼球直接在他的眼眶里爆了开来！他早就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因为他的耳膜早就在引力波中被搅得粉碎！
“咳！咳！咳！”
瑞文用左手捂紧嘴巴，防止更多东西从体内漏出来，右手在自己爆开的右眼上一抹，勉强恢复了视力，然后摸出了摄影机，用丝线缠住金的身躯，开始调整焦距。
下一秒，他的身躯却从颈部再度豁开，内部漏出的不是血或肉，而是一条条细小的流体触须！
自己身躯居然在此时开始恢复原状了！
瑞文无视了身躯的异变，强撑着举起摄影机，继续调整旋钮，猛地按下快门！
下一秒，他和金就再度回到了丛林的边缘！瑞文捂住自己的脖子，发现自己的身躯竟从旁边裂开了一条大口子，血肉和流体交融，红的一片，白的一片，黑的一片，显得尤为恐怖！
异变似乎并不完全，自己就这么卡在了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中！
“哈！哈！”
瑞文用力吸了几口气，发现自己还能用肺呼吸，内脏器官的运作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他又动了动从身体中钻出的流体触须，发现它们同样能为自己所操控！
“两边都没什么问题，就是......嘶！”
被流体撕开的那道伤口显然是致命伤！就这么晾着不管肯定会完蛋，而流体本身也不足以支撑自己自如活动，反而被沉重的肉身大幅限制了活动。
双方各自都在妨碍对方，而自己哪边都舍弃不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突然就变回来了，还卡在这么个不三不四的状态？”
瑞文用流体触须狼狈地盖住伤口止血，试图将巨大的创口复原，顺便把随时可能漏出来的腹腔内脏塞回去。
他很快就想起了教授的话。
自己当初之所以会突然变成人，是因为因果被强行扭曲了！
如今，自己又遇上了“命神星”——福尔图娜身上的力量似乎也和命运、因果存在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瑞文在沙滩上挣扎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才把即将流出体外的内脏塞回去，几条流体触须上下忙碌，总算补好了创口的一大半，剩下一个拳头大小的口子，开在肩膀和右胸之间，留下一个可供流体触须进出的口子。
胸腔和腹腔内都有些挤，触须进出的时候，他全身的内脏都会被牵动摩擦，有些不好受。
但，这具身躯好歹能够勉强运作起来了。
“海岛居然已经开始动了！”
瑞文立刻感觉到了巨大的震动，看见了远处如山般的海浪！海水在半空中化作峰峘，又重重砸落海面，变为无数碎片！
很显然，是自己惊醒了福尔图娜，进而让祂开始了移动！
想必，亚哈柏船长一开始的打算也是如此！如果自己没有率先闯入，他今天或许会为了深入丛林，牺牲掉勘探队的所有人！
也许这只是自己的过分揣摩，但从对方对这座岛屿的了解，以及他这两天的所作所为，这的确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瑞文处理好自己的问题，看向了小伙子。出乎意料的是，金的身上并没有产生任何异变，相当正常。
虽说如此，他自己身上原本的赘生物其实已经压根算不上“完全正常”了。
“你呆在这里，注意安全，我要先回高傲挺拔号上去！”
瑞文不确定船队的人有没有全数撤离到岸上。福尔图娜突然苏醒，没有任何征兆地开始移动，撤离行动说不定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况且，自己的两条船上还有两块死活不肯上岸的“硬骨头”！
按下快门后，他立刻就回到了高傲挺拔号的甲板上，果然发现某个疯子站在了望台上，对着小山般高的浪花哈哈大笑。
“你搁那干什么呢！”瑞文仰头吼道：
“给我下来！”
“我们现在正被鲸鱼拖着走哩！”老布尔在了望台上伸展双臂。
“我们现在的航速至少达到了250节，这可是任何船都无法企及的速度！”
250节？！
这可是相当于时速500公里！就连旧社会性能最高的顶级赛车也跑不出这个速度来！
这些木头和铁造的船真的能够承受得住这种速度的水流冲击吗？
“海啊！浪啊！老子今天就算被你们吞没，也值了人生这一遭了！”
“下来吧你！”
瑞文没等老布尔继续发疯，就从肩头伸出流体触须，一下把对方拽了下来，往船舱里一丢，门砰地一关。
下一瞬间，一个大浪就朝了望台盖了过来！瑞文忙抛出丝线，纵身跃向桅杆的最高处，堪堪避开海浪拍击！
远处，船只变成了一个个在浪涛间翻滚的小积木块！数十根锚链死死地钩在海床上，勉强维持着船和岛屿之间的联系！留驻在船上的人早就进船舱避难去了，海浪正肆意地舔着甲板，撞着桅杆，有两艘船的副桅被折断了，像小树枝般被海浪一下卷没了影！
紧接着，他看见了海上的几叶小船。
和大船相比，这些小艇看起来就像一颗颗芝麻，上面已经没有人了，可任一个明眼人都能一下猜出发生了什么事。
那很有可能就是最后一波要撤上岸的船员所乘坐的小船！福尔图娜苏醒得太过突然，这最后一小批人终究没能赶得上！
这些无人的小船，就是他们曾经存在的最后证明！
福尔图娜一路向北高速游动，一直到黄昏开始闪烁的时候，才逐渐减速。
此时，已经足足过了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时间，我们已经向北移动了整整2500公里......”
这是普通航船开足马力，不日不夜地航行整整一个星期才能抵达的地域！
如今，船队已经彻底进入了外海，人类难以踏足之地！
岸上的水手们在福尔图娜开始减速的时候，忙不迭地回到了沙滩上，开始修复被摧毁的舰桥，重新架好损坏的鲸油灯。岸上有些人被引力波影响，正不停地吐着血，船医们迅速开始了抢救。
只有五艘船被浪打断了桅杆，两艘船底进水，处于半沉不沉的状态，这都是不足挂齿的小损失。船上有的是能工巧匠，不出两天就能把这些损伤补好！
和这些小问题相比，航行所取得的进展才是最令人振奋的！
“我们很快就要进入鲸群聚集的海域了！”
亚哈柏船长兴奋地宣布道：
“看这像柠檬一样的澄黄色海水！这是我们已经进入外海的征兆！不过，贸然行驶到鲸群之间是很危险的，它们是聪明的生物，会集合群体的力量对我们发起反击。因此，我们需要在海岛继续向鲸群靠近之前解开我们的船，自主航行，和鲸群隔开一段距离，直到发现裴廓德为止！”
“勇敢的水手们，我们距离远大的征程又近了一步！重新鼓起我们的船帆吧！直到英雄的传说被冠以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沙滩上瞬间响起了无数人的呼吼声！那声音比惊涛更加汹涌，比骇浪更加澎湃，人类的呐喊在这片容不下文明的荒芜之地回荡，几乎要将天空撕开一个大口子！
瑞文在船上安顿好了自己的同伴，用“舞台剧本”进行了一次伪装，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沙滩上，几乎立刻有人把一筐指头大小的铁钉塞给了他，沙滩上有无数的活儿要干，人们完全不分彼此地忙碌着，有谁闲着就把工作交给谁。
传完钉子，又有一筐椰子到了他的手上。瑞文不吭声地干着活儿，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亚哈柏船长，以及魁魁格的身影。
两人正在人群的另一边，正准备用小艇回航到以实玛利号上去。
“希尔顿，帮我把这卷帆布传过去。”
“嘿，伙计，接着！”
瑞文刚想伸手接住帆布卷，它却啪地掉到了地上，扬起了一阵沙子。
“搞什么，希尔顿！我们又得再抖一遍沙子了！”
瑞文捡起帆布卷，忽然感到了一阵不对劲。
希尔顿，不就是刚刚失踪的那个水手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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