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条船在河流上行驶。
叮。
沿着河流继续行驶，摇摇晃晃的船，在这一条河流上，如同一条鱼儿那样轻盈，即便是在河流之中，它们也是这么安静，倒不如说，是整一条河流都如此安静。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河流没有在流淌，完全没有，这一条河流是完全静止的，它的河流没有在流淌，它的一切都只是在砂石之上的静态，这是静态的水，这是静态的河流，这里没有风，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两侧的树木完全静止不动，就连那些树叶也是静止的。
没有一片树叶落下。
兰斯大主教，兰斯·德维斯，这个男人正捧着那一本教义站在船头，还是那个样子——他依旧是那个样子，他似乎和之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仅仅只是站在这里。
四条船在河流上行驶。
时间已经是傍晚，天空弥漫着燃烧的色彩，那夕阳的余辉穿过雾气，只留下了一点点落在船上，这制式的船涂抹上这种颜色，倒也显得拥有了一些意味，至少，不再是冰冷的材质，总算是带上了温暖，虽说依旧是死物。
“我们高歌您的名讳，我们高歌您的恩泽，我们高歌你所做的一切，您能够做到的一切，您所赐予世界的一切，请您告诉我们，我们所得到的，我们所拥有的，阻拦在我们面前的，一切的一切，一切的一切，还有一切的一切。”
兰斯·德维斯从教义之中取出一个信封，他拆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或者说，拿出一张‘邀请函’，他将这一个邀请函扔到河流之中，在那一张纸触及到第一滴水的时候，那些液体便开始沿着纸上蔓延，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的文字。
叮。
就像是一滴水落下的声音，一圈涟漪以这一张邀请函为中心荡漾开来，于是，静止的一切重新活了过来，那河流带动着船只再一次移动，在河流上行驶，在河流上的上方行驶，在河流上的上方的上方行驶。
船只脱离了河流。
那河流之中的水将船只托起。
四条船在河流上行驶。
——拉芙兰，卡尔蒂安，门前。
那是一座充斥着无机物的城市，这一个巨大的门扉就这么阻拦在船前，这座城市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似乎并不是一座地面上的城市，就连肉眼看过去，那城市似乎都在微微摇晃，可若是再仔细观察，又会觉得这座城市坚固无比。
它并不像是一个城市。
至少，在人们的印象之中，一座城市至少要具备‘居住’的模样，那些建筑物应该符合人的基本喜好，至少……不应该是这样。
裸露的混凝土，表面保留模板痕迹和凿刻肌理，纯粹的粗粝质感，巨型的悬挑体块，锐利的折角，重复的网格，就像是一种几何的暴力，那些管道和楼梯就这么暴露在建筑物外，无视了人体比例的尺度，仿佛……建筑物就是一种机械器官的解剖样本。
所有建筑由掺入铁矿渣的深灰色混凝土浇筑，那些表面布满了蜂窝状气孔与裂缝，这个城市呈现出一种六边形蜂巢的结构，每个区块基本都是由巨型方碑式塔楼组成，那些塔顶伸出钢架网络，将天空切割为几何的囚笼。
“洁净即美德。”兰斯·德维斯说，“这才是城市应该有的模样啊。”
这就是卡尔蒂安。
那一扇伫立在他们面前的门扉便是这种风格的极致，若是让那些人知晓他们心中的神圣之地是现在这种模样，想来应该会很惊讶吧，那些所谓鲜艳的色彩并不在这里，没有那些耀眼夺目的奇迹，也没有那些绚烂的景色，只有一个又一个重复而毫无生机的灰。
门打开了。
水流将船只推回到了这一座城市之中，没有迎接的人，也没有欢呼，一切都在一种寂静之中进行，这座城市就是这样，看不到多少人——这些相互连接的的建筑物已经足以让人在不出现在外界的时候到达另一个地方，每一个管道，每一个阶梯，每一个小小的房间，它们全部连接在一起。
兰斯·德维斯已经习惯了这种寂静，事实上，唯有回到这个城市之中的时候，他才能够感受到那一种独属于……感受，就用感受来形容吧。
在这一座城市之中，没有准许，不得使用恩泽。
他的脚步落在路面上，卡尔蒂安没有港口，也不需要港口，那些水流会将这些船固定在原地，等到需要使用的时候，再将这些船送回到河流之上。
“我回到这个城市，回到这个能够触及到祂的一角的城市。”他将教义放入怀中，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提上了一盏肉烛，但那并不是一盏燃烧着的肉烛，而是已经熄灭的，在肉烛之中的某些物质正在蠕动着，疯狂撞击着肉烛的外壳。
砰。
他提着肉烛，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行走在这里。
这些建筑物基本没有窗户，好像窗户就不是什么必要的东西，很显然，如果不是为了进出，说不定连‘门’都不会存在，这些建筑物就是一种纯粹的立体几何，没有属于人或者自然的美感，仅仅只是展现这一种冰冷的工业。
卡尔蒂安。
街道没有任何的装饰物，就连植被在这里也是即为稀缺的，或许是被这座城市感染，就连那些植物本身的色彩也变得暗淡，在穿过门扉的那一刻，一切都成为了这个颜色。
这是卡尔蒂安的‘规则’。
因为这里是中央区。
卡尔蒂安已经属于中央区的范围，那些人并不知道中央区意味着什么，毕竟，那些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个世界，这里是靠近天使的世界，这些建筑物，这些景色……这里的一切，都靠近天使。
这是一整个城市的‘保护’。
——认知阻碍。
以一整个城市的风格和建筑形成的认知阻碍，保护着在这座城市之中的每一个人，正是因为这一种认知阻碍的存在，在这里的人才能一直以一种清醒的思维去思考一切，那熄灭的肉烛并不是燃尽，而是因为，它进入到了一种充斥着不同目光的领域里。那些目光将肉烛本身的光泽都压抑了下去。
在这里，不需要依靠那一份庇佑。
他行走在这看不见人的城市之中，街道好像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于是我们行走在这个国度，我们踩在这些并不稳固的阶梯之中，它摇摇晃晃，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没关系的，没关系，因为这里是天使注视的国度，我们在祂们的庇佑之下，我们在祂们的庇佑之中，我们依靠信仰构筑一个又一个的阶梯，拼凑出一个又一个的台阶，一个又一个……可行性。
——于是我们行走在这个城市，我们行走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之中，我们所见的每一个景色，每一个建筑物，都是极致的庇佑，真正意义上的庇佑，请停留在这里，不要再继续了，毕竟，这里就是祂们注视的城市。
“兰斯·德维斯。”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我以完成祂的指示，我将述说我们需要的答案。”
——第一。
“卡昂佛尔的危难是一位‘天使’，具备‘反逆’权能的天使，祂将多日的时间压缩到了短暂的过程之中，进而导致了卡昂佛尔的覆灭。”
——第二。
“卡昂佛尔有幸存者，在投影过程之中试图对我发动攻击，已经被我处理完毕，但不排除是否还会有其余幸存者的可能性。”
——第三。
“那位祭司在这一次行动之中死亡，具体的内容我稍后会进行说明，死亡原因是投影的权能复现，从空中坠落而亡。”
——第四。
“罗曼口岸似乎有人正在触及更加深沉的……”
“兰斯大主教。”
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或许你回来的太早了，所以你还不知道。”有人说，“刚才我们注意到，‘创造，破灭，偏爱’的奇迹出现在了罗曼口岸。”
“哪一个？”兰斯·德维斯说。
“忘却齿轮。”
——第五。
“忘却齿轮出现的原因往往都是为了剥离某一些不太好的记忆，或者概念，这一点想必你很清楚。”那个人说，“既然它出现在了罗曼口岸，那就意味着，在那里还有某个人在做着某些危险的事情。”
“忘却齿轮出现的时候，这就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了。”
“当然，当然，在它离去之后，不会有人记得那些事情。”那人说，“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等到明天罗曼口岸最后一次航行结束，你……算了，我去吧，去把罗曼口岸那边处理掉。”
——以上。
贵族和平民没有什么区别，在天使面前，他们都是随处可见的人，人与人之间或许会有区别，而人与天使的区别，比人与蚂蚁的区别还大。
在这里，他们都只是人。
“对了，兰斯大主教。”那人说，“教会让你过去一趟……记得。”
“好。”
兰斯·德维斯站在街道上，不知什么时候，手中的肉烛里面，那不断蠕动挣扎的事物已经停下了，在这死寂的城市之中，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他朝着那些建筑物走去，速度稳定。
就像是在走回自己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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