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柠苏醒在一个雨雪霏霏的清晨。
身侧一个人都没有。
外面雪花纷飞，她从床上起来，赤脚下床，地板寒凉，她恍若不觉。
直至来到落地窗前，她恍惚地抬眼看向满天飘雪，想开窗时，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道温润的声音，“外面冷。”
顾清柠一怔，立刻转头，神情是极度的惊喜，然而，身后却只是空无一人。
她环视一周，视线最后落在那张平日里她常倚在他怀里看剧的沙发上，那里只有零碎几件衣物。
她神色又平静了下来。
顾清柠随便披了一件外衣，就往外走了出去，刚走到楼梯拐角，陆宥刚好悄悄摸摸跑了上来，一见她就停住了脚步。
他讪讪靠边：“仙女姐姐，你醒啦？”
“嗯。”
顾清柠扯了下嘴角，牵起他的手，往楼下走去。
楼下客厅已经坐满了人，有顾氏一家、祁钰、叶蓁等人，还有个半熟悉的宋朝阳，几个人排排坐。
顾子承见顾清柠带着陆宥下来了，立即道：“看吧，我都让你别去了，现在把我姐吵醒了吧？”
陆宥反驳：“才不是呢，我什么都没干。”
顾子承还想说，被顾夫人拉了回来：“少说两句。”
她看向顾清柠，缓了语气：“我听说知辰接了个大片，到国外进行封闭式拍戏去了？是真的吗？”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心中骤然发疼，顾清柠脸色都白了几分，她勉强笑笑：“嗯。真的。”
顾铭神色倒是严肃，他看了眼宋朝阳，从旁边的公文包取了份文件出来：“大清早，那小子亲手给我送来了你俩的离婚协议，上面——”
他顿了顿，“他已经签了字。”
顾清柠缓慢地接过离婚协议，翻看几眼，目光落在底下“盛知辰”三个字的笔迹，隽永、端庄。
是他的字迹。
顾清柠指尖抖了一下，几秒后，她也没放手，而是偏头，平静地看向宋朝阳：“他什么时候交给你的？”
宋朝阳眸光闪烁了几下，“很久以前，他将这份文件存放在我这里。交代说如果有一天找不到他了，就将它交给你父亲。时至今日，你父亲将它打开，我也才知道是离婚协议。”
这时一旁的祁钰问：“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顾清柠只道：“他会回来的。”
叶蓁最后出声，她走上前来，拥抱她，轻声道：“你是不是很难过？”
顾清柠回抱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能够再见到你，我很开心。”
几人离去时，陆宥偷偷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阿尔卑斯塞到顾清柠的手里，“姐姐不哭，吃糖！”
顾清柠微微愣了一下，而后轻轻一笑：“好。”
糖纸的包装缓缓撕开，甜味丝丝渗入味蕾，顾清柠却仍觉心底苦涩。
苦得她眼眶一红。
晚上，她出门兜风，刚坐上车，就看见了前方正挂在车上的小和尚挂坠，是盛知辰亲手放上去的，会动，不停地敲下面的木鱼，但声音很小，几近于无。
她盯着敲木鱼的小和尚看了一会，轻轻将其取了下来，沉默几秒，正回神，却蓦然发现脸颊缓缓滑下了两行清泪。
顾清柠伸手一摸，触到满目的泪，只一瞬间，心中便涌上了无穷酸涩，手指摩挲着小挂坠，眼底发热，顿时痛哭出声，声声哽咽。
她颤动的唇部抽泣着，在泪眼朦胧中喃喃道：“哥哥。”
哥哥啊。
后来过了很久，营销号报道盛知辰失联已久疑似退圈，与顾清柠感情破裂，犯法被抓等等各种猜忌，然而没有实证，也就不了了之。
顾清柠也没有再进组，她将账号还给了经纪人，无论是雪藏还是继续营业，她都不管了。
只有叶微微依旧如初。
紫水论坛最近很热闹。
论坛上来了个铲妖除邪占卜算卦测风水的神秘大佬，也不要钱，只要一些五颜六色的玉石。
一年过去，顾清柠几乎忘记了自己在活着。
某天，她从事主家出来，收获了块紫色玉石。
顾清柠在大道上走着，她偶尔抬头看着天上的云，路边的树，阶梯下的狗，忽然某一瞬间，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脚步停住了。
于是这一刻的路人会觉得很奇怪，前面走得好好的一姑娘怎么突然就蹲在路边哭。
哭得还怪可怜的。
但路人们又怕是什么新型诈骗，腰包上的两瓜三枣可不够骗的，所以想了想，还是狠下心离开了。
后来是一只毛茸茸的萨摩耶蹭了上来，顾清柠最怕狗，却不怕这一只，因为它是笑着的，让她回想起小时候看的《笑猫日记》里的那只会笑的猫。
它的毛很白很软，顾清柠一边哭一边将它推开，怕自己的眼泪鼻涕弄脏它，“你走。”
萨摩耶却不走，你越推它它越凑上来，非要蹭她脸，彷佛跟她很是亲昵。
顾清柠沾了满嘴的狗毛，又哭又笑，直到从身后递来一张纸巾，很温柔的声音：“擦擦吧。”
顾清柠回头一看，见是一个穿着半身裙，上身披了个棕色毛衣外套的女生，微微弯着腰，头发乌黑披在肩上垂直下来，显得她神色极为柔和。
女生将纸巾塞到顾清柠手里，萨摩耶在一旁吐着舌头，摇着尾巴，模样很是欢快。
顾清柠问：“是你的小狗吗？”
女生笑了笑：“是呀，它认为每个人都是好人，也希望每个人都开心。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希望它也能治愈你。”
“谢谢。”顾清柠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忽然又偏头道，“它很善良，你也是。”
你会好运的。
又是一天傍晚，这天她终于集全了四十九颗五行灵石，再一次布成了聚灵阵，她用了很多他的东西，怀揣着最后的希望，渴望召灵成功。
然而，聚灵阵上玉帆拂过，她等了很久，想好了拥抱的姿势，想好了见面要说的话，却发现阵中竟是毫无动静。
失败了。
顾清柠彻底崩溃，她失魂落魄地走到街上，路过大街小巷，最后在一个无人的台阶上抱膝痛哭。
一个卖破烂的老人骑着三轮车路过，颤颤巍巍地停车走了过来，顾清柠抬头，见老人从兜里翻出了一张二十块钱，满是皱褶的手拿着钱朝她递了过来。
明明一个字都没说，顾清柠却明白他在干什么，她慌张地推拒：“不要，不要。”
老人一语未发，脸上的斑痕如同岁月刻在上面，他将手强塞进顾清柠手里，摆着手，转头就蹬上三轮车走了。
顾清柠头晕目眩地抓着钱站起来，只见三轮车缓缓驶去的背影，她站在原地良久，才哑声道：“谢谢。”
她又回到了晨曦别苑，时隔一年，他存在的痕迹也快没有了，很多他的东西她都用去召灵了，晨曦此时就像个空壳。
没有一丝人气。
顾清柠很疲惫，明明睡意浓郁，但倒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
意识清醒得她更痛苦。
她又回到了当初失眠的境地，这次再没有人能够帮她。
直到凌晨三四点，她才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蜷缩着睡了过去。
这一晚她做了个梦。
梦里有很多五颜六色的泡泡糖，在空中飘着，顾清柠心中掀起了一丝波澜，像是回到了童年的生活，她一个泡泡一个泡泡地戳了过去。
戳到最后，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棵树前，是一棵几乎浑身都是粉红色的树，树上开满了花。
这时眉心滚烫，似有什么在沸腾——她的心在沸腾。
眼前，是满树的垂死海棠。
顾清柠屏住呼吸，不知是忘了动还是不敢动，她就站在原地，仰望这满树的海棠花。
她又想哭了，连声音都不敢大声说，只低低道：“妈妈，是你吗？”
风轻轻吹来，拂过她的脸颊，似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湿润。
顾清柠接过从树上掉落的一朵海棠花，指尖轻抚，她低喃道：“我好想你们。”
好想好想。
倏忽，满树花落，纷纷扬扬，落她满身，如同朱霞璀璨如焚，漫过崇山峻岭，直达她心间。
自内心深处，她抬头看满树落花 问出了那个迷茫无措的问题:“我该怎么做？”
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一道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吟：“万物有灵，追本溯源。”
顾清柠满心的茫然忽然就有了归处。
——追本溯源。
什么是本，什么又是源？
她一开始不懂。
某天叶蓁放假了过来看她，首先将窗台上枯萎的花给拔了，换上了新鲜的向日葵，还有一束玫瑰花。
叶蓁一边动手换一边念叨:“向阳而生，‘玫’天开心。”
顾清柠一身白衣长裙坐在落地帘后，外面的光透不进来，外面隐隐只落下一层白晕。
叶蓁摆好花后，走了过来，“大白天的，干嘛搞得家里暗沉沉的。”
她随手将落地帘拉开，外面的阳光瞬间照射进来，有些刺眼，顾清柠又窝回了里面的沙发。
叶蓁也跟着坐了下来，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然后又转了回来，掰过顾清柠略微失神的脸，神色严肃地问：“你在想什么？跟你说了这么多话，一句都没应我。”
“没有。”
顾清柠摇了摇头，想不明白，也说不明白。
“唉，最近学校的事可多了，他爹的小组作业不知道是什么‘天才’发明的，天天ppt，不知道还以为我是吃ppt长大的，还有一些同学简直是奇葩，天天没事找事……”
叶蓁开始絮絮叨叨说一些自己在校的学习和生活，她叹气:“其实都是些芝麻大点的事，但满地都是芝麻，捡得真让人崩溃。”
顾清柠认真听着，但却做不出什么回应了，她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些琐事。
她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连违心的笑都展现不了。
直到叶蓁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小说作家。”
顾清柠的神态才蓦然动了下。
叶蓁继续说：“跟她聊完后我想起了我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梦想——成为一个小说作者。”
她拿起自己搁在一旁的包包，从里拎出几本笔记本，翻开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回家后我到书房翻了很久，翻出我高三那年压力过大，但被没收手机后的灵感产物。后来高考完解放后，就扔一边了。”
顾清柠接过她的笔记本，上面书写了很多，连大纲、人设都有，唯一的缺陷是都没有写完。
“现在再看，文字对我而言依旧拥有一种独特的、无法抗拒的魅力。”叶蓁说，“我想再试一次。”
“再为我年少的梦想尝试一次。”
顾清柠的五指骤然缩紧，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居然从这三言两语，密麻字迹中，窥出了那个“源”。
她看向叶蓁的目光如晦:“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祁钰……”
叶蓁握住她的手，“跟他无关，只是我觉得，我能够帮到你。我也想为你试一次。”
她灿然一笑:“这一次，我们的规则是——”
怔愣之中，顾清柠听到她说:“生死与爱是恒等式。”
顾清柠又等了很久，在某一天，她看望完父母后回家的路上，叶蓁在微信跟她说:“我写完啦，跟当初的那本应该是相差无几的！”
她当即双眼就湿润了，双手颤抖，定定地看着那本小说的书名，踌躇不前。
此时又是一年冬天，雪飘飘扬扬地散落下来，积雪深厚，车开不进去，她戴着鹅黄色的围巾在路边走着，裙裙微微被落雪染湿。
她恍若未察。
站在原地，伞面上已经积累了薄薄一层雪，她抿了抿嘴，指尖轻轻点进那个链接。
在等待页面打开的那一刻，身后不知何时忽现一人，单手撑着伞，磁润的声音轻轻唤她:“柠柠。”
顾清柠身体一僵，木愣地回首，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是熟悉又清俊的容颜，顾清柠怔在原地，看见在淡雅如雾的晨光中，如玉般的笑意在他眉梢洋溢。
恍惚中，脑海中竟浑噩起来，一片空白。
“深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每一个眼神……”
——都置身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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