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疲倦地下着，仿佛天穹破了一个无法弥补的窟窿，冰冷漠然地冲刷着这片被鲜血和死亡浸透的土地。
汇集成一道道粘稠暗红的溪流，在焦黑的废墟间蜿蜒流淌。
最终填平了沟壑，淹没了街巷，将整座永安城浸泡在一种令人作呕的、浓稠的血腥沼泽之中。
时间在这极致的杀戮中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那不断堆积已然形成骇人斜坡的尸山，在无声地记录着这场战斗的漫长与残酷。
喊杀声、爆炸声、咆哮声、惨叫声…
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永恒的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撞击着耳膜，最终反而让人产生一种诡异的麻木感。
这场战斗，仿佛从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开始，并且将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
黑夜无法维持消耗更大的人形态，一声震天龙吟响彻战场，黑光暴涨中，现出了庞大的黑龙本体！
长达百丈的黑色龙躯如同钢铁山脉般横亘在战场之上，坚硬的鳞甲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每一次翻滚、扫尾、扑击，都能清空一大片区域，成百上千的妖族在他那绝对的力量面前被碾成肉泥！
现出本体确实能节省不少化形所需的妖力，纯粹依靠肉身力量进行碾压式攻击。
但庞大的体型也使他成为了一个更加显眼的靶子！
妖族大军中从不缺乏强者，各种攻击如同雨点般从四面八方袭来！
蕴含着腐蚀性妖法的墨绿色粘液泼洒在他的鳞片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阵阵青烟。
巨大的骨矛如同床弩般射来，狠狠钉入他的鳞甲缝隙，带出大股的龙血。
擅长精神攻击的魔音族发出刺耳的尖啸，试图干扰他的神智。
更有一些强大的天妖联手施展合击之术，凝聚出的能量光球一次次轰击在他的身躯之上，炸得鳞片翻飞，血肉模糊！
“吼！痛死老子了！”
黑夜发出痛苦的咆哮，龙吟声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憋屈。
他被打得哼哼唧唧，庞大的身躯上伤痕越来越多，龙血如同小溪般流淌下来，将下方的尸堆染成诡异的暗红色。
然后愤怒地喷吐着龙息，将敢靠近的妖族烧成灰烬，用利爪将它们撕碎，用尾巴将它们抽飞！
但愤怒毫无用处。
妖族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多到令人绝望！
他们仿佛无穷无尽，杀了一批，立刻又有更多涌上！
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地缠着他，消耗着他，在他身上添加着一道又一道伤口。
黑夜就像一头陷入泥沼的巨兽，空有撼山之力，却被无数细小的蚊虫叮咬得遍体鳞伤，疲于应付。
另一边的石羽，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手中那对幽蓝色的鸳鸯钺，光芒已经明显黯淡了下去，不再像最初那般寒气逼人锐利无比。
连续不断的高强度厮杀，对兵器本身的损耗也是巨大的。
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极致阴冷的九幽气息，也变得不再那么凝实和具有压迫感，显然他的力量也在飞速消耗。
最明显的是她身上那套诡异的黑甲。
原本狰狞锋利的倒刺，在许多次格挡、撞击、撕扯中，已经被磨平崩断了不少。
甲胄表面更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爪痕以及能量冲击留下的焦黑印记。
许多地方甚至出现了细微的龟裂，仿佛随时可能破碎开来。
呼吸也变得沉重而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动作虽然依旧迅捷诡异，但明显能看出了一丝迟滞和疲惫。
那双清澈眼眸中的冰冷依旧，却也多了一份难以掩饰的倦意。
而承受压力最大的，依旧是城墙之上的易年。
作为真武强者，他是妖族眼中最大的威胁，也是它们集中火力攻击的核心目标！
超过七成的远程攻击和强者突袭，都是冲着他去的！
无息剑阵的范围又一次被压缩到了城墙附近很小的一片区域，光芒闪烁不定，显然维持得极其艰难。
万剑诀早已无法像之前那样大规模覆盖性，只能精准点杀那些威胁最大的目标。
他更多的是依靠手中的九幽玄天进行近身格杀，剑光过处，依旧没有一合之敌。
可易年不仅要应对正面如同潮水般的攻击，还要时刻分神关注下方黑夜和石羽的情况，必要时出手援救。
所以随着时间推移，易年的脸色愈加苍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极度的元力透支和精神疲惫！
汗水混合着雨水从他额头不断滑落，握剑的手依旧稳定，却微微有些颤抖。
全身早已被妖血浸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血人”，每一下动作都会甩落粘稠的血浆。
可易年依旧机械地挥剑、格挡、闪避、杀戮…
大脑仿佛因为过度运转而陷入了一种空白状态，只剩下最本能的战斗意识在支撑着这具疲惫不堪的身体。
而妖族大军一方，同样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惨重代价。
城墙之下，妖族的尸体已经堆积得如同另一座小山，血流成河这个词在这里变成了残酷的现实。
伤亡数字恐怕已经达到了一个天文数字，其中不乏许多各族中的精锐和强者。
这可能是自多年前惨烈的晋阳攻坚战之后，妖族大军遭遇的最为艰难且伤亡最惨重的一战！
易年的顽强，黑夜的强横，石羽的诡异，都远远超出了柳长生最初的预料。
这三个家伙组成的铁三角，就像一块卡在喉咙里的骨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即使用最残忍的人海战术去消耗，也不知道到底要填进去多少条性命，才能耗到他们力竭的那个临界点。
许多妖族士兵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狂热和贪婪，变得有些麻木和恐惧。
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也会害怕。
看着同伴成片成片地倒下，变成冰冷的尸体，那种心理冲击是巨大的。
但是，他们不能退！
苦寒荒芜资源匮乏的北疆故土，他们早已待够了，受够了！
而只要跨过这道该死的城墙，一切唾手可得！
而且他们也没有退路。
这次远征几乎是倾巢而出，赌上了北疆妖族的未来。
如果不能一举拿下南昭，一旦让人族缓过气来，他们很可能连偏安南屿一隅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来了，就没想着再回去！
于是，双方陷入了一种近乎魔怔的状态。
就像一个人在长途跋涉中，极度疲惫之后反而会进入一种感觉不到劳累的诡异状态，只是凭借着本能和惯性，麻木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目标，忘记了原因，只剩下“走下去”这个动作本身。
易年、黑夜、石羽，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和守护的执念，麻木地杀戮着，阻挡着。
妖族大军，凭借着对土地的渴望和严酷的军令，麻木地冲锋着，死亡着。
雨幕之下，血腥的磨盘依旧在疯狂转动，仿佛要一直将所有的生命都碾磨殆尽，才会最终停歇…
战况愈发惨烈。
黑夜那庞大的龙躯在一次合击中被一道凝聚了数名天妖力量的幽绿色光柱狠狠击中腹部！
即便以黑龙那强悍无比的防御力，那片区域的鳞片也在瞬间碎裂纷飞。
露出了下面模糊的血肉，甚至能隐约看见内脏的跳动！
“嗷呜！！！”
黑夜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惨嚎，庞大的龙躯剧烈抽搐，再也无法维持飞行，如同山岳倾塌般向着地面坠落而去！
砸落之时，又不知压死了多少躲闪不及的妖族。
黑光一闪，迫于重伤和节省体力的考虑，黑夜不得不重新化为了人形。
踉跄着落在易年所在的城墙段，单手拄着龙鳞才勉强站稳。
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腹部那可怕的伤口，暗红色的龙血依旧不断地从他指缝中涌出，滴落在早已被血水泡透的城砖上。
脸色苍白如纸，气息紊乱不堪，额头上全是冷汗，显然伤势极重。
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易年。
此时的易年情况同样糟糕到了极点。
虽然依旧挺立在垛口，但身形已经微微有些摇晃。
周身那金绿色的真武元力光芒已经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虽然仍在强行催动着万剑诀，但身后凝聚出的光剑数量稀少，飞射的速度和威力也大不如前。
往往需要好几剑才能斩杀一名之前一剑便可解决的妖兵。
呼吸沉重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胸膛剧烈起伏。
脸色是一种透支过度的灰败，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肯熄灭的火焰。
但任谁都看得出他已是强弩之末，体内的元力几乎快要油尽灯枯了。
黑夜看着这样的易年，又瞥了一眼城外那依旧黑压压一片仿佛根本没有减少的妖族大军。
艰难地喘了口气，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沉重，带着一丝无奈和绝望，开口道：
“守不住了…”
这四个字像沉重的巨石，砸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
是的，守不住了。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即便有他和石羽这两位强援的加入，即便他们三人已经斩杀了数以万计的妖族精锐。
但面对数十万前仆后继且同样抱有决死信念的妖族大军，他们的力量依旧显得如此渺小。
个人的勇武，在战争的洪流面前，终究有其极限。
这座城，这道防线，沦陷的命运似乎早已注定。
他们的坚守，更像是延缓最终结局到来的徒劳挣扎。
易年听到了黑夜的话。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精准地挥剑斩杀着一名试图攀上垛口的妖族。
妖血溅在他脸上，却浑然不觉。
沉默了片刻，然后，同样摇了摇头。
声音因为过度消耗和干渴而变得极其沙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碎：
“你们先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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