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的轻松，但赵媛带着段清寒一起走到穿刺室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而且自己还找不到这种忐忑从何而来，也许每个地方都有可能，但是又不太能清楚最后落在哪个点上。
就比如现在两个人走在医院的走廊上，刚开始自己一个人过来的时候，那些护士跟相关的医护人员都看见了，而且本来也就很眼熟自己，更何况段清寒今天带着妹妹来住院，也是整个科室都知道的事情，而且两个人的关系本来也就在网上被发酵了一波，虽然网友们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正主神秘人到底是谁，但是这些医生和护士肯定是知道啊。
他们当然不会在这个时间段乱嚼舌根，也肯定不会猜测什么，因为现在不管从哪个地方来看，最重要的是都是治好小萌的病，不过即便如此，他们在看到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会投来一点好奇的目光，毕竟不开口归不开口，但八卦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与生俱来的，看可能还是会多看几眼的。
说来也奇怪，赵媛以前对这些视线和目光从来不在意的，毕竟要是自己在意的话，之前也不可能跟章希乾在一起，对方本来性格就比较活泼，而且也没什么忌讳，经常开着车就到医院楼下……所以更别提自己会在这件事情上有什么心结或者内耗，不可能的事。然而即便如此，现在被这些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心里居然还是会有一些紧张……赵云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明明知道这一份忐忑和紧张跟自己觉得害羞无关，难道是因为……自己要在他们科室做穿刺？
但是想了想，如果自己是去夏眠的科室做穿刺，又完全不会有任何尴尬，而且还会顺便跟同事聊两句，沟通沟通感情，想来应该也不是这个问题。
更何况自己在穿刺上会紧张……这种事就更不太可能了。如果说赵媛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医生还好，那这种心态倒也正常，毕竟自己虽然当时考试的时候对着模拟人做了上百遍穿刺，早就已经对所有步骤都烂熟于心，但是第一次对真人穿刺的时候也依然紧张得不行，手虽然没抖，但是心脏都已经快跳出来了，还好第一次操作就非常顺利，这也让赵媛越发有了信心，后面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也能以自己的经验和功底完美化解掉。
……算了，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那可能是每个点都有吧，也许正因为自己操作的对象是段清寒的缘故，才会有这些原本不太可能出现的情绪和不安。
不过还好，科室的那些医护人员虽然大概能猜得出来两个人之间略微带着一点暧昧的关系，但这个时候肯定也不会多问什么，反而很热情的跟赵媛打招呼，眼中透露出惊喜：“赵医生，等一下的穿刺是你来做吗？就是小萌哥哥的这个穿刺。”
说来也巧，这次给他们递材料的护士，赵媛之前在这边轮转的时候也搭过班，所以还算熟悉，因此这么一看也放松了许多，赵媛淡笑了一声，对对方点点头：“是啊。”
“那可太好了，刚刚小萌的主治医生有个临时的病人得先去看一看，所以没法现在就做，还跟我说可能到时候会找什么规培医生或者值班医生闲下来的时候帮忙做，但现在好了，你来的话我还放心多了呢！”管床护士一边说还一边对着身后的段清寒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小萌哥哥，这个赵医生之前在我们科室轮转过的，我还跟她搭过班，操作这方面完全不用担心，保证是一流！”
段清寒的表情看上去好像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似乎也很认可对方的这句话，因此也含笑着点点头：“那就拜托了，辛苦你们。”
“哪有的事！刚刚的穿刺注意事项，医生应该跟你说完了，那你们有空就进去吧，正好也刚刚消过毒，而且现在人稍微少一点，也不会有人进来打扰。”
毕竟护士还有其他工作要忙，跟两个人交代完之后，也就推着自己的治疗车去了病房。
骨髓穿刺室就在护士站的隔间里面，赵媛跟段清寒说一声，让他先进去，在治疗床上坐一会儿，自己则去护士站那边清点了一下穿刺包，确认没问题之后才推着小推车进来。
赵媛把头发往上抓起来，然后又用帽子将头发完全盖住，口罩也换了个新的，准备就绪之后才踏入治疗室。
不过在刚踏进来对上段清寒目光的时候，两个人好像都愣了一下。
……确实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不能说多尴尬，但两个人也是第一次用这种身份面对面。
段清寒的表情倒是跟刚才没什么变化，或者说甚至比刚才还要更温和一点，就好像自己现在不是要准备躺下来做穿刺，而只是在跟别人进行普通的对话。
倒是赵媛现在在心里无比庆幸自己戴了帽子。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因此对方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也感觉不到现在微微发烫的脸颊。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赵媛这次先开口了：“……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
但具体是哪种眼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段清寒现在倒是很听医嘱，说完之后立刻微微把头往旁边偏了一下。
赵媛咳嗽一声开始准备：“你……”
她刚想说让段清寒先把衣服松一松，不过看了下，这个时候段清寒今天穿的很宽松休闲的好处就来了，不需要太大的动作。
于是赵媛把后半句话收了回去，只留下一句：“没事了，你在治疗床旁边等我就行了。”
因为没有助手的缘故，所以要把相关的材料先准备好，护士刚刚进来的时候，帮他们准备好了碘伏棉球，赵媛又重新帮段清寒测了一下血压，确认生命体征无误之后，深吸一口气，进入状态，准备开始操作。
毕竟正式开始之后，赵媛倒是摒弃了刚刚那些有点无厘头的杂念，她眨眼看了一下段清寒，稍稍抬手示意他把上衣往上捋。
本来还好，但是段清寒真的配合自己抬手把那件宽松的毛衣捋上去之后，赵媛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脸红。
明明自己在这方面是个绝对专业的人，现在居然会因为患者……算了，段清寒现在也没办法完完全全单纯是一个患者的身份。
不过想归想，赵媛的时候倒是没有停下来，她又咳嗽了一声，但这次还没说话，段清寒好像确实也是了解过类似的操作的，毕竟小萌做穿刺的时候，虽然自己没有亲眼在旁边目睹，但肯定也是查过相关的视频资料，所以这次没等赵媛提醒，段清寒已经微微露出了一部分小腹。
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也带着一点无形的温度，这还是赵媛第一次这样观察段清寒。
他的身形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好，就即使是平躺下来也能看到腹肌的形状，不是很过分的健身款，小腹被一层薄薄的肌肉罩着，肌肤是小麦色，看上去很健康。
赵媛伸出手指触碰到对方的髂前上棘，那是很明显的骨性标志。
手指在上面游移片刻之后确定了穿刺点位，赵媛从白大褂胸牌旁边的口袋里掏出一只记号笔，在需要穿刺的地方打了个叉，算作记号。
对方的皮肤带着微凉的温度，而赵媛的指尖很暖。
不过埋头的时候，赵媛发现自己在做记号的旁边就有一个小痣，几乎就在穿刺点一厘米以内的位置。
看到这里她轻笑了一声：“你还真是天赋异禀，穿刺点上面都自带记号的。”
在确认好穿刺点位之后，赵媛就把笔收起来，这下就是要做正式穿刺了。
“你等我两分钟，我洗个手马上来。”
赵媛跟对方交代了一句，走向旁边的洗手池，因为没有助手，所以一切都需要自己来完成，她又生怕他有什么不舒服：“你先躺着，要不要给你把空调打开？但是你先别动，不然等会儿位置又没定好……”
赵媛以前给病人穿刺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啰嗦过，明明这些东西刚刚在穿之前就已经交代过了，可自己还是忍不住重复。
还好段清寒只是声音很轻的回答她，也确实没有动一下：“没关系的，不用管我，我知道的。”
说实话，如果单纯只是站在医生角度来看的话，那段清寒确实是那种所有科室的主治医生都会非常喜欢的那种患者……有见识有修养，情绪稳定，不会整天用百度来找医生问问题，而且对疾病也有一定的了解，沟通起来也很顺畅，而且在各种各样的操作上也很配合医生……
不过确实不止段清寒，小萌也是非常优质的患者，但现在他们并不只是单纯的病人，而是……
赵媛走到洗手台旁边洗手，感应水带了点温度，不会太冰，开始按照七步洗手法仔仔细细洗了一遍，然后又用了消毒洗手液重新洗一遍，擦干手之后又用了一泵消毒凝胶，动作快而流畅，每一步都做到了，但没有耽误一点时间。
从打开灭菌过后的穿刺包，戴上里面的手套，操作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其实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操作，毕竟这项技能基本上是所有医生都要掌握的，不管你是哪个科室，都责无旁贷，虽然确实有些医生因为科室原因就算曾经考核过，但病人太少所以手生了，但赵媛这种急诊科的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别说基础穿刺必须熟练掌握而且一点错都不出，就算有意外情况也需要去用自己的本领去克服，如果只是墨守成规的按照书上的穿刺技能来做，那急诊科就完全失去了它的作用。
真是一种很割裂的感觉，赵媛在做每一项操作的时候步骤都烂熟于心，可是当目光落在治疗床上又觉得……自己的患者居然是他。
用安瓿瓶盛着的利多卡因也已经打开，不管怎么说，无菌操作在每个医生的概念里必须要时时刻刻遵循，赵媛先用刚刚准备好的碘伏棉球对折穿刺点附近消毒了三次，然后再垂直抽取利多卡因，避免沾染到任何可能有细菌的地方。
这么一想还挺神奇的，赵媛自己也没想到，原本只是在办公室里随便想一想的环节，现在居然要自己来操作。
那时候自己还在无厘头的猜测着，像段清寒这种看上去无坚不摧的人，好像一点弱点都没有，做什么事都滴水不漏，更不会暴露出丝毫的软肋，就好像他是一个完美的机器人，却不是一个有着丰富情绪的人，当然了，后面赵媛其实知道并不是这样，只是段清寒一向喜欢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这样，仅此而已。
所以问题又落到刚刚的那个想法上。
段清寒一向把自己包裹的那么好，别人都看不出他的真正情绪和真实喜好，就像如果不是段清寒自己说，她也绝对不可能想到，原来童年那一匹小马，居然对他造成了那么大的影响——也是，毕竟这种东西好像由段清寒说出来，有些不太真实，因为所有人都会默认他现在表露出来的形象，就算真的说了，估计也没人会信。
可是段清寒不说不表现，但并不代表这种情绪不会存在，不会对他造成影响，所以……
赵媛也很好奇，段清寒会不会有可能是个怕疼的人？
大概是刚开始就考虑过这个问题，虽然赵云一开始在穿刺的时候会根据病人的情况进行不同程度的安抚，比如孩子的话就会哄得更耐心一点，如果是成年人的话，基本就会说自己的动作会更快一点，免得让他们在更多的地方觉得疼痛。
毕竟成年人的话，好像大家都觉得这个年纪的人就不应该太娇气或者太矫情，觉得开心了就笑，觉得疼痛了就哭，那是孩子们的专利，而被哄，也是孩子们的特权，不是大人的。
但其实每个人都知道，很多时候孩童期间的喜好不会随着年龄就真的消失，只是作为大人总喜欢先隐藏起来，所以久而久之就被大家误解为他们不喜欢，或者他们不在意了。
但从来就没有人问过段清寒会不会喜欢，或者说……
“进针可能会有点痛，而且要注射好几个层次，你忍一下。”赵媛最后还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因此只能提示了一句，却也不像面对其他病人那样轻松地说出“我动作会更快一些，很快就好了”这样的话。
赵媛知道对方是谁并不会影响自己的操作，只是像面对普通病人那样的话，现在也说不出来而已。
段清寒也没有回复自己，但是赵媛知道他听到了。
微凉的消毒手套触碰到对方的皮肤，有一种微妙的触感，赵媛盯着注射点，精准地将麻醉针刺入，注射出貔貅后，又将针垂直深入，直至每一层都浸润麻醉。
等回抽没有血之后，赵媛熟练的把麻醉针拔出来，不过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如果等一下有任何不舒服，记得及时告诉我。”
赵媛把穿刺针麻利的固定好，然后顺着刚才注射的针孔，一边缓慢一边旋转着扎进去。
虽然现在一些科室会图方便用一次性的穿刺包，不过骨髓穿刺还是用这样的穿刺针会比较传统，而且标准一点，而因为是要将后面的针穿进骨髓里的，所以穿刺针会比一般的针都要粗，因为会直接扎进去，相当于用这样更粗的针才能取到骨髓相关组织。
赵媛进的动作很慢，但手很稳，一点也没有抖，直到产生熟悉的突破感，她才松了一口气，然后立刻拿出针管，开始吸取。
而定位用的穿刺针还扎在对方的髂前上棘，因为针管被拔出，还是有血液混着组织稍微浸了出来。
但顾不上那么多，因为现在取到骨髓之后一定要快速进行涂片，赵媛拿着刚刚准备好的显微镜玻璃片一气呵成，左手按着一张拨片，另一手顿了一下，然后划出漂亮的涂片组织，等几组全都涂好了，这才全部摆在护士提前准备好的报告单上。
而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段清寒的眼神从始至终都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赵媛明显感应到了这种目光，但现在也没空解释那么多，只专注地继续自己的工作，于是也没看到这份目光逐渐变得热烈，又或者说变得更加认真。
负责定位的穿刺针还扎在自己的骨头里，很难形容刚刚穿刺时的感觉，麻醉时的确很疼，因为要一层一层的进行浸润，但段清寒一向是个能忍的人，只是那一瞬间还是在想，自己的妹妹在经历这一些时会怎么样，原来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她也经历过。
段清寒想着想着就有些走神，直到赵媛把涂片都做完了，这才伸手，有些担忧的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是……很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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