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踞在深海最阴暗角落的一个洞穴中，水面的波光避开了周围，一只长满红色复眼，松弛下垂的皮肉皱巴巴地垂耷在充气似膨胀的身形上，听到他的来意，忍不住讥笑出声来。
“是。”
得到确定的答复，昏暗中忽然“噗嗤”吐出了一团带着粘液的动物骨架，落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潮湿的四壁缓缓划过好几长道黏腻的透明液体，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一只足有四五米长的章鱼从里面慢腾腾爬了出来。
瞧见莱诺的身影，它红色的眼睛扫过他即使处在幽暗环境下也仍散发着淡淡荧光的漂亮鱼尾巴。
“小殿下，您可知道，人鱼想要把赖以生存的尾巴化作一双人腿，需要经历什么样的过程吗？”
“那是身体彻底的分裂，犹如把一整截骨头从身体内抽出，在血肉之中剜去鳞片，骨骼打碎再重组都不足以比拟的痛苦。”它桀桀地笑了一声，神情微妙地盯着，仿佛已经提前看到了对方接下来狼狈游走的身影。
“我知道。”莱诺垂下眼睫，淡声应道。
既然能够来找它，他便是早已做好了准备，此时不过是听它重复了一次解说罢了。
“啊……”它顿了下，看着莱诺点了点头，“哈哈哈，既然小殿下如此坚持，那我也不好再劝什么了。”
“凡事皆有相应的条件，您也该知道，想要获得什么，必然要牺牲些什么吧……”
密密麻麻的红色眼睛移向那白皙修长的脖颈，目光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欲望，“这万丈深海底，唯有你们人鱼一族的嗓音能勾动心弦，令万物心智迷失，称得上是天籁之音。而在人鱼一族中，小殿下您的嗓音是最为飘渺动听。”
听到这里，莱诺眸色渐渐沉了下来，后面的话他几乎可以预测到了。
“想要换取人类的双腿，需要小殿下用您的嗓音做为交换。”它痴迷地张大了长满细碎牙齿的口器，涎水顺着嘴角流下，迫不及待想要夺取的欲望快要按耐不住了。
一股腥臭恶心的味道弥漫开来，莱诺蹙眉，银蓝色的鱼尾甩动着在地上拍了两下，直接将地面拍出了些许皲裂，洞顶的一颗石子直接砸到了它的头上。
“诶哟——”它痛呼，低下头，伸出两只肉肉的触手揉了揉脑袋。
人鱼既漂亮又无辜，可隐藏的性情却很凶残，能潜入深海，轻易撕扯蛇鳗这种事，对方纤瘦单薄的模样让它差点忘了这个事实。
“只是有个事情，需要和小殿下提醒一下。”挨过一下打，它的语气不免恭敬了下来，庞大的身躯小心缩起，眼睛垂下不敢再直视他。
莱诺凝目，“你说。”
“人鱼的尾巴一旦失去，就不可避免的无法回到大海里，从此以后，每当走路的时候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一般。”
“而且……”它停顿一会儿，悄摸抬眼看了看莱诺，低声道：“如若您的心上人爱上了您，并与您结为夫妇，那么您将会得到永生不灭的灵魂，可若对方与其他人结婚，那您将会在对方婚礼的前一天早上死去，化为海里的泡沫，不复存在。”
莱诺抿唇，蓝眸像是玻璃珠，沉默待于原地时，像一樽线条漂亮却阴郁沉沉的僵硬雕像。
“小殿下，这两脚的人类有什么好的？寿命短不说，还普遍花心薄情。”它瞧了瞧他的神色，难得说了几句真心的劝慰话，“在您之前，也有过人鱼向我求药，想要断尾换腿，可无一结局是好的，有这么个前车之鉴，您确定还要继续吗？”
莱诺没有说话，长睫毛遮掩了他的眸色。
幽暗的深海地渊透不过一丝光亮，冰冷海水密密麻麻压沉在周身，一声叹息回荡在洞中。
“小殿下，那我们就开始了……”
面前人鱼的尾巴，开始了肉眼可见的缓慢变化。
人鱼皱着眉头，额头冷汗涔涔，表情有些痛苦，它的鱼尾从流光溢彩的银蓝色逐渐变为了人类的肤色，接着，从鱼尾开始分裂，一寸一寸的推到尾骨。
鱼尾分裂，就像把一个人从中间劈开，不会死，但会生不如死。
人鱼开始忍受不住的想要发出呻吟，可失去嗓子的喉咙使他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气音，藏着压抑不住的痛苦。
强大的人鱼很少受伤，也很少疼痛，此刻身体内剧烈的痛苦让他不自觉颤抖，气息愈发虚弱，仿佛是星河的碎片般的白金色长发披散在弯曲佝偻的身躯上，没了往日的光泽。
潮湿的地面将长发浸染得又沉又重，钝痛、锐痛、尾巴的痛、骨头的痛、皮肉的痛、肺腑的痛、泥土的腥臭、血的臭味……太多太多感官上的刺激同时发生，以至于莱诺几乎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这种迟钝感甚至延续至今。
看着人鱼变成它最不屑的人类的柔弱模样，它垂下红色眼睛，几根触手卷起成一团柔软的肉垫蜿蜒向前。
室内的灯火尽数熄灭，窗外雷电轰鸣，雨水哗啦啦落下，一刻也不停歇，彻夜的雨声敲打着每个人的耳畔。
早上，莉安儿在花园里散步时，就看见唐阶站在一片玫瑰花丛中，他本身的容貌就极为出挑，嘴角含笑悠然的垂眸望向还带着露水的玫瑰花，本来就有十分的面容就更加夺人眼球。
莉安儿轻轻呼出一口气，不自觉屏住的呼吸令她感觉心跳好似漏了一拍，身后的侍女正准备上前提醒对方，她连忙抬手制止。
“早上好，殿下。”唐阶掀起眼皮，看到她率先开了口。
那抹噙着浅浅笑意的唇角轻易勾动了心扉，莉安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悄悄理了下裙摆走到他身边，“早上好，唐。”
初晨的阳光让人心情放松，一大片靡艳的玫瑰花丛散发出浓郁的花香，唐阶抬手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最美丽的一朵，送给您。”
莉安儿尽量控制住自己将要失控的呼吸声，双手接过放到鼻子闻了闻，话音带了点不太好意思的羞涩，“谢谢你，唐，我很喜欢。”
“您喜欢就好。”唐阶微笑，转眸看见一抹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花丛附近，静静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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