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若华是否已嫁做人妇，私见外男都会有损她的名声。
所以沈骄来见她时，特意换回了数年没穿的女装。
沈氏曾经有过一段辉煌日子，只是后来没落成了普通商贾之家，日子却也过得简单幸福。
一场流匪之乱却要了她父母的性命，十二岁的沈娇娇从此顶着男子的身份活在世上。
沈家便只剩下沈骄。
因她有喉结，与人打交道时，无人怀疑她是女子。
凭着非凡的商业天赋和一股子冲劲，她将乱成一锅粥的沈氏打造成了如今的“江北第一商”。
这次来兖州亲送一批贵重货物，却突然遭遇瘟疫，她不幸被感染。
黑鹰是她十五岁那年救的人，之后就一直跟在她身边负责她的安全。
本以为染上时疫的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一个姑娘带来了生机。
她男装行走江湖，那姑娘男装悬壶济世。
在某一方面，她们的志向是相通的。
所以她们一见如故。
“姐姐有凌云志，不该埋在这里。”软糯的声音犹在耳畔，让沈骄总不自觉想起女孩灼灼眼神。
有凌云志的，何止她一人。
在回江北之前，她迫切想要见一见这位新认的妹妹。
沈骄一袭红裙飒爽，只挽了简单马尾，干净利落英气逼人。
习惯了她男子打扮的黑影愣愣看直了眼，差点拿不稳手里的剑，不由偏头避开视线。
“不好看吗？”沈骄疑惑看他，不明白他为何避而不见。
冷酷青年声音磕巴：“好、好看。”
“主子穿什么都好看。”他紧接着说。
沈骄笑容越加明艳：“走了，呆子。”
一向沉默寡言的木桩子，也有这般嘴甜的时候。
沈骄出客栈的时候戴上了幕篱，她提前一天递了帖子，到郡守府时已有丫鬟候着。
黑鹰守在院外，她大方展臂由丫鬟搜了身后，才进入房间。
她没有不悦，因这是各府的规矩。
进屋后，丫鬟便退出关了房门。
若华看见她，水眸明亮：“沈姐姐。”
那神情，仿若看见一棵摇钱树。
“华妹。”眼前人是沈骄这么些年唯一合眼缘的女子。
若华带她到桌前，亲自斟茶。
“我此番前来，是为感谢华妹救命之恩。”沈骄递给若华一只小巧的玉扳指，“这是我沈家信物，华妹将来可凭它到沈家任一钱庄提取银两。”
若华接过扳指：“你我亲如手足，何必言谢。”
【才见一面，哪来的亲如手足？】001不小心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大人的事你少管。”若华心念回它。
沈骄愣了下，轻笑出声。
妹子的实诚让人喜欢。
两人围桌品茗，老友般侃侃而谈。
沈骄说起行商经历，若华眼里羡慕适时流露。
她艳羡神色让沈骄心疼了下，丞相夫人的名头或许被无数闺秀羡慕，却也是一把枷锁。
同为女子，起码自己是自由的，而华妹却困于深宅，难以践行济世理想。
“我相信终有一日，沈姐姐能够以本来身份带领沈家走出江北，成为名副其实‘第一商’。”
若华拉着沈骄的手，认真的说。
沈骄苦涩抿唇：“或许吧。”
以男子身份撑起沈家，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她太清楚女子在这世道的艰难。
倘若她以女子身份行商，外界只会传出诸多流言恶意中伤，商业合作者甚至不会见她一面。
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沈家。
这并非假设，而是事实。
尤其士农工商，商最末端。
现今行走世间的商女，大多都背负不堪骂名。
更有“宁入勾栏，不做商女”的说法流传。
若华直视她，声音笃定：“沈姐姐，那一天不会太远。”
她浑身散发着自信光芒，轻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撞击在沈骄心底。
沈骄盈盈笑道：“我信。”
“姐姐若信我，不如开设一家女子学院，给予女孩们与男子同等的读书机会。”
若华神采奕奕：“当然，人们只会惊诧议论，却不会将女孩送来学院。”
“但若以结业后可凭优秀成绩，让家中男儿得沈家一谋生机会，结果又会不同。”
“贫家女儿归宿，便不再是花街柳巷。”
在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现在，女子遭受的压迫太多。
别草标卖身葬父的何其之多。
为供兄弟读书被卖至青楼的何其之多。
被送到权贵府上沦为亵玩玉奴美人盂的又何其之多。
江北距京都千里之遥，作为第一个试水地再合适不过。
万事有一则有二。
江北女子学院是第一个，却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若华嫣然浅笑：“沈姐姐可敢一试？”
她承认话里有激将成分，但选择权终究在沈骄身上。
沈骄怔楞在原地，随着少女娇糯却有力嗓音扩散的，是心头一股熊熊燃起的烈焰。
她眼眶发热：“有何不敢！”
就如当年奶娘问她可敢撑起飘摇沈氏，十二稚龄的她亦如是回答。
“星星之火足以燎燃大地。”若华与她紧紧拥抱。
她不怕沈骄会拒绝。
这个女孩恩怨分明，同为女子的她见过太多不幸，她自己便是受压迫的其中一员。
所以她更愿意为天下女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会遭受无数异样眼光。
若华也提醒：“这条路或许不好走。”
“事在人为。”沈骄语气洒脱。
两人相视而笑。
若华取来一物给沈骄，是一个雕刻缠枝花纹的抱合玉玦。
沈骄刚想摆手拒接，若华晃了晃指上玉戒，眼尾上翘：“这是投桃报李。”
“姐姐将来或会有用到它的时候。”她停顿片刻，“徐家军认它。”
皇帝老二忌惮将军府，自然不敢重用徐家军，因为他怕再出一个功高盖主的大将军。
当年神勇的徐家军，被排挤到与帝都相聚千里的边野偏城。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芝麻大的小官也在地方有不小的权力。
“姐姐，我志不在后宅，亦不在江湖。”若华将深藏的野心展露一角。
离开郡守府的沈骄，有种头重脚轻之感，耳边回荡着若华最后的话。
志不在后宅，亦不在江湖，那是在——
庙堂！
她心脏缩了缩，剧烈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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