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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还没散尽，高中三年的最后一次开学了。大家把“明年高考”这句挂在嘴边的话都换成“今年高考”了，仿佛空气里都自带了刺鼻的火药味。
最象征着高考就在眼前的，是老师们通宵达旦手工刻写蜡纸、推动滚筒而成、弥漫着油墨味道的模拟试卷。每节课都是模拟考试，如小山一样垒起的试卷，使班里出现了严重的两极分化，一部分一塌糊涂，彻底不想学了，知道狂补、乱补、恶补都救不了自己，趴在堆积如山的试卷上打盹，一觉醒来，脸上密密麻麻印满了xy染色体基因分布、元素同期表、电磁场左右手定则，另一部分人，面无表情，心无杂念，把试卷当作阎王爷案上的生死簿了，仿佛每写下一个字符都性命攸关。
云枝喘息在这两部人的夹缝里，理化生试卷对她而言是一堆废纸。可她在发愤地念，卯足劲地背，随时随地站着走着坐着都在记夏商周秦西东汉、七大洋八大洲，把生命都拼在史地政上了。她改学文科的理由，除了她不好意思让人知道的想当作家，还有另一个让她自己也脸红的原因，满分各一百的理化生成绩连续N次不达四十分，巨大的打击，仿佛把她逼到了死胡同。她自信凭借自己过目不忘的天赋，记忆北朝北魏建立、山川河流分布，突破理化生的四十分应该是小菜一碟。但又担心改学文科可能要在班里引起风波，会被郑高兴那样的调皮的男同学像嘲弄贾美丽一样搞恶作剧，所以她改科的血肉搏斗一直是遮遮掩掩的、隐蔽的，还必须装模作样地继续学理科。但理化生的试卷确实成了一堆废纸。想到母亲为试卷钱东拼西凑甚至借别人的，她又如此糟蹋试卷，心里直发恨地痒。年前哥哥结婚时，家里本来借了一笔两千多元的大债，她升入高三以来又增加了几项费用，试卷费还被自己白白浪费了，真希望还可以像小时候一样，能自己想办法解决学费。
小时候，她和三姐、哥哥同时都上村小学，学费虽然只需一两元甚至几毛钱，但家里仍然拿不出来。母亲率领他们几个孩子漫山遍野挖草根、摘树籽、砸杏仁，或者翻箱倒柜找出旧塑料鞋底子、废铁，又或者头发、鸡蛋，都能从货郎担那里兑换成学费。记得有一次她的学费只差几分钱，也就是一个鸡蛋的钱，母亲急得挨个摸鸡屁股，货郎担站在门口等母亲鸡屁股里掏鸡蛋，她站在货郎担身后焦急等学费，虽然有些寒碜，至少不用求人看脸色可以解决学费问题。但近些年因为村里有了商店，镇子上隔两天就有集市，所以现在很少能见到货郎担来村里收头发破鞋底了。没有了和货郎担的交易，眼下她的学费除了借，再根本没有出路，还钱的方式主要是母亲掐辫子买钱，实在还不了了，母亲就从掌控财政大权的父亲那里偷。父亲心灵手巧，农闲时客串做些家什，桌椅板凳、扁担、犁铧等等，然后在集市上卖掉，换些钱回来。但在一生信神的父亲的计划经济里，往往有太山爷的香火钱，也没有云枝的学费这一项。母亲不愿意张口向父亲给云枝要学费，她怕父亲嚷嚷说，“女子娃念那么多的书干什么！”所以，母亲常常利用父亲睡觉的时候，从父亲的“保险柜”里一次五毛、一块地偷出来，然后攒一起还了别人。云枝想起高三开学时，因为二十几元的学费逼得母亲团团转，她再也不愿意订生理化试卷了，却又不好意思让老师少印她一份，怕暴露自学文科不说，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家里穷得连试卷钱拿不出来，而看不起她。
其实，在云枝心里，她很讨厌这样虚伪而又矛盾的自己，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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