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年出去的时间里，玉祉还在屋里搓着什么东西，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他搓完以后，手掌刚拿开，手心里的东西就一闪而逝了。
我们是不知道，但玉祉自晓得，又一次次从竹篓里翻出一个个珠子。
手握着温和灵气将珠子磨得锃亮，然后丢进风雨楼中。
小男孩一丢一个心疼，但又不得不如此做，因为楼里面有一个小东西嚷嚷着饿了，又不吃凡人的饭食，净爱灵物。
小男孩悄悄把一张符纸丢进去，符箓飘飘落下，在地上化作了一个和他一般大小的纸人。
纸人摇摇晃晃，待站住脚后，扫视了一眼周围，胡乱套着白衣服的少女竟然老老实实地在第一层，原本还怕她去二楼甚至以上去胡闹，特地把风雷印都画在纸人手心上了。
好在此刻玉祉无事，不然她再怎么叫喊也是听不到了。若非怕她闹起来惊了黑衣少女，他才不舍得丢灵物喂她。
少女正抓着一颗珠子，跟咬豆子一样丢进嘴里，嘎嘣脆，吃了还似没吃饱，摸着肚子仰头望，手掌拍着墙壁，整座楼都在响。
这些一个个的珠子是一串手链，玉祉一个个丢，实在是舍不得。
少女偏头，瞧见了纸人。以为着是吃的，就伸手要去抓来。
纸人连忙后退，抬手挥舞指头引灵气在眼前勾出一行字：“阁下勿近，妖人勿触。”
少女好似看不懂，还是伸手抓来。
纸人急得都要说话了，又舞动手指：“你碰不得，金光咒，不是吃的，老实一点。”
应该是看懂了，少女疑惑，开口：“为·····什么……不能吃....”语气断断续续，看表情，说话还挺困难，只可吐出寥寥半句。
不过这已经堪比天人之相了，才过了没多久，她就可以开口说话了，这成长速度可是有多快啊。
妖能口吐人言，也非化形才可，但小狐狸年岁消浅，不经年久积累，一次就承受了这道因果，不说寻常，就是半个圣人也难无事。
小男孩也才八岁之龄，没见过化形的妖怪，见了长着人面相，就不好出手打她。
纸人也一惊，挥手写字：“能讲人言了，何时开始的。”
看字和说话似乎是一个道理，少女瞪着眼睛瞅了半天，然后指着中间那个“人”字，咧嘴傻笑，表示认识。
纸人若有表情，一定不太好。纸人也不会说话，就指着她。
少女有些不高兴了：“饿……”
纸人可没办法，自己只是来看着她的。
吃了这几个珠子，还不见有新的灵宝，就四处转头去找。
纸人觉得好 奇怪，小狐狸怎么也说是肉长的，以前是吃肉吃饭的吧，怎么化了人形反而改吃灵物了。
噬灵一事，书上有载，应是同为灵物，吞并灵蕴才可观的情景。
少女看到墙角的长布包着的东西，就走过去，抱起来就要啃。
纸人一惊，额头浅光一闪，拿了长枪过来，又一指写：“这个……你不能碰。”
可屋里确实没什么散着灵光的东西了，少女饿急了，飞身扑过来，张口就咬，速度挺快，灵符驱使的纸人没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风雷印终于动了，一记雷鞭打在少女眼前，即使没真正打到她，那灼热的雷光还是烫得少女惨叫。
后退好儿步，腿脚都打颤，妖魔鬼怪这一些东西，最惧的就是打雷。可少女已经红了眼，跌跌撞撞着也要扑上来。
小男孩不敢打她，只能吓一吓她，而这风雷印也不是真正天雷，这种脱手的符咒，用完了就没了。
呼的一下，风雷印停滞一下，少女眼睛一瞪，瞅准机会，脚下一蹬抓住纸人，张嘴扯下一块纸。
愣一下，口感不对，少女将纸吐出来，原来只是一般的符纸。
这种纸人是乃一种法术，是要以灵物作核，比傀儡术简单得多，少女想过咬他是因为额头上的宝珠子，刻着金光咒，可是降妖的宝物。
纸人少了一半，倒在地上，冒出金光，闪烁着飞走。
少女连忙抱起长枪，对着枪尖咬上一口。
“咔嚓”一声，生铁就被如此咬开，真一口好牙。
然而还没等她多咬两口，就神色一滞，仰头倒在了地上。
长枪露出上半截，看到枪头部分。好在不是枪尖正中，而是右侧咬出了一个牙口，应该不影响打架。
那一道金光一闪而去，小男孩心中有所察觉，但他却无心去看个究竟，面前少年神色凝重。
玄衣是刚回来不久，就想问一问玉祉大概多久可回去。
小男孩见少年来了，也就不去洗珠子了，满不在乎地回应：“不知道，少就三两天，多就十来年，运气使然。”
玄衣发觉身边有些空，四下一望，面色一沉：“二小姐呢？”
“她不是在····”小男孩一挑眉，刚才在屋里坐着发呆的素衣少女已然不在，而玉祉因为在洗珠子，并没有发觉。
小男孩眨眨眼，抬头望少年。玄衣狠狠瞪着他：“你一个大仙师，看不住一小姑娘啊。如今这城里怪的很，二小姐本就行动不便，这般走失可不得了了。”
小男孩撇撇嘴：“你去找呗。”
“你也一起。”玄衣心中生急，又一次抬头望天。
小男孩赶紧跑远啰：“她关我什么事，你要找自己去找，我跟你走了，夕雨姐姐不就一个人了吗。”
玄衣皱眉，可也无理由让他帮助了，撂下一句“你上点儿心，夕雨姑娘太活泼，莫又遭了什么事”，便又出门去了。
小男孩赶紧单手捏印，走进风雨楼。
一进来，就见了满屋子狼藉，还倒着一个少女，衣不得体，很失雅观。
小男孩踢了踢她，却无动静。少女双目紧闭，眉眼中有一丝痛楚。
小男孩有些慌：“小香书，你咋了？”
少女蜷缩在一起，身体还阵阵发抖。玉祉注意到她身旁的那杆长枪，正疑惑怎么到这里来了，可拿起来一看，顿时张大了嘴巴。
“我····我滴娘嘞，香书姐，你可干了啥！”
小男孩捧着长枪，直接跪下来了：“这怕是要栽到我头上来啊，这·····这玩意儿还能让给咬坏了啊。夕雨姐，等我修好了再还给你吧。”
话是如此说出来了，但心中可没有半点轻松劲儿。难怪说她直接倒地不起了，是这杆枪太厉害了啊。话说这枪缺了一口，不会失了神蕴灵力之类的吧。
再仔细看看它，露出的半截通为黑色，又泛有丝丝淡金线条，枪头与寻常兵枪不一样，要宽一些，有些与剑尖相似，手抓之处往上，还有赤黑之龙盘着，倒是那一句枪出如龙的意思了。枪尖上也有凹凸不平的刻印，被咬断了一部分，这才是玉祉担心的原因。
用手指头敲了敲枪杆子，回声沉闷。什么材质都不知道，该怎么修，玉祉想放些灵气探一探，可每次都毫不留情地被弹回来。
唉，小男孩无声一叹息，将长枪轻轻放在一旁架子上，转身去打开一个柜子，里面又摆着一套衣服，比先前的大了两三圈。
他看了看衣服，又看了看少女，来回比划着大小，然后思考。若是身长尺寸，倒是一点差别也无，只是……
小男孩抱起双手，女人是比男人麻烦，衣服紧一点就穿不下了。
不过他一招手，从背篓里就滚下几个小泥人，落地之时，已然化作了一般的小姑娘，几人围着，便给少女换上了衣裳。
可别小瞧他这衣服，能大能小，能紧能松，局部也一样。记得这衣服可是秋花庭给他做了的，到底多少套，他也不记得，反正都塞进他这第一层里了。
看看少女，小男孩难得点点头。与小青泉不一样，她穿着显着几分英姿飒爽。倒说是妖精变的，加这面容，看着就如哪位仙人的乖孙女一样。
安置好了她，玉祉又跑上其他楼层看了看，担心小香书又上来过。二层满是书架，是小楼主觉得上乘的精言绝笔；三层还是大门紧间，门上符箓依旧，其中详情就不看了；四层·····就算了。
确定无事后，小男孩打了个哈欠，一晚未合眼，有些累了，左手捏着法诀便又回了药堂里。
一抬眼，又吓一跳，夕雨不知何时就在他眼前，就像老早就在等他一样：“噫呀，夕雨姐姐，你干嘛呢？”
夕雨神色凝重：“你刚才在干什么？”
小男孩眼中狐疑，自己这座风雨楼可是能隔一些气机的，当初诸圣人出招之时，就是如此躲过一死。而面前这位黑衣少女却问他在做什么，询问的语气不太重，就像看到了他在做什么见得人的事一样。
小心翼翼，玉祉问着：“夕雨姐姐，你问这个干嘛。”
夕雨郑重：“我可算想起来了，我的小香书呢？”
一语进主题，半点不啰嗦。
小男孩心里凉半截，怕什么来什么，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来：“呃……那个，情况有些复杂……不知道怎么表达……”
夕雨把脸凑着近些：“我不听你胡言，我要我的小香书。”
这就不得不说了。玉祉不会说谎，虽尽力往偏处说，却越说越严重，到头来满头大汗，一脸害怕地望着黑衣少女。
可夕雨没有怎么说道于玉祉，皱着眉：“饿了，吃灵宝，吃撑了，睡了？”
小男孩抿了抿嘴，还好她会自己组内容，好在他还理智，没说把她的枪咬了一口：“差……差不多是这样。”
听完玉祉的话，夕雨一脸惆怅，让玉祉问怎么。
夕雨讲着：“真说招了孽了，我还没找着我娘，小香书也没了，我这十几年也没这么辛苦过——学唱戏时倒也苦过，那不一样——我以后要怎么办啊，打架要先跑，吃饭都要趁早，我娘他们……”
听着少女诉苦，玉祉不禁把右手心往身后藏了藏，脸向别处。
总不能和地说，你娘和你的小香书都在我手上吧。
闲着太无聊，问了齐冬敩要几本书看，男子见他俩没有要走的意思，一个小姑娘，一个小孩子，又不好赶他们，只得说仅有医书药书。
夕雨在有堂里待过，也从小熬药，不是很陌生，打发时间嘛，还挑什么挑，至于玉祉，不讨厌任何书，只是不怎么看得上这些是了。
说着刚才赶走了奇旗，可怜他还不知那朝见容栈可没什么奇龙商会了。也没人可认得他。
不想昨日还辉煌的商行小少爷，今日却成了无人理会的落魄人。
小胖子听了那朝见客栈老板的话：“什么商会？奇龙……哦，那个名声大噪的神奇商会。
“怎么可能，咱这种小地方哪里待得住它来。
“你是谁？我怎么知道你是谁。说了没见过，你不要胡闹了，我还要迎客呢。
“看你穿着，想也是个有钱人家的，打尖还是住店，去叫你家大人来。
“那还能是什么人，你面相生，不就是外乡人嘛，从玉流来还是去玉流。
“什么，没钱，没钱还吵个半天，一边待着去，我不做慈善。”
……
心都凉了，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哭出来。
他是真不明白，昨天还追在后面骂自己，今天却连人也不在了。难道是臭老爹不要自己了，连夜跑路了？应该不至于，从小到现在，他老爹都只骂不打，要是打就不轻打，但这种抛妻弃子的行为，可不是商行老板能干的。
于是他又想了和此相近的，是他老爹拿钱打了一场戏，专门演给他看的，要好好整治他。
小胖子环顾四周，想哭，这是把整个城都买下来了吗？
刚才布衣少年与那背竹篓的小男孩都说自己要回来认错，他可确实是服软了，但现在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这算什么，造化弄人吗！
小胖子慌了，说过他们商会开得大了，自会和仙家道人打上交道，他见得过一些法术，晓得神通的厉害。而此事无解之时，他就只能想到这个了。
唯一让他上过心的地方，就是那座金山塔，不仅在那见了仙师大人，连一身的银铜也是丢在那儿的。
但他还是不敢再进去那座塔楼了，上面可还多出一层，这是最吓人的。虽然他丢的钱在底下，可谁能保证没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晃悠？
哪儿走都不行，莫非真要去当乞丐了？
小胖子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突然间变了穷人，谁能受得了。
他听人讲过，自己肚子里还有一条金龙，如此之象，怎不让他心生高傲。
会懂一些道理，做生意的不能当好人，但处世之中也不能当坏人，他算有把握，不让坏人欺了，不让好人冤了。
他娘亲特别疼爱他，对他过于爱护，生出了隋性，倒也让奇薪纠正了些来，剩下的长肉上了。
想了些没用的东西，小胖子摸着墙角根儿蹲下来。
不管是哪朝哪代，也不管是富是瘠，乞丐一直都有。
没有了站着走路的本事，但做为人，成了什么祥儿都要讲究个谁主谁从，三六九等。
这不，小胖子刚一蹲下，就有好几道视线望了过来。平时都不怎么发现，这沚水城里，竟也有乞丐。
小胖子面不改色，搂住袖子在鞋上擦了擦，然后就又站起了身子，突然就看出了什么一般，咬一咬牙，眼中竟升了一丝冷意，缓缓向前方走去。
原来站着和蹲下，不到五六尺的高度，竟是两种不一样的世界。就方才一瞬间，他感到好生压抑，再站起来时，腿悬千斤，差些没起得来。
小胖子脚下加快，想走得远一些，人少一些。今时不同往日，他走路时，头不会抬那么高了，就看到另一番景象。
跛脚老人瘫坐在地上，面前摆着空碗，头是低着的，但眼睛却是往上瞟的，似乎要将每一个路过的人都看在眼里。不小心和他对视上，老人眼中立刻出现哀求，可怜之色，还微微上下点头。
奇旗赶紧移开视线，生怕被逮住要钱。
小胖子眼睛躲闪及时，转头时没有注意，老人眼里又有怨恨咒毒，只是一闪而逝。
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女子，眼睛蒙着布，想是瞎的。手里拿着一个尖石头，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写着“恭喜发财”。石尖上残留着红丝，只是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了。
小胖子却多看了她两眼。她看不了东西，或许不知道旁边就有座花楼，那里面和她一样大小的女子多得很，她们可谓不愁吃穿。
小胖子稍稍闭了眼，不想再看。
奇龙商会富可仅次一国之库，最不缺的就是钱。小胖子见的都是人间金土人，不想过有人吃不起饭。
小胖子暗骂这世道，这些大小城的城主向朝廷上报的可是安居乐业，衣食小康，看来他们也和自己一样，低不来头颅。
奇旗又骂别人又骂自己，还小金龙呢，跟赖皮蛇一样。
抬起额头，眉间灼热，绝对不要变成他们那样。他要嫌钱，可自己拿手的本领是客套话言，与人鉴物。这城中无人认得他，自不会给他面子，谁信一个孩子有如此之能。
奇旗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要不是不想不明不白的被这通法术抹杀掉，他怕让人笑，也怕让爹丢脸。见过仙师武家，记得他们称自己福运满堂时，脸上藏都不藏的妒意。
要是死了，商会不至于崩塌，但奇薪悲伤之余又要让人冷讽。
深吸一口气，学着那些字里行间写的谦虚卑逊，便低声下气地去找些门面讨工活。
钱多涨出臭毛病，奇旗这一身衣服不脱下，怕是无人要收他。没人愿意浪费自己时间去陪一个富家子弟体验生活。
奇旗无奈，就当是换些钱来，把衣服当出去了。
他这衣服可不一般，寻常人眼里，光晓得漂亮，钱贵，但那种开典当行的，和做生意的差不多，还要更直接一些。自然是有鉴宝的眼睛，他对自己这衣服还很自信。
可没一会儿，他又咬紧牙了。
真想挖了他的眼睛，生了双狗眼。竟说这身衣服仅有些贵气，念他是小孩子，就记他五十文铜钱。
要不是虎落平阳，奇旗可就开骂了。当初可是用金子买来的，你现在拿铜钱糊弄我，是真念着我是小孩子，好欺负是吧？
当我是眼瞎呢，一般蚕吐丝皆是纯白，只有稀少的天蚕种才吐得出金丝，编织一件衣物出来，可花了不少岁月。
好鞍装好马，衣服上用来绘色的墨水，自然也不是凡物，用的是金风玉露，名贵花种，施些神仙手段，永洗不褪。
如此之物，当得一城，还是他娘亲手绘之图，前是戴道元帽，身披大红裳的赵公明，后是抱着铜元的招哥和捧着元宝的宝妹。光是这图画，就财光外现，值了大金大钱。
而现在却有人敢拿五十文铜来换它，未免太黑心了些。
奇旗又不能动粗，急了，让老板摸一摸丝绸质感，指着那些画请那老板再好好看看。
可老板望着小胖子，眼中平淡如水。明眼之人看得出，奇旗难以掩置不安的样子，就知道他无后路了。
老板也看得出此物非凡，但不敢随便估价，要请更上道的行家来看，也就是他铁了心要吃定这桩因缘了。
除了第一回被老爹揍，痛得哭以外，奇旗就再没有哭过。但这一次，是真的忍不住了，拿了一袋子铜钱，跑出门外，躲进小巷里。
泪水伴着心中委屈，滔滔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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