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何健安与李荣约定的比赛日期，只剩下两天时间，游泳馆里比下饺子还要热闹。
选拔赛过后，游泳队增加了不少新成员。何健安选拔队员有自己的一套方式，并没有完全把成绩放在第一位，还考虑了很多其他因素。
至于是哪些其他因素，沈茵并没有过问，也觉得没有知晓的必要。
一来，在竞速游泳方面，她到目前为止，只懂些皮毛，在何健安面前更是班门弄斧了；二来，何健安让人信得过。
当年的兴奋剂事件得到澄清后，国家队再次请他当教练，被何健安婉拒，沈茵不想因为自己干扰一个人的选择，建议他考虑清楚，何健安称自己只想过个轻松自在点的日子，和少年们打交道，让他觉得更有活力，更有趣。
沈茵总会不由自主觉得，何建安是在还自己人情，但究竟如何，并不确定，她也不打算弄清楚这点无关紧要的事；再来，她不会在育英游泳队里长待，管理队伍的权利，应该都属于教练。
关于不会在育英游泳队长待这一点，沈茵的态度并不明晰。
甚至是迷茫。从小到大，她很少有过这种感觉。即便被从花样游泳省队赶出来，她的目标也是坚定的，就是在花样游泳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运动员也好，教练也好。
陆舟在办公室里看书，看的是英语资料。
他没有去教室上课，因为上午不是英语课。在教室上课对于他来讲，相当于一种打扰，不能让他百分百专注于自己想学的东西。走形式既浪费时间，也破坏心情。
自从认识陆舟以来，沈茵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认真学习。与其说是学习，倒不如说是抱有某种打算，至少沈茵是这么看待陆舟的，但她没有过问，陆舟没有明说的事，她都不太想过问。有些事适合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做。
有关上次和陆舟围绕她将来打算的谈话，沈茵目前还在思考中。昨天母亲也提过去俄罗斯这件事，母亲的态度是十分支持的，这是实现她梦想的好机会，还用上了“是你爸爸在天有灵”这句她听了不由自主就产生了罪恶感的话。
她现在的真实想法，与那天在陆舟面前做决定时的想法，并无区别，甚至比那天还更加坚定了。
她不想去俄罗斯，就想和陆舟待在一起，实实在在地想，也实实在在地想这么做，这是继花样游泳后，最令她开心的一件事了。她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妥，爸爸一直以来都鼓励她做开心的事，她觉得爸爸肯定能理解。
她觉得遇到陆舟这件事，才是爸爸在天有灵。
但是现在，她妈妈也好，陆舟也好，都希望她往花样游泳的方向考虑。所以目前的她，正处于考虑中，或者说，拖延时间中。
“2分20秒。”何健安用大内总管的嗓子报出王亮的成绩，“好羞羞的成绩啊，小亮子。”
“那什么……今天肚子不太舒服……”
“受凉了吧，记得多喝开水。”
“好……”王亮反应过来，“不是，何叔，你这话啥意思啊？拿我当女同志呢。”
“你要是能把那20秒的零头去掉，你拿我当你女朋友都没有关系。”
王亮有画面了，想吐：“能全怪我嘛，你明知道我最不擅长蝶泳，还偏偏要我游个200m蝶泳，能够游到2分20秒，我已经觉得很不错了。”
“不擅长蝶泳啊，那你擅长什么呢？”
“仰泳就不错，自由泳说得过去，蛙泳也还行。”
“仰泳比得过黄博阳，自由泳比得过周扬，蛙泳比得过白诺吗？”
“……”王亮支支吾吾，补充完整，“蝶泳也比不过萧辰。”
“是吧。”
“但我无论练仰泳，自由泳，还是蛙泳都比蝶泳快。”
“仰泳比得过黄博阳，自由泳比得过周扬，蛙泳比得过白诺吗？”
“哎呀！”面对何健安的重复质问，王亮心中说不出的烦闷，“我就是不想单独练蝶泳嘛！”
王亮负责的项目是个人混合泳，蝶泳，仰泳，自由泳和蛙泳都包含在内，运动员必须具有良好的全面训练水平，要取得好成绩必须在某个项目上成绩突出，忌讳有很明显的短板，均衡发挥最重要。蝶泳作为四泳姿之首，更是不能忽视。
“就是不想要单独练蝶泳是吧？”何健安露出慈善的微笑，“萧辰，在两天后与一中的比赛中，把200m蝶泳项目让给小亮子参加吧。”
“那我岂不是要少赢一次了？”萧辰看着王亮，自豪地说。
“你负责200m个人混合玩玩。”何健安说，“一中游泳队的优势在于精而专，他们单个项目的成绩都十分突出，但没什么全能型运动员。
上次的省联赛中，一中游泳队的200m混合虽然也是第一，不过把成绩单独拧出来看，其实并不算好，因为各个体校的混合泳项目都很一般，矮子当中拔高个而已。
你以前是练自由泳出身，中间也尝试过其他游泳项目，这两天在别的泳式上找找感觉，倒不至于会少赢一次。”
萧辰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练自由泳出身，中间还尝试过其他游泳项目？”
何健安笑：“最后上赛场的是你们，我肯定要先好好把自己的队员了解清楚，再接着考虑比赛的事啊。”
“嗯，你刚刚分析的挺有道理的，我确实可以在混合泳上试试。”萧辰越想越有道理，“那这样吧，我干脆改练混合泳得了，下次省联赛，我肯定可以拿第一。”
何健安继续保持微笑，一耳刮子朝萧辰甩过去：“丢了西瓜捡芝麻。说了叫你玩玩就只是玩玩，矮子拔高了那也还是个矮子。”
听到何健安的话，王亮松了口气：“原来只是玩玩啊，那就好，那就好，我参加完这场比赛后，就不用练蝶泳了对吧？”
何健安继续保持微笑，看了眼萧辰这个“前车之鉴”，王亮赶紧后退了两步。
“下次省联赛的200m蝶泳，你也给我参加。”
“啊？”王亮的脸，苦瓜成精，“我不听，我不要，我不干！”
何健安朝着一名新队员招了招手：“小谭啊，下次省联赛就让你来代替王亮参加200m混合泳好了，要好好加油练习啊。”
王亮见自己的昵称由可爱的“小亮子”变成冷冰冰的“王亮”，而且饭碗不保，立刻央求道：“何叔，何叔，我知道错了，我参加200m蝶泳就是……”
何健安这才露出满意的笑，眼睛自动消失，腿一抬，把王亮踹进泳池：“扭起来，扭起来，全身都给我扭起来，身体和脑子都灵活一点，用自由泳的鞭状打腿，蛙泳的双手脚同时运动，仰泳的挺胸动作，把这些你擅长的都同时用起来……
打水两次，划水一次，换气一次，两臂入水前伸时打第一次腿，两臂划水前半段呼气，臂推水时打第二次腿，抬头吸气，空气移臂时头还原闭气……”
“何叔，你够了，唐僧念经呢！”王亮上岸后，一阵烦躁，“我又不是不会蝶泳，你说这些基础，谁不知道啊，我只是游得慢，叽里咕噜的，聒噪！”
“小亮子，性子这么急啊？”
“你既然知道我性子急就少叨会儿！”
“这次成绩2分15秒哦。”
“卧槽，何叔你的唠叨有点用啊！”
尽管这次的进步可能只是偶然，但足够王亮对何健安露出仿佛对方真是他女朋友的笑了。
“你呀，能力没多大问题，主要是心态，太浮躁啦！”何健安说，“但同时也很懒惰，思想上的懒惰，不服气现状，又安于现状，不敢自己尝试突破，要命。非要有旁人踹上你两脚，才摸着屁股趔趄两步。”
“哇，原来我在何叔你的眼里，这么不堪。”
“好歹能趔趄两步。”何健安又把王亮推进了泳池，“能逼点成绩出来，也是不错的，把心态放稳，脑子放空，踏踏实实地练习就行啦。”
“好的，谢谢何叔鼓励，你说的很有道理。”
何健安扬扬眉。
很有道理么？
回过神来，好像并不是在给人建议，倒是像为以前的自己做总结。
看着因为取得进步后而意气风发的王亮，程亦则坐在泳池旁边打蔫儿。
1500m自由泳，20.04秒。
较陆舟来游泳队之前，进步了2秒。
他还是不想把这快出来的2秒称之为“进步”，就好像满分为100分的试卷，考试成绩由8分进步到10分一样。
程亦觉得如果王亮是他，肯定会开心地放声大笑，倒不是说王亮容易满足，而是王亮擅长用他羡慕的方式对待问题。
在前不久进行的选拔赛中，有好几名特长生的1500m自由泳成绩都要比他好，程亦本以为自己要被剔出游泳队了，但是没有。
尽管如此，他并不觉得现在的感受，会比被剔出队伍好到哪里去。
想到过世的爸爸和弟弟，想到任劳任怨什么都愿意为他付出的妈妈，想到认认真真帮他辅导过的陆舟，想到为他加油打气的沈茵……想到这些，程亦就觉得，五脏六腑全都融化在身体里的一个大洞中，空虚，却又沉重。
他在游泳这方面是有坚定目标的，可以用信誓旦旦语气说出来的那种，但一次次的不如意，让目标好像变成了笑话，光连想一想，都觉得好没底气。
有时候，他会怀疑，因为弟弟在水里发生意外，自己才想成为一名优秀的游泳运动员，这能作为一个合理的动机吗？这会不会只是一个自我感动的缅怀方式？他必须要不达目的不罢休吗？
在这条看不清前方的荆棘路上，退一步，是不是可能会有一条宽广的大道，踏上他的脚印正好？
可是，让他退一步，却又不甘心。
心里又急又无奈，眼眶变得不争气，程亦用手擦了擦。
“程妹妹，还歇着呢！”泳池里的王亮，双手捧水向程亦泼去，“都看你坐那里俩小时了，训练自由泳的新方式吗？有点爽啊！”
程亦的头发和脸都被水打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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