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舟牵着沈茵的手从赵平家走出，很久之后，才开口说话。
“谢谢。”
模样一如既往的从容，带着淡笑，声音有些酸涩。
沈茵还是第一次知道，声音也是有味道的。她把陆舟牵住她的手反握，力道更大，但还嫌不够，再次伸开双臂把陆舟紧紧抱住。
“你的妈妈……真的太过分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沈茵是愤怒的，但又不忍心把自己的怒气发泄到陆舟身上，于是说话的调子变软了许多，听着倒像是怜悯，更确切来讲，是心疼。
陆舟愣了会儿，把双手放在沈茵的肩膀上，莞尔轻声道：“你好厉害，刚刚给我出气了。”
“什么厉不厉害的，你现在还有心思夸人？要不是你突然进来拉我走，我肯定要多给你妈妈点颜色看看……”
话还没说完，沈茵的背部被用力一抱，耳朵瞬间紧贴近陆舟心口，清晰感受着对方的心跳频率和热度。
“我是说，你为了我，好厉害。”陆舟的声音化作沈茵耳边温暖的轻风。
沈茵不能动弹。
“有你这么护着我，我妈妈再怎么过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陆舟又说。
沈茵对陆舟这话有些埋怨：“你怎么能妥协？她对你做这些事很不对，一点也不关心你，丝毫没有尽做母亲的责任，你怎么能三两下就原谅她？”
“不重要。”陆舟的手轻轻抚摸着沈茵的头发，“现在有关心我的人了。”
一句很温暖的话，沈茵听到，却觉得心里酸酸的。
就只是帮他出了次气而已，让他稀罕成这样，是不是太容易满足了？
“如果，你不让我多给你妈妈点教训，我就不开心呢？” 沈茵故意在这点上与陆舟为难，“你要怎么办，嗯？你有好的解决办法吗？”
“那我逗你开心。”陆舟很快回答。
这个回答让沈茵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又幸福，有点不甘道：“这样的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对于关心的人，就是会经常没有办法呀。”
“那……”沈茵有些犹豫，虽然心里已经有底，但还是忍不住试探，“你会，经常拿我没有办法吗？”
“经常很头疼。”
沈茵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陆舟：“被你说的，我好像很坏？”
陆舟笑笑，没说话。
暖黄的夕阳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赵平家里的不快，好像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过了好长时间，等沈茵开始反应过来这一点时，不禁暗自觉得，果真像陆舟说的，他真的知道怎么逗她开心，并且好擅长。
“你从哪里学的逗人开心的办法？”沈茵忍不住问，又忍不住有了一丝失落，“需要从其他人身上学的吧？感觉好多女孩子都可以被你逗开心。”
沈茵的话让陆舟愣了会儿，接着又笑：“可是我没心思逗好多女孩子开心啊。”
沈茵满意了不少：“也是，用在我这里都不够。”
“那你还明知故问。”陆舟莞尔，“是真的有点坏。”
沈茵把陆舟的手握得更紧。
她还是忍不住想到陆舟妈妈的事，本来想继续数落数落，但觉得太煞风景，于是把话说得温和了些：“你妈妈还算有良心，没要你的钱。”
陆舟的目光落在远处，没有说话。
那天，代英，瑶瑶，陆舟一起在饭店里吃饭。
代英：“你别看瑶瑶现在活蹦乱跳的，其实她的心脏功能天生不太好，需要经常去医院，家里因此也欠下了不少债。”
陆舟：“可以医好吗？”
“能是能医好，就是费用……”
“我可以出钱。”陆舟不假思索。
“真的么？小舟，我不能要你钱，毕竟这是张奶奶辛辛苦苦攒了这么多年留给你的，你给钱我不合适。”
“我有使用权，我不希望瑶瑶出事，以后还想经常找她玩。”
“小舟自己也还要生活，不知道可以给妈妈多少。”
“全部。”
代英诧异：“什么？”
“手上的钱，可以全部给你。”
代英看着陆舟，笑了笑：“好。”
陆舟跟着一笑，用好吃的逗瑶瑶。回过头来时，发现代英在用纸巾擦拭眼睛，眼眶有些红。
“妈妈，怎么了？”陆舟问。
代英把手上的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花了好一会儿时间调整情绪：“这些年，你改变了很多。”
陆舟不知道为什么代英突然问这个，但照常回答：“是吗，那可能是因为长大了吧。”
“但又有些东西没有变，比如在你讨好我这一点上。”
陆舟沉默了一会儿，笑容是无奈的：“讨好吗？只是想帮忙。”
“不同的说法而已。”代英用手帕把瑶瑶嘴角的食物残渣擦干净，像马上要离开餐厅，“听说你在学校的成绩很好，经常考年级第一，上所重点大学是没问题的吧，找份适合你的工作问题也不大。比如科学家，医生，艺术家……这类似的职业，不需要怎么和人打交道，但收入很高，或许可以成名，像牛顿，莫扎特，爱因斯坦这些名人都有你这种情况，你说不定可以成为他们的其中之一。”
陆舟还是第一次听到代英说这些话，很零碎，有点像喃喃自语，陆舟听的似懂非懂，但对这些话，谈不上喜欢，感觉是某种永别离之言。
“我没办法做到让你日后经常来找瑶瑶玩。”
陆舟眼睫颤抖，凝视着代英，刚才他猜对了。
“钱你自己留着吧，我怕张奶奶阴魂不散。”代英接着说，“你不应该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我不喜欢听你叫我‘妈妈’，以前是，现在也是，社会喜欢给这个词加上太多责任和义务，但并不是所有身为母亲的人都有能力承担。
我以前没管过你，现在也不想要你管我什么。你找你的朋友去玩吧，别再有找瑶瑶的念头了。”
见代英抱紧瑶瑶，起身就要走，陆舟想要挽留，准备脱口而出叫妈妈，犹豫过后，还是没叫：“等一下。”
代英回头看陆舟。
代英的眼神有些苍凉，让人想起毫无生机的泥淖。陆舟知道代英已经下了决定，小声说道：“抱一下再走吧。小时候经常希望能这么做，想满足下小时候的愿望。”
代英沉默很久，答应：“抱一下之后，我们以后就不互相打扰了。”
看到陆舟不说话，沈茵有些愧疚：“那就不谈你妈妈了，我们聊点开心的事。”
陆舟的思绪被沈茵拉回：“行啊，聊点开心的事。”
沈茵点头，接着又有些踟蹰，突然之间提到聊开心的事，一时之间想不出要聊什么开心的事。
“去俄罗斯学花样游泳的话，费用应该很高吧？”陆舟主动聊起来，“如果要吃好，喝好，住好，就更需要钱了。”
“嗯？”沈茵愣住，不清楚陆舟为什么要聊这个。
当初他们就是因为这个话题吵的架，实在算不上什么开心的事。
“钱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沈茵诧异地看向陆舟。
“你说的没错，一个人的世界应该越走越宽广。”陆舟莞尔，“我不希望你的世界因为我而受到拘泥，那样子的你，想想也不会比随心所欲的你更可爱。
遇到你之前，‘未来’对于我来说，只是个死气沉沉的词，倒不是说有多阴暗，就是觉得没什么期待感。但是现在，我很希望你过得越来越好，这样我也会越来越好。”
沈茵沉默。
“之前对你说过一些过分的话。当时是故意的，因为很害怕，但又想气你一下。”
陆舟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像你所说的，我一直没有从我妹妹的那件事中走出来过，我很担心失去我在乎的人，尽管你去了其他地方，并不代表我失去了你，但就是害怕吧，因为失去就是一瞬间的事。
我也会怀疑我是不是很差劲，所以才不能让你产生一直留在我身边的想法，和我妈妈当初离开我时的理由一样……”
“说什么呢，我可一点都不觉得你差劲。”沈茵把陆舟的话打断，“至少，比我好很多，我总是动不动就想改变你，让你做一些不情愿的事。”
“可是做了这些事之后，感觉并不差。和这群队员交朋友，其实很有意思，虽然经常对他们使坏，但热热闹闹的，让人觉得特别开心。”
“怎么在你嘴里，我做的事都是好的，你做的事，就都是不好的了？”沈茵有些埋怨地说，“我可没有因此而觉得开心到哪里去。”
“这也不是我拿来用作逗你开心的话。”陆舟说，“这是一些说出来让你知道我真实想法的话。”
沈茵安安静静地看了陆舟好长时间，有点较劲地说道：“那我可能不会让你越过越好了。”
“嗯？怎么开始爱说些吓我的话了？”
“吓到你了吗？那……就吓到你好了。”沈茵坚持说，“你现在觉得让我去俄罗斯是对我来讲最好的选择吧？”
“你说过，花样游泳是你的梦想，你可以成为更好的自己。”
“我……”沈茵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道，“我现在不想成为更好的自己了，我是指，我不想成为你认为的，更好的我。”
“没听明白。”
“我不想去俄罗斯学花样游泳了，就是觉得，没什么好去的，去了肯定也不开心。我现在只想……只想跟你待在一块儿，想一直待在一块儿。”
沈茵说到这里，难堪地笑了笑，“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很奇怪，本来前不久我还把花样游泳的事盘算得满满的，现在就好像觉得不重要，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一个只想享受当下的人。”
陆舟的眼底闪过愕然的神色，但很快恢复平静，笑意无限温柔：“你现在冲动一会儿没事，还有时间再好好把这些事考虑清楚。”
沈茵显然对这个回答感到不满意：“我都没说你想出钱帮我去俄罗斯是一时冲动，怎么我现在想留在你的身边就变成一时冲动了？”
“你好喜欢和我争输赢。”
“我一直都喜欢和人争输赢，但这个时候不算。你是觉得，我没有你在乎我那么在乎你吗？”
“看吧，还是在争输赢。”陆舟说道，“这次我希望你听我的，花点时间好好把这些事考虑清楚。”
看着陆舟温柔的笑容，沈茵的语气软了下来，暂时妥协：“好吧，也不需要多少时间，实际上，我已经给你答复了。”
此时此刻，陆舟的手机响了，有人发消息过来，是周扬。
见沈茵还处在刚刚的不满中，陆舟笑说：“再说一件能让你开心的事。”
沈茵在疑惑是什么事的同时，不禁觉得好笑，陆舟说话的方式，让她觉得有些幼稚。
“什么？”
“你故意抬高底薪，抬高合同优惠条件让周扬代表一中签下合同的李教练……”
“加那么多前缀干什么，你什么时候说话喜欢绕来绕去了？”
“故意急你一下。”陆舟打趣，终于说正话，“李教练应该可以从副教升为主教了。”
消息来的太突然，沈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陆舟把经过解释了一遍。
“所以……你其实有预料到何叔会不忍心戳穿胡元，又让周扬紧随其后来了这么一出？”沈茵试探着问。
其实，陆舟并不能确切预料，何健安会不会忍心戳穿胡元。他只是觉得，人在实施计划的关键时候，可能会变得和制定计划时的自己不一样，就像代英突然决定不要他的钱了。所以，他决定把这种情况考虑进去。
“以周扬那婆婆妈妈的性格，我本来也没有抱太大希望来着。”陆舟说道。
沈茵心里乐了起来，主要原因倒不是因为李教练，而是陆舟对周扬的吐槽。
有点像是老朋友之间的调侃。
“他既然把任务完成得这么好，你是不是应该给点什么奖励？”
“刚刚已经给了奖励。”陆舟回完消息后，把手机放进口袋，在沈茵的耳边悄悄说道，“我告诉他，我向你表白了，然后他惊喜地回了个感叹号。”
沈茵的笑意变得更深，一瞬间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些坏。
“对了。”沈茵想到什么，“你妹妹当年的事，要向周扬解释清楚，不能让他因为一个误会，内疚一辈子。”
“解释过了。”
“嗯？什么时候？”
“昨天，联系他想让他一起帮忙的时候。”
“昨天？可是昨天，你还没有从你妈妈口中得知真相啊？”
“我说，我查到了当年的监控，我妹妹是自己掉下去的，但谢谢他伸手拉了一把。”
“当年真的有监控吗？”
两人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座公园，公园很新，曾经是一片废弃的林地。
陆舟指着公园里一棵很大的梧桐树：“现在也没有装监控。”
“噢，所以你是对他撒了一个谎。”
“也幸好他笨，听不出这是谎话，只知道一个劲地顾着高兴。”
“陆舟。”
“嗯？”
“在你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或者说，在你认为，周扬是害你妹妹发生意外的那个人的情况下，为什么突然用这种方式原谅他了？”
“想交朋友了。”
“这样啊。”
“也想试一试你的建议，从我妹妹那件事中走出来，”
“其实，也不是我提出的每一条建议，你都必须要遵从，你以后按照你自己的意向做决定。”
陆舟笑：“我决定，以后都听你的。”
两人走到那棵大大的梧桐树下，陆舟从口袋里拿出弹弓。
“你要玩弹弓吗？”沈茵问。
“不玩弹弓。”陆舟蹲下，捡起一根树枝，在梧桐树底下挖着坑，“以后不打算再玩弹弓了。”
只见，陆舟把弹弓放进了挖好的坑里，又拿出那颗花瓣形的粉色扣子，放在弹弓上面。
看到陆舟捧起土壤，往坑里填去，沈茵靠近陆舟，也捧起一抔土壤。
把弹弓和扣子埋好后，沈茵准备起身，突然，手背上多出一抹厚重的温暖。
陆舟的大手放在了沈茵的小手上，不一会儿，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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