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灯光照亮在这封闭的空间中，厢内的人脸如同鬼魅。
至轩与秋荷躲在集装箱的最内侧，这两个人与我们隔了三、四米，他们缩在一起，紧紧依偎着。
我站起来叫着九斤和梁子走到这对夫妻面前坐下。
灯光被梁子的后背遮的严严实实。至轩惊恐的看着我们仨人。
他嘴角颤抖着，他害怕了。
秋荷这时像母亲一样揽住至轩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前。
秋荷那双杏眼此刻祈求般的盯着我，她用绵软又带有哭腔的声音对我说:“这些事都是我做的，跟至轩没有关系，求求你们别杀他。”
九斤和梁子没有说话，我看着秋荷怀中还在发抖的至轩问她:“我没说要伤害你们，但你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秋荷听后低下了头，也许是过腰的长发盘在头顶压的她抬不起头。
她舔了舔满是裂口的嘴唇。我喊了声小春子拿点水过来。小春子急忙从背包中拿出个松木掏空后做成的木水杯跑过来。
我指着秋荷，小春子便蹲下把水递给了她，她接过后说了声谢谢，搬起至轩的脑袋喂着他。
等至轩喝完后，她把水桶放在唇边浅浅的喝了口，又递回给小春子。
“能说了吗？”九斤不耐烦的问着。
秋荷脑袋靠在集装箱的铁板上，她皱着眉，闭上了眼睛。仿佛一想到那段记忆就让她痛苦难堪。她张开嘴慢慢的讲起了埋藏心底的故事。
我姓徐，叫徐秋荷，是卫城潭阳路中心小学的一名语文老师，也是至轩的班主任，那年我32岁。
尸情爆发时是个冬天，那天好冷，冷的让人神经都打哆嗦。
周五下午是发语文考试成绩的日子，至轩这次又是班级倒数第一。
我当时特别生气，就把他留堂了，让他在办公室等着家长来接他。
那天是下午四点二十，我打了他父亲的电话让他来接小轩，顺便说下小轩的学习问题。没成想等了半个小时，他的父亲也没来。
快五点了，学校也要锁校门了，至轩的父亲还没有来接他。
我领着至轩走到校门口的门卫室，门卫刘大爷正站在校门口准备锁门。
“小徐啊，刚下班啊。”
“是啊，刘大爷，送个学生。”
刘大爷走过来看着流着鼻涕的至轩说:“哈哈，小家伙是不是又调皮捣蛋啦。”
至轩被刘大爷说的把头扭向一边，委屈的抽泣着。
我和至轩就站在校门口等着他的家长，但北方刮的越来越急，刘大爷就让我们进了门卫室等。
刘大爷给我和至轩倒了两杯热水。我见时间都五点半了，心里纳闷怎么还不来接孩子。我又试着打他父亲的电话，无人接听。
我看向窗外的马路，突然发现亮桥路的丁字路口几辆汽车撞在了一起，而许多骑车和步行的人群开始在大街上疯狂乱窜。
好多行人都攀进学校的电动栅栏，他们嘴里还喊着:“都疯了，咬人了。”
刘大爷在躺椅上听到骚乱声，急忙起身发现外面乱成了一团，时不时还从远处传来爆炸声，这时有人开始撬门卫室的大门。
刘大爷大声喝止，我们三人搬着木桌子挡在门后，刘大爷着急的喊着:“小徐，赶紧报警。”
我慌忙的掏出手机，试着拨了好几次号码都是忙音。
冲进学校的人群向着教学楼跑去。
六点了，天还没黑。
但街上的骚乱还在继续着，我看到马路上好多怪人趴在地上舔舐着尸体。
这时一辆逸天小轿车横冲直撞的开到了学校门口，车上下来个寸头男人喊着:“张志轩，张志轩。”
小轩听到声音趴在窗口就喊着爸爸。我知道这是小轩父亲了，急忙帮着刘大爷推开桌子，打开了门卫铁门。
小轩跑进了轿车，喊着让我们也上车。小轩的父亲叫张永陵，他斜着眼睛喊:“要上车就快点，别磨蹭。”
我和刘大爷上车后，张永陵开着轿车带着我们飞奔，路上他见人就撞，车子左拐右拧的来到了彩虹公园对面的一个老旧小区。
张永陵吼着我们赶紧下车，我下车后发现这是个六层的老式红漆砖墙小楼。
我跟刘大爷拉着小轩跑进了一楼，进了小轩家，张永陵让刘大爷帮忙把厨房的冰箱抬出来挡住了大门。
窗外的打砸声，哭嚎声不断，我吓的哭了。
张永陵带着我们来到卧室，他招呼着刘大爷还有我，我们一起把房间内的所有窗户都用床单封死，屋内变的密不透光。
做完这一切后他关紧阳台门说:“乱了，他妈的都乱了。外面全是咬人的货，我是从单位跑出来的。”
小轩从床上拿起张永陵的手机玩着，他开口问:“爸爸怎么没有网啊。”
张永陵一巴掌扇在小轩脸上。
“玩玩玩，就知道玩手机，瞅你那废物样，学习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上心。”
小轩大哭着，张永陵做势还要扇他。
我站起来把小轩拦在身后对张永陵说:“干嘛打孩子啊，你教育孩子要找对方式方法，要学会和孩子交流，不能...”
张永陵不耐烦的摆摆手:“行啦，徐老师，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要不是看在你是小轩老师的份上，我才不管你呢。”
刘大爷一听这话不愿意了，他也站起来对着张永陵喊道:“你这个家长这话说的，救人是一种道德行为，也是每个人的社会责任...”
张永陵猛的站起来冲着刘大爷吼道:“滚蛋吧，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
“老帮子你装什么大尾巴鹰，现在就咱们四个人，你他妈最好少说话，不然我马上把你赶出去。”
刘大爷被张永陵气的直捂心口，他掏出心脑康吃了片，小轩帮他去找水了。而张永陵也跑进了厨房，他把吃的喝的都收进了旁边的小卧室。
从那天开始，张永陵就住在了小卧室，每天他会给我和小轩还有刘大爷一些吃的。他自己则躲在小卧室内撩开挡窗布偷偷的看着窗外，想着以后该怎么办。
我和刘大爷试着想逃出去，但刚出单元门口就被远处的丧尸赶了回来。后来又试了几次，结果都失败了。
张永陵看不下去了，他拿着菜刀站在大门口说不允许我们在瞎跑，要是把丧尸引进来，这屋子人都得死。
日子就这样每天被消磨过去，我和刘大爷有时也会下下象棋，小轩有时倒是喜欢找我聊聊天。
又过了一个月，刘大爷的药吃完了，而我们的食物也见底了。
四个人瘦的已不成人形。
立冬那天，小区的尸群开始四处游荡砸门，我们的门被丧尸捶烂了。
张永陵先跳窗跑了出去，我拉着小轩和刘大爷也跟着跳出窗户。
张永陵发现小区的护栏断了根铁棍，有个缺口，而马路对面就是彩虹公园。
我们跑到栏杆的缺口处，有个男人正在钻栏杆。
张永陵一把抓住他的后背拽下来，又对着他的胸口踹了一脚。
张永陵自己先钻出了栏杆。而我们三人都没有管地上这个男人，也钻出了栏杆。
他被后面赶来的丧尸吃了。
张永陵在前面跑着，他见到一个高个男人背着个大背包，手上还拿了把弓弩朝彩虹公园里跑去，我们也跟着他跑了过去。
就是他带着我们逃进了彩虹公园的防空洞。
那个男人介绍自己叫侯德胜，开始几天还算正常，张永陵和候德胜会趁着天黑偷摸出去找吃的。
这样的生活维持到了冬月底，他们带回来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
而此时刘大爷的身体也出了毛病。
他开始咳嗽，不停的咳嗽。防空洞的空气太差了，老鼠也越来越多，满地都是老鼠屎。
每天平均分配的淡水和食物无法保障正常人体机能的运转，何况他还是一个有心脏病的老人。
而侯德胜和张永陵见刘大爷这样，也开始减少他的饮用水和食物，每天只给他半杯水和两指宽的方便面。
小轩看不下去了，想和爸爸说说多给刘大爷一些吃的，但换来的只有一顿毒打。
候德亮每晚半夜都会坐在马扎上，他眼冒绿光的看着不停咳嗽的刘大爷。
刘大爷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把最后几天的吃食都偷偷给了我和小轩。
就这样过了几天，张永陵和侯德胜又出去找吃的了。
刘大爷躺在炕上抬起那只骨瘦如柴的手叫我过去，他的脸色已经泛青，两颊深深的凹下去，已经可以看到牙骨的轮廓。
他眼睛浑浊的像个瞎子，他太瘦了。
他最后在我耳边说:“掐死我...”
我说:“我不敢。”
我背过身子不敢再看他，他用手勾着我的衣服说:“小徐...算大爷求你了...大爷想走的痛快点...”
刘大爷呼哧的喉音强忍着不再咳嗽，他用牙咬住自己嘴唇，握着我的手腕把手放在他的脖子上，使劲的按了下去。
小轩抱着我的腿哭了，我闭着眼睛随着他手的力度压住他的脖颈。
刘大爷就这么走了，我把被子蒙在他的头上。
我抱起小轩窝在炕角，眼睛无神的发着呆。
张永陵和候德胜回来了，张永陵想着要把尸体埋了，但侯德胜的眼睛死死盯着炕角再也挪不开了。
候德胜看着炕上的那床破被子，掏出了水果刀。
我和小轩是闭着眼睛吃的那块肉。
酸，柴，还带着土腥味，肉丝很粗。
剩下的都被张永陵和候德胜分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不再出去寻找食物，我们靠着这堆肉活着。
他们吃饱了，就开始琢磨我。
有一天，张永陵带着小轩跑到三岔口扔骨头，候德胜上炕就打我，然后...
等张永陵和小轩回来，张永陵看到我衣衫不整的样子也没说什么。
又过了几天突然地震了，整个防空洞都在摇晃着。张永陵和候德胜在洞口发现天上飘着巨大的黑球并且泛着蓝光，而地上的丧尸都被晒化了。候德胜的手也被灼伤了。
他俩疯跑回地洞里，候德胜整整哀嚎了三天。
洞里已经没有食物了，候德胜手中握着刀看看我，又看了看小轩。
他想把小轩杀了，但张永陵不同意。
这两个人就打起来了，我从箭包中摸出支箭插进了侯德胜的胸口。
张永陵想把肉做成肉干，因为不知道外面天空中的黑球蓝光还会闪多久。
生肉的血腥味引来了防空洞中同样饿了三天的鼠群。
张永陵把一些碎肉扔出去想让它们走，但老鼠实在太多了，最后竟然出来只半米长的老鼠。
我们害怕了，张永陵就把所有的肉都扔出了人防门。
饿到第五天，防空洞的震动停了，我们三个人都跑了出去。
我们发现天空中的黑球不动了，蓝光也没了，地面上的丧尸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防空洞的入口护墙也塌了。
可视范围内的所有高楼大厦，居民小区都碎成了烂石头，地面上的裂缝随处可见。
我们在外面疯跑着，我们享受着自由，找寻着食物。
刚开始那两年还可以找到一些埋在废墟深处的罐头或者米面，但越往后发现越难找。
我们又开始挨饿了，张永陵在防空洞口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
他想杀了我，他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我躺在地上摸起一块砖头想砸他的脑袋。
但我的力气太小了，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张永陵的手松开了。
我干呕着，看着张永陵的背后，小轩手里拿着块带尖的砖头。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躺在地上扣着张永陵手心里的肉。
但小轩双手拖着这具尸体走了。
我以为他不会在回来了。
我感觉好累，闭上了眼睛。
等我醒来了的时候，小轩带回来两个银发黑眼人，一男一女。是他们把我送下了防空洞。
我听到秋荷说到这里急问:“他们说什么了么？”
他们看到甬洞中桌上的长骨头，那个银发女人说:“这世界上还有许多人活着，没必要这样。”
她又告诉我，她们在卫城逛了很久，发现有可食用的植物和野果。
后来他们陪着我们呆了几天，又带着我们找寻到了食物地点。
有天晚上，她们忽然说要向西去。
她们走了。
九斤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我和小轩就靠着吃野果和挖废墟下还能用的东西活着。
我们找了煤和小火炉子搬到防空洞下面。又过了两年，再没见过一个活人。
小轩这时已经12岁了，他开始向成人过渡。他的心理越来越敏感，身高体重也在那两年快速增长。
他对我开始产生好奇。而我知道这是有违伦德，但我已经无法掌控。
他说要娶我，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说他是个男人，他要娶我。
说到这里，秋荷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她所说的故事，集装箱内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我们沉默了，这几年每每和老猫、江天几人聊天时，我们都会聊到道德，最后得出结论:不同时期的道德是有相对性的，而末世是不可能道德的。
比如为了救自己的家人杀别人了，道德么？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去杀。
而末世中秋荷与志轩吃肉这件事，凡是说道德的人，让这个人先摸摸自己的胃，他的胃里一定还有未消化完的肉。
先饿他两天，再让他谈道德的问题。
我又想起了凤鸾院物业楼的那几个人，后来老亮走后，红枣会和我聊天，她也讲起过我晕倒后，她在楼里那个房间见到的一切，后来还给我看过他们分肉时用的刀。
刀？
猛犸护手刀？
对，那是红枣从那个物业楼中捡回来的另外一把刀，我终于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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