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并未对李如意提的人证有多大兴趣一般，只是静静的开口。
“人证何在？”
李如意还是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就在殿外！”
“宣！”
随着今上一声令下，一声声‘宣人证觐见’传出大殿，向着大殿之外扩散。
片刻过后，几个人被带了上来。
这几个人不大懂面圣的规矩，但见李如意跪着，便也跟着直接跪下一通五体投地的叩拜，高呼万岁。
看着他们的举动，有人笑了，有人则是紧张起来。
人证一上来，先说了海商那罄竹难书的恶行，转过头，又说了那些账本之中，哪一些是他们提供的。
那些海商对皇权都没有多少畏惧，自然没有心腹绝不能杀的想法。
左右上头还有郡守顶着，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只有其它的海商，大家都是一样的恶心，不存在什么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
哪个奴才得罪我了，那就杀了哪个奴才便是……
奴才这东西，他们手里多了，更遑论，宗族之中有能力的人不在少数，那些人才是海商能够放下心信任的人。
这些人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籍籍无名的人。
能被李如意早早布局送出来的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人。
更甚至，这朝堂之上就有人认出了他们。
几人对啸洲郡的事情如数家珍，说起账本的内容也都记得非常清楚。
就在他们指正的时候，户部尚书悄悄的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而这时候，他看见那人动了动袖子，那是当初说起换账本的事情时对方曾经在他面前做的动作。
户部尚书瞬间明白了。
他收回视线又看了一眼宋侍郎，这一眼，带着一些恨意和狠辣。
等到这些人说完，有人又提出了新的质疑。
“启奏圣上，臣观这些人看起来倒是啸洲郡出来的，只是，如此繁杂的账目，真的有人能分毫不差的背下来吗？非是臣生性多疑，实在是此事太过蹊跷，还是应当慎重。”
李如意听到这话，瞬间明白了这些人的用意。
通过考验孙小花的记忆，还证明她写的账本是确有其事，而非囫囵背下来，细枝末节全都是杜撰。
这些人是不明白能够通过户部核算的账本账目有多严谨吗？
当然不是。
这就是为了引出对方下一击！
果然这人话一出口，都不用李如意回答，户部尚书已经率先开口。
“严大人此言差矣，这账本乃是经由户部多少位官吏联合核算，其中更是宋侍郎监察协理，账目绝对没有任何错处。”
孙小花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只敢用眼珠子去瞟李如意。
李如意还是那个样子。
宋侍郎听见自己被点名，当即站出来承认。
“确实如此，账本都是微臣亲自监察协理，其中并无任何错处，与孙姑娘此前所述基本没有太大出入。”
一听这话，户部尚书嘴角轻微抽动了一下。
不知道多少人正在等着宋侍郎这话呢！
没有想到宋侍郎平日里看着圆滑，这会儿竟然老实起来了。
那位提出质疑的严大人当即说道。
“宋大人，你只能证明这账本是对的，却不能证明，这就是啸洲郡那些海商的账本。”
“账目对上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这位姑娘既然能记住大半的账目，显然平日里也是常算账的人，若是哪里她忘记了，想不起来了，自己补了一些上去，你又怎会知道呢？”
宋侍郎听了这话，也是半点都不退缩。
“严大人账目一事精细万分，又有人核算，将账本内容前后验证，胡编乱造还能核算无误，可比全都背下来还要艰难！”
“此账本乃是啸洲郡这些年来的账本，账本出处不同，但其中许多货物账目必须横向纵向对比皆为一致，东家的蔬果十两，西家的就不会是二十两，各家账目不相同，却又相互印证，这样庞大驳杂的账目，能做到一字不差，其难度不亚于天方夜谭！”
若是寻常人吵架到了这里，再往下问就是抬杠了。
可人命关天的大事，谁也不能舍弃这样的机会。
严大人听了这话，不止没有放心下来的意思，反而皱着眉头直接杠了上来。
“宋大人这话本官就不明白了！不亚于天方夜谭是为何意！？”
“不亚于，只能说明还是有这种可能的！”
“除非宋大人敢保证，世间绝不可能有人凭借经验做出这样一份账目，否则，本官是不信你说的那些话的。”
“不止本官不信，这样不经查证就呈到圣上面前的账目，放在哪里都难以服众吧！？”
能走到侍郎这个位置，吵架那也都是专业的！
宋侍郎没有半分退缩。
“严大人这话说的就有些奇怪了，账目编的，人证还能是编的？就算都是编的，啸洲郡此刻的情况还能是编的？”
“小郡王此刻就在啸洲郡，郡守联合海盗勾结海商已经是事实，这还能做得了假？”
“还是说，平日里自诩清流的严大人，也不过沽名钓誉之辈，与海商勾结之事，你也有参与，才能将眼下的情形全都否认！”
宋侍郎一招釜底抽薪，直接越过账本不谈，谈起了啸洲郡。
账本不过是辅助，啸洲郡的情况才是眼下最需要解决的。
没有账本的时候，这些人天天骂骂咧咧的催，有了账本了，又一个两个不承认。
宋侍郎这些天憋的鸟气，可都等着在此时发泄了。
听见宋侍郎这样说，严大人自不可能承认。
“宋大人，这话就没有道理了，关乎朝堂稳定百姓安危，再多的谨慎也不为过，这账本真伪原本就存疑，却想要用这存疑的账本定大齐官员的善恶，属实太过仓促，也太过歹毒！我看，宋侍郎才是想要隐藏些什么事情吧！”
这话说的无懈可击。
这么大的事情，人家慎重一些没有错处。
更何况，严大人并不在账本之上，他以局外人的身份讲这些话，可比那些在账本上的人开口更有力度。
当然了，话虽如此，但宋侍郎也不可能有半分退缩。
“严大人，啸洲情况清晰明了，账本账目由户部亲自核算，除了这些账目，早先李当家带回来的书信密函等证据也是一应俱全，更何况人证物证皆在，证据确凿的局面，若是这样都不算谨慎，那什么才算是谨慎？”
“退一万步说，以啸洲海商豪富的水平，违背禁海令私自出海，就已经是死罪，这账目原本不过锦上添花之用，严大人你一直盯着账本不放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宋侍郎将所有矛盾全都引向啸洲郡，但严大人却并不认可。
“宋大人此言，本官可否理解为账目之中海商与朝廷官员勾结的事情为子虚乌有，不应计较，眼下应当全力处理啸洲郡一事！？”
这些人绝不可能放过对方话中的任何一处漏洞。
宋侍郎转移目标失败，他当即证明自己的立场。
“本官从未这般说过，海商与朝中官员勾结一事，与我户部没有干系，本官只阐述与账本相关的部分，至于说官商勾结一事，圣上明察秋毫，自有定论。”
宋侍郎一手太极完美的将跑偏的话题重新拉扯回来，顺便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见他如此，严大人乘胜追击。
“哦？说回这账目，宋大人也不能确定，这位姑娘一定能把所有内容都分毫不差的背下来吧！”
宋侍郎沉默不言。
朝堂之上再度陷入沉默。
不过沉默过后，是一声怯生生的女声响起。
这声音大家都不陌生，毕竟刚才背账目的就是这个声音。
孙小花对着今上的方向叩首，而后开口说道。
“启禀圣上，民女有话说！”
听见她开口，不少人都露出不屑的神色，有人似乎想要嘲讽，但想想眼下的局面，嘲讽与否并不重要。
严大人此刻占据上风，宋侍郎也好，李如意也好，都陷入到了自证的困境之中。
如何证明这账本是真的，没有错漏之处呢！？
不管怎么证明，对方都可以不信。
而这样的证明更是对李如意这边来讲毫无意义。
陷入僵局对双方哪一方更有好处不用多言。
今上当即说道。
“说！”
孙小花就在李如意旁边，并不算漂亮，紧抿着嘴角的时候，连往日里那讨喜的模样都看不出来了。
但她一开口，却让所有人都难以忽略。
“民女天生对账目敏感，自幼管账，迄今为止过手账目不知凡几，更是能做到过目不忘。”
“诸位大人若是不信，自可考较一番！”
“只是，啸洲情况严峻，已不能再拖，民女至交好友为保护韩通判，已经被困啸洲数月之久，生死不知，民女愿意接下诸位大人所有与账目相关的考较，以验真伪，望圣上恩准！”
孙小花这话说的半真半假。
这时候，韩时安已经在啸洲主持大局，她也早就通过如意坊的关系网知道了小满的消息。
只是，一路走来，对李如意对小满的担心都是切切实实的，如今将那些感受拿出来用用，便已经足够寻常人伤心动容。
唯一可惜的就是，这朝堂之上没有寻常人。
户部尚书又悄悄的看向了那人的背影，低下头，掩盖住自己略微有些轻松的情绪。
孙小花被逼接受考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这些人的目的并不在于为难孙小花，而是为了引出孙小花写出来的账本前后有所出入的事实。
如果她账本写的和她说的不同，那账本是真是假已经一目了然。
之前没有人质疑，是因为生硬的提出让对方再背一遍仿佛是看着答案说考题，很难不让人觉得账本就是被他们换掉的。
那时候，再有人去验证字迹，就显得孙小花万分无辜了。
只是，如果孙小花在考较的过程中就出了纰漏，紧跟着揭开账本和孙小花所述对不上，即便有人指出账本被人调换过，也都不可信了！
那时候大家只会说她们输了赖账。
局面也会回到刚开始的僵持，不管是今上认可账本被人调包的说法，还是不认可，这件事在没有新的证据出现之前，都只能暂且这样。
而新的证据何时出现呢！？
最快也要等韩时安从啸洲将账本和一众海商押解回京之后了！
那漫长的时间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若是有心谋算，皇帝都有易主的可能！
这样的想法合情合理。
唯一不合理的是，孙小花和李如意一样，明明看起来人单力薄，可却十分难杀。
孙小花自己提出的考较，这可就不算是为难了。
众人顺势而下，当即张罗起了出题的事情。
满朝文武除了极个别武将大字不识几个外，全都是善于读书之辈。
这些人凑在一起，能给孙小花出的题可太多了。
那些人对视一番，直接出了三关，第一关以车轮战的方式，限时为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内，每位官员都可以向孙小花提出一道数术问题，由难易程度决定孙小花回答时间，短则三息长则十息，无一错漏为过关。
第二关则是由一人提供一本账本给孙小花，让她当场背下来，由人考较，无一错漏为过关。
第三关则是有人随意拿出她之前在户部所写的账本，随意翻页，要求孙小花将上面的账目说出，抽查二十页，无一错漏为过关。
三关全部通关，那便当做这账目是她背下来，而非编出来的。
不得不说，第三关难度如何不好说。
只是这前两关听着就不像人能过去的。
有些听了一上午的人看着今上的态度，迟疑了一瞬，还是站出来表示这样的考较未免太过。
不过，他人微言轻，才一开口就被人怼了回去。
这怎么能算过分！？
这还能比一个人背下啸洲郡那么多海商的账本更过分！？
非常之人得用非常手段。
事情如此严重，怎能寻常以视之？！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让人无法反驳。
最终对孙小花的考较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下用这种方式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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