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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4章 二虎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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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终于回来了!就是这个味道,呜呜呜……”

船只刚一靠稳,跳板搭好,数百人便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布料上满是污渍与破洞,头发枯槁凌乱,脸上沾着风霜与尘土,看上去形容憔悴,却难掩眼底那股近乎疯狂的激动。

刚踏上岸边的土地,许多人便再也支撑不住,不顾周遭的目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有人俯身紧紧贴着地面,用脸颊亲昵地亲吻着脚下的泥土,仿佛那是什么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更有人伸出颤抖的手,一把一把抓起地上的泥土,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塞去,粗糙的泥土混着泪水被用力吞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分不清是喜极而泣,还是积压已久的委屈与辛酸在此刻彻底爆发。

这数百人的队伍,再加上这般近乎失态的举动,瞬间就成了码头边最惹眼的存在。周围原本忙着装卸货物、核对清单的人们,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开。

“哎,你们看,这船的样式,倒像是新城的船啊。”人群里,一个声音率先响起,说话的是个脑满肠肥的商人,他常年往来于码头,见惯了各式船只,此刻眯着眼打量着那些破旧的船身,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只是……这群人怎么这般模样?衣衫破成这样,一个个跟从泥里捞出来似的,看着可不像新城的人啊。”

那名胖子身边的同伴,个子不算太高,为了能看得更清楚些,特意使劲踮起脚尖,脖颈也跟着往前伸了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那艘渐渐靠近的船,从船头到船尾,连船身的木板纹路、挂着的帆的边角都细细打量了一番。片刻后,他缓缓放下脚跟,若有所思地对着胖子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你还别说,这船的样式,确实跟当年新城的船有几分像。只是这都多少年没见着了,印象里的新城船队要气派得多,眼前这艘瞧着……又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

虽说朱高煦带着他的人离开新城已经有些年头了,可镇上的人们早就喊顺了口,至今还是习惯性地把他手下的士兵称作“新城士兵”,把他统领的船队叫做“新城船队”,仿佛这称呼早已刻进了日常里。

更何况,朱高煦离开新城本就过了许多年,这些年里,新城船队几乎就没在这个码头上露过面,大家对那些船的记忆早就有些模糊了。再瞧瞧眼前这艘刚抵岸的船,船身斑驳,木板像是被岁月和风浪啃噬得有些变形,帆布也透着股陈旧的灰败感,瞧着比记忆中那些光鲜的新城船队破旧了不少。种种原因加在一起,让围在码头边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也说不准,这到底是不是当年那支熟悉的船队。

“不是说朱高煦在外面建立了个叫东夏的国家吗?怎么瞧着眼下这光景这么落魄,该不会是在那边碰上了什么厉害的对头,混不下去了才来咱们大明求救的吧?”

人群里,有人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故意扬高了声音说道,眼神里还透着点看热闹的戏谑。

这话一出,周围原本只是小声议论的人们,不少人都跟着点起了头,觉得这猜测似乎有些道理。

“你还真别说,这几年啊,东夏那边的消息确实是一点都没传过来了,就跟凭空消失了似的。”一个年纪稍长些的汉子摸着下巴接口道,“依我看,说不定还真让他说着了,指不定是遇上什么天大的难事了呢。”

旁边几人也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一时之间,码头边的气氛里又多了几分猜测与探究。

周遭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像是无数只蜜蜂在耳边盘旋,有惊叹,有揣测,也有隐隐的关切。战船上下来的那群汉子,此刻终于用力抹了把脸,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意硬生生憋了回去。海风吹得他们的衣襟猎猎作响,露出的胳膊上满是新旧交错的伤痕,那是常年与风浪、与未知险境搏斗的印记。

为首的汉子缓缓直起身,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横七竖八的刀疤如同蜿蜒的沟壑,每一道都刻着八年来的生死瞬间——或许是与海盗缠斗时留下的,或许是在蛮荒岛屿上遭遇野兽时挣下的。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熟悉泥土气息的空气,胸腔微微起伏,随即大手猛地一挥,粗哑却有力的声音穿透了周遭的嘈杂:“都打起精神来,弟兄们,咱们——回家了!”

这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静水的石头,在众人心湖里激起千层浪。

此人正是二虎。八年前,他领了朱高煦的命令,带着一队弟兄扬帆出海,那时心里揣着的,是建功立业的豪情,更是一两年内便能凯旋的笃定。可谁曾想,这趟海路远比想象中漫长艰险,洋流诡谲,岛屿密布,多少次在风暴中险些倾覆,多少次与陌生部族周旋,一晃眼,竟是八个寒暑过去了。

如今双脚终于踏在故土的土地上,泥土的芬芳混着远处田埂的气息钻入鼻腔,二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又酸又烫。归心似箭早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只想一步就跨到家门口,看看分别时还年轻的妻子是否添了风霜。

“是!”

一声应答如同惊雷炸响,震得空气都仿佛在震颤。那些曾是新城士兵的汉子们,听到“回家”这两个字,积压了八年的情绪瞬间找到了出口,一个个涨红了脸,喉咙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嘶吼。那声音里有狂喜,有委屈,有对故土的无限眷恋,更有终于得偿所愿的滚烫热意,惊得海鸟都扑棱棱从船桅上飞起,盘旋着掠过头顶的天空。

“搬东西!”

二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话音未落,身后的士兵们早已行动起来,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回战船。甲板上顿时响起密集而整齐的脚步声,像是在为归家的序曲打着节拍。他们熟稔地解开固定箱子的绳索,两人一组,一人在前稳住箱体,一人在后托住箱底,动作麻利却丝毫不乱。

一个个沉甸甸的木箱被稳稳地抬下船梯,顺着搭好的木板滑到岸边,码放得整整齐齐。箱子表面蒙着一层薄薄的海尘,边角处有些磨损,却更显其经历了远涉重洋的不易。

“珊瑚、象牙、宝石……好多宝贝!”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在岸边炸开。那些从战船上搬下来的箱子,不少都敞着盖子,里面的物件在阳光下闪着晃眼的光——殷红如血的珊瑚枝丫形态各异,有的像伸展的鹿角,有的似绽放的花朵;莹白的象牙雕琢着繁复的花纹,一看便知是巧匠之手;还有各种颜色的宝石,蓝宝石像凝结的海水,红宝石似燃烧的火焰,每一颗都饱满剔透,看得人眼睛发直。

周围看热闹的人瞬间被这阵仗惊住了,不少人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喉咙里发出抑制不住的惊叹,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那一双双眼睛里,有羡慕,有渴望,更有几分按捺不住的贪婪。若不是看到二虎和他身后那群弟兄个个身形彪悍,脸上带着风霜磨砺出的狠厉,再加上隐约听说他们是从远洋回来的——那地方的军伍素来不好招惹,恐怕早就有人按捺不住,想冲上去分一杯羹了。

即便是这样,人群里还是有些骚动,有人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依旧黏在那些箱子上,久久挪不开。

二虎脊背挺得如标枪一般笔直,脸上那几道刀疤在阳光下更显刚毅。他刻意让这些财富暴露在众人眼前,便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这八年出海,不是虚度光阴,更不是徒劳无功。

整整七八年的光阴,漂泊在万里之外的海域,历经无数生死考验,若是空着手回来,他二虎自己都觉得愧对朱高煦的托付,愧对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如今,这些珊瑚、象牙、宝石,便是他们踏浪搏风的见证,是献给二公子的答卷,更是要向天下人证明,当初二公子派遣他们出海的决策,何其英明,何其远见。

周围传来的一声声抑制不住的吞咽口水声,在二虎听来,反倒像是对他们功绩的无声喝彩。他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心中暗道:消息想必已经传到二公子耳中了,他老人家得知他们归来,又带回来这么多东西,定会欣慰的吧?

然而,左等右盼,预想中朱高煦的身影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身着官服、行色匆匆的人——正是市舶司的官员,他们显然是闻讯赶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与郑重,快步朝着这边走来。

市舶司官员薛洋气喘吁吁地赶到岸边,额头上还带着急出来的薄汗。他一接到消息说有十多艘大船靠岸,还闹出不小动静,便不敢耽搁,立刻带着手下匆匆赶来。

目光扫过那堆积如山的宝箱,薛洋的眼睛也不由得直了直,喉结下意识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强压下心头的震动。这些箱子里的宝贝,哪怕只是露出来的一角,也足以让寻常人望尘莫及,他在市舶司待了这些年,见过的珍奇不少,却也从未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集中在一起。

再看二虎一行人,个个腰挎兵刃,身上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悍气,尤其是为首那刀疤脸,眼神锐利如鹰,让人不敢小觑。薛洋本想依照规矩呵斥他们未经报备便随意卸货,可一看这阵仗,又摸不准对方的来路——能调动这么多船,还带回这等财富,绝非寻常人物。

他心里打了个突,不敢贸然得罪,只能站在几步开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客气些,却又难掩那份警惕,扬声问道:“不知各位好汉是……从何处而来?”

薛洋身后跟着百八十名燕军,这些平日里负责码头安全的士兵,此刻一个个紧绷着神经,手按在刀柄上,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们人数本就少于对方,再看看二虎带来的那数百号人——个个站姿如松,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狠戾,那是常年在生死边缘打滚才磨砺出的煞气,仿佛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从骨子里发冷。

燕军士兵们心里清楚,这群人绝不好惹。那股子凶悍劲儿,不是寻常码头泼皮能比的,更不是他们日常对付的小毛贼可及的,仿佛下一秒就能扑上来,将他们撕成碎片。

他们的直觉半点不假。一支队伍的强弱,往往从精气神里就能窥见一二。二虎带着这些弟兄,在异国他乡征战了整整八年,每天都在刀口上舔血,与惊涛骇浪搏斗,同蛮夷海盗厮杀,能从那样的绝境里活下来的,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以一当十的狠角色?他们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在诉说着生死考验;他们眼中的每一分锐利,都藏着浴血奋战的底气。别说这百八十名燕军,便是再多些人,他们也未必会放在眼里。

二虎并未将燕军那紧绷的警惕放在心上,他神色坦然,对着薛洋拱手行了个端正的礼,声音沉稳有力:“在下新城开疆军陈二虎,外出征战,今日凯旋而归!”

“开疆军陈二虎?”薛洋眉头微蹙,嘴里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号,一时之间有些茫然——在他的印象里,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可就在这迟疑的片刻,他脑中忽然像有一道闪电劈过,某个被尘封的记忆猛地翻涌上来。八年前,新城确实有一支军队奉命出海,那在当时也是件不小的事,只是岁月流转,那支队伍久无音讯,早已被许多人淡忘。

薛洋的神情骤然一怔,眼睛倏地睁大,失声惊呼出来:“莫非……莫非是八年前,奉了二公子令出海的那支新城军队?!”

他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二虎和他身后的队伍,那股子久经风浪的悍然之气,还有眼前这堆积如山的海外珍宝,无一不在印证着这个猜测,让他心头又惊又奇。

换作旁人,或许真的对“新城开疆军”这个名号一无所知,毕竟这支队伍远在海外八年,消息早已沉寂。但薛洋不同,他早年曾跟着袁忠去过高丽,彼时同行的队伍里就有不少新城士兵。行军途中闲聊时,那些士兵偶尔会提起开疆军的种种,说他们是新城最敢拼杀的队伍,专往最险最远的地方去,为的是拓土开疆。

后来从高丽回来,薛洋这批年轻有为的官员恰逢朱棣用人之际,都得了重用。他因做事干练、心思缜密,被分到了市舶司,负责津口码头的管理,这一干便是数年。只是开疆军的名字太久没有入耳,那些零碎的听闻渐渐被日常琐事覆盖,所以乍一听“陈二虎”和“开疆军”,他才没能第一时间将记忆里的碎片拼凑起来。

此刻想通关节,薛洋再看二虎等人,眼神里的警惕淡去不少,多了几分了然与敬佩。能在海外征战八年还活着回来,这支队伍的厉害,他当年从那些新城士兵口中便已略知一二。

听到薛洋竟还知晓他们的存在,二虎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嘴角也微微扬起:“正是我们。当年出发时,这码头还没这般气象,如今放眼望去,船只往来不绝,码头也扩得这般宽敞,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眼前繁忙的景象:规整的栈桥向海中延伸,往来的脚夫扛着货物穿梭不息,远处还有新修的仓库鳞次栉比。八年前的记忆与眼前的实景在脑中交叠,不由得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轻声叹了口气。

薛洋在一旁听着,心里却暗暗思忖:变化何止是码头。这八年里,新城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就连那位派遣他们出海的二公子朱高煦,也早已不在新城了。

“各位辛苦了!”

薛洋望着眼前这几百条汉子,虽然不少人面带风霜,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甚至能看出几分因水土不服留下的菜色,可那挺直的脊梁、炯炯有神的眼睛,却透着一股挡不住的精气神,仿佛只要一声令下,便能立刻再度披甲上阵。

他不由得肃然起敬,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想当年在高丽,他与新城的士兵共事过不短的时日,深知这些人骨子里的坚韧与赤诚——他们说话直来直去,做事却从不打折扣,认定的事便会拼尽全力。正因为有过那样的交集,此刻面对同出一脉的开疆军,薛洋心中自然生出几分亲近与敬意,语气也格外真诚:“八年征战,能平安归来便是天大的福气,快些歇歇,我这就让人安排住处与吃食。”

“为二公子办事,一点都不辛苦。”

二虎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真挚,脊背挺得更直了,仿佛那八年的风霜与艰险,在提及“二公子”三个字时,都化作了值得的勋章。

这话绝非客套。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当年若不是朱高煦看中他,给了他机会,他或许早就淹没在底层的挣扎里,不知死在哪个无人问津的犄角旮旯。是二公子给了他领兵出海的信任,给了他家人安稳生活的保障。如今,想到家里的老婆孩子能衣食无忧,过上安稳日子,便是再累再苦,闯过再多刀山火海,他也觉得值了。这份心意,沉甸甸地压在心底,让他说起话来,目光都亮得惊人。

“只是……”薛洋刚说了两个字,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赶忙往前凑了半步,语气带着几分急促:“二虎将军,有件事我得先跟您说清楚——现在二公子已经不在新城了。”

他顿了顿,见二虎脸上露出错愕,又赶紧补充道:“新城如今是燕军在管理,而二公子带着先前的新城百姓,早在五年前就迁往扶桑了。”

薛洋原本还想多问问他们这八年在海外的经历,可眼角瞥见开疆军的弟兄们还在源源不断地从船上往下搬宝箱,心里便急了——这些东西若是没找对地方,等会儿说不定还得折腾着往回搬,索性先把眼下最关键的情况说清楚。

“怎么回事?”

二虎微微一愣,眉头拧了起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在海上漂泊八年,心心念念的便是回到新城,见到朱高煦,将这些年的收获一一呈上,却从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消息,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薛洋见状,也不隐瞒,索性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道来:“这事儿说起来也有年头了。二公子觉得新城地界终究狭小,难以施展拳脚,便主动决定搬离,带着部众去了扶桑。如今在那边已经建立了国家,名号是东夏国。听说刚建国那会儿,燕王还特意派人送去了不少粮食,算是认了这份情分。”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着二虎的神色,见对方脸上的错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便又补充道:“这事儿在当时也算是桩大事,只是你们远在海外,没收到消息也正常。”

薛洋特意提了朱棣送粮的事,也是存着一份小心思——他怕二虎乍闻变故,心里起疑,以为这里面有什么弯弯绕绕,特意点出燕王的态度,好让他安心,免得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其实他说的也是实情,当年朱高煦派人回大明购置粮食,朱棣确实没收银子,这份情分,明眼人都看得出。

不过这些倒不用薛洋多解释,二虎自己心里就透亮。他跟着朱元璋那会儿,在军营里耳濡目染,皇家那些暗藏的权衡与考量,他多少能摸到些门道。朱棣对朱高煦此举的态度,看似寻常,实则藏着几分默许与纵容,这背后的分寸,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所以听完薛洋的话,二虎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没再多问。眼下再多的疑惑,也不如先弄清楚去扶桑的路——既然二公子在那里,那他这“凯旋”的终点,自然也该换个地方了。

二虎当机立断,转身朝身后大喝一声:“把东西都装回船上!”

一声令下,身后的弟兄们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有条不紊地开始将码放整齐的箱子重新往船上运。他们早已习惯了二虎的雷厉风行,哪怕心中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满是疑惑,也只听从命令行事。

安排完这些,二虎转向薛洋,再次拱手:“既然如此,我等便不多耽搁,这就启程。还请问,我家二公子如今在扶桑的哪片区域?”

薛洋闻言摇了摇头,面露难色:“实不相瞒,这个我还真不清楚。自二公子在扶桑建国后,便与外界刻意保持了些距离,除了负责购买粮食的船队和少数特定人员,几乎没人知道东夏国如今的具体情形。”

见二虎眉头微蹙,他又赶紧补充道:“陈大人莫急,我已经让人快马前去通知驻守在新城的东夏旧部士兵了。他们常年在此,或许知晓些前往扶桑的路径,等他们来了,定能给大人指条明路。”

“驻守?”

二虎眉头又拧了起来,显然对这个说法有些费解。他印象里,二公子行事向来干脆,既已迁往扶桑,怎会还在新城留下队伍?

“没错。”

薛洋笑了笑,解释道:“当年二公子离开时,考虑到要与大明这边保持联系,方便传递消息、往来通商,特意留下了一支队伍驻守在此。这些年,两边的粮食交易、零星消息互通,都是靠他们从中周转。如今大明境内,怕是只有这支队伍最清楚东夏国的近况,也知道该如何联络上那边了。”

薛洋往前挪了两步,身姿挺拔,脸上带着几分和煦的笑意,伸出手对着二虎做了个邀请的姿态,声音温和地说道:“陈大人这一路风尘仆仆,想来定是累坏了,不若先在这边歇歇脚,好好休整一下,养足精神再说?”

二虎听了,眉头微蹙着在心里盘算了片刻。船既然已经靠岸,确实不用再急着赶路,正好可以趁这个空档拾掇拾掇自己。这些日子在船上颠簸,风吹日晒的,身上又脏又乏,若是能彻底清理干净,换身利落的衣裳,过几日回去时也能显得精神些,风风光光的多好。

他心里自有计较,从来没想过要故意穿得破破烂烂地回去,以此来诉说自己这一路的辛苦。毕竟,船舱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宝箱才是最实在的东西,等把这些宝贝拉回去,自己这一路的辛劳和功绩自然不言而喻,根本无需用一身破烂来证明什么。

二人正说着话,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东夏的士兵们终于赶到了。

看到那一身熟悉的军服,二虎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这抹熟悉的颜色,此刻在他眼中重逾千钧,仿佛一下子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亲人,所有的疲惫、委屈和思念,在这一刻都化作了难以言说的激动。

驻守在这座新城的东夏小队长,不是旁人,正是当年拜石不为师的陈野。

回想当初,陈野的父亲陈克实在舍不得离开故土,不愿背井离乡去远方,陈野是个孝顺孩子,为了能留在父亲身边悉心照料,便放弃了随大部队前行的机会,留了下来。这些年过去,曾经那个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略显青涩的小伙子,如今已长成了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的男子,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与干练。

当听说外出征战八年之久的开疆军回到了新城,陈野心中又惊又喜,当即丢下手中所有的事务,带着士兵们一路快步赶了过来,脸上满是急切与期待。

“陈将军,欢迎回家。”

话音刚落,陈野便快步上前,脸上带着真切的热络,一伸手就紧紧抓住了二虎的胳膊,那股子亲近劲儿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说起来,当年二虎离开新城的时候,陈野还没到这里来,两人在此之前其实从未有过一面之缘。可即便如此,陈野对于二虎的事迹却早已听得滚瓜烂熟——那些在战场上奋勇冲杀的故事,那些为开疆拓土立下的汗马功劳,在新城的军营里时常被人提起,早已深深印在他心里,让他打心底里生出敬佩。此刻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将军,那份敬重与亲近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小兄弟不知如何称呼?”二虎看着眼前这位热情的年轻人,温和地问道。

陈野依旧抓着二虎的胳膊,脚步不停,语气里满是恳切:“我和陈将军是本家,名叫陈野,您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不必客气。”他一边说着,一边引着二虎往城中方向走,“我已经让人在城里备好了酒席,陈将军先带着兄弟们去我们的使馆歇歇脚,这一路辛苦,总得让我们好好尽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番才是。”

“嗯,也好!”二虎应声点头。

若是面对薛洋,他心里或许还会存着几分警惕,但眼前的陈野穿着新城的军服,一举一动都透着亲近与真诚,二虎对他便生出了十足的信任。答应下来之后,他转头看了看身后停泊的战船,有些放心不下地问道:“那这些战船……”

陈野闻言,当即摆了摆手,语气干脆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底气:“陈将军不用多操心,我这就派两个人守着便是,在这地界上,还没人敢动我新城的东西。”

听着这股子干脆利落的霸气,二虎心里那点疑虑彻底消散了,越发确定陈野是自家人无疑。不过他也没有完全撒手不管,毕竟战船和船上的物资干系重大,还是稳妥些好。于是他点了十多个手下,让他们留下和陈野派来的人一起看守,随后便带着剩下的人,浩浩荡荡地跟着陈野往城里走去。

使馆坐落在新城城东的边缘地带,规模着实不小,足足占了百亩地。里面的布局也颇为周全,光是住房就有数百间,还带着一座独立的酒楼,各项设施一应俱全。

二虎这次带回来的人有三四百,虽说按原本的居住标准会稍显局促,但大家挤一挤,倒也都能安顿下来。

只是他们回来得太过突然,事先毫无征兆,使馆这边仓促间来不及立刻备好宴席。忙忙碌碌准备了大半天,直到入夜时分,才将热腾腾的饭菜张罗妥当,正式开始招待二虎一行人。

踏入新城,二虎一眼便察觉到,这里与自己当年离开时相比,早已是天翻地覆。记忆里的模样被层层新景覆盖,既熟悉又陌生。带着兄弟们抵达使馆后,二虎和陈野简单寒暄了几句,便让大伙儿自行安顿活动,毕竟一路劳顿,也该让他们松快松快。

而二虎自己,心里总念着从前在新城居住的那些日子,洗漱干净换了身清爽衣裳后,便带着两个随从,慢悠悠地在城里转了起来。

如今的新城,人口比当年稠密了不知多少,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叫卖声、谈笑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可走在其中,二虎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那些陌生的屋舍楼宇,心头却空落落的——那份藏在记忆里的亲切感,那些与旧人相关的细碎滋味,终究是找不回来了。

临近傍晚,夕阳的余晖给新城的街道镀上了一层暖金,二虎随着渐渐密集的人流,信步走到了一处格外喧闹的地方。

原来是一家新的酒楼今日开张,门前挂着鲜艳的彩绸,锣鼓声阵阵,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围观,场面十分热闹。二虎此刻正好闲着无事,又想着使馆的饭菜想来还没备好,便也随着人群停下脚步,想借此感受一番这城中的市井气息,看看这热闹里藏着的人间烟火。

“多谢各位老爷捧场,快快请进!”

老鸨满面春风地站在大门口,声音洪亮地招呼着往来人群,热情地亲自引着客人往里走。

二虎迈开步子走上前,随手从腰间摸出两块银子扔给老鸨,而后带着身后的两个弟兄熟门熟路地走进门内,找了个位置坐下。

在国外辗转这些年,整日里不是行军就是作战,根本没机会像这样放松下来。虽说在外面也遇见过不少女子,但她们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气息,更重要的是言语不通,连句顺畅的话都没法说,自然也就少了许多轻松惬意的感觉。如今回到熟悉的地方,能这般随意坐下来,倒也算得偿所愿了。

二虎心里早就念着大明歌姬的风采,如今遇上了,自然要进来瞧瞧。

他舒舒服服地靠在坐垫上,目光落在场中女子的舞姿上,她们的动作轻盈曼妙,带着熟悉的韵味。中途,他余光瞥见自己的其他弟兄也在这儿,双方只是默契地点点头示意,并未上前打扰彼此的清静。

待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二虎心中畅快,起身准备返回使馆。

而就在这喧嚣渐起的当口,一道淬了冰似的尖锐男声陡然划破堂内的靡靡之音,像块石子狠狠砸进平静的湖面。

“老鸨!”那声音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嫌恶,带着几分颐指气使的尖利,“你们这是什么不入流的青楼?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头放?你瞧瞧他那一身,隔着老远都能闻见股子酸臭,这让本少爷还怎么安安稳稳地喝酒取乐?还不赶紧把他给我叉出去!”

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哥,一身锦袍用的是上好的杭绸,领口袖口绣着精致的暗纹牡丹,腰间系着玉带,挂着成色极佳的玉佩,走动间叮当作响,生怕旁人瞧不出他的富贵。他斜倚在梨花木椅上,眉头拧成个疙瘩,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射向角落里那个穿着粗布短打、沾满尘土的汉子,仿佛多看一眼都污了自己的眼。

他身后立着两个小厮,都是一身利落的青布褂子,此刻正弓着腰,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不住地替自家公子抻着衣角、端着茶杯,眼神里却带着几分狗仗人势的倨傲,扫视着周围,像是在宣示自家主子的威严。

这样的组合,二虎在京城的街头巷尾见得太多了。无非是哪家勋贵或是富商的子弟,仗着家里的势,整日里游手好闲,没什么正经本事,却把架子端得比谁都足。平日里不是呼朋引伴,凑在一起斗鸡走狗、饮酒作乐,便是流连于这些销金窟里,寻些风月快活,以此消磨大把的光阴。他们见了有权有势的便点头哈腰,换了面对不如自己的,便立刻摆出这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实在是再寻常不过了。

在京城那会儿,碰上这种仗着家世撒泼的纨绔子弟,二虎向来懒得理会,多半是转身就走,犯不着跟他们置气。

可今天,二虎却半步也挪不开。只因那公子哥指着鼻子骂骂咧咧、要赶出去的,正是自己手下的弟兄。

这也怪不得弟兄们模样狼狈。使馆里的洗漱地方本就有限,回来的人又多,要排队等上许久才能轮上。再者说,大伙在国外风餐露宿惯了,一身尘土、些许汗味早就不当回事,想着先出来透透气、转一转,等洗漱的人少了再回去收拾,没成想刚进这地方,就被人这般嫌弃刁难。

那公子哥的话音刚落,他身后两个小厮便如得了圣旨一般,立刻梗着脖子站起身,满脸横肉地朝着那几个身着征袍的开疆军士兵走去,伸手就要推搡驱赶。

“滚开!”被针对的士兵里,一个浓眉大眼、满脸风霜的汉子猛地一拍桌子,正是耿柏。他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在桌上,酒水四溅,瓷片崩飞了几片,眼神如刀削斧凿般凶狠,死死瞪着那两个小厮,“老子在这儿喝酒花了钱的,你家主子嫌不舒服,那是他自己的事,有本事就憋着!今天你们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老子当场就掰断你们的爪子!”

那两个小厮本是狐假虎威惯了的,被耿柏这突如其来的气势一吓,尤其是那双眼眸里迸射的狠厉,竟像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煞气,顿时让他们心头一哆嗦,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后缩了两步,脸上的嚣张气焰也矮了半截。

可转念一想,当着自家主子的面,被一个“粗人”吓退,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同行笑话?两人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一股羞恼涌上心头,猛地撸起袖子,露出细皮嫩肉的胳膊,色厉内荏地嚷嚷道:“呦呵?还敢在这儿耍横?我倒要看看,你这丘八有多大能耐,敢在咱的地界上撒野!”

“耿柏!”

眼看耿柏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股子在战场上磨砺出的悍然杀气几乎要冲破胸膛,二虎赶忙沉声喝止。

他太了解自己手底下这些兵了。这群弟兄们常年在边境与敌寇厮杀,每日都在刀光剑影里讨生活,早就养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眼里最容不得沙子。二虎毫不怀疑,若是那小厮真敢再往前冲一步,耿柏怕是真能红着眼把人给废了——在他们眼里,这种仗势欺人的货色,还比不上战场上一头嗷嗷叫的野狼。

若是在国外的战场上或是驻地,二虎绝不会拦着。异国他乡,弱肉强食,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不狠厉些根本站不住脚,该出手时就得毫不含糊。

可如今已经回到了京城,这里不是他们熟悉的边关,更不是二公子能一手遮天的地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虎实在不想因为这点口角就闹出更大的乱子,平白惹上麻烦。他暗自打定主意,先忍下这口气,带着弟兄们离开便是。

耿柏虽憋着一股子火气,额角青筋还微微跳着,但对二虎的话向来是听的。听到那声喝止,他重重“哼”了一声,眼神依旧像刀子似的剜了那小厮一眼,终究是没再往前冲,攥紧的拳头也缓缓松开了。

“走吧,”二虎看了眼耿柏,语气平静了些,“那边估摸着饭菜该备好了,咱们回使馆去吃。”

这点小摩擦,在他看来本就不值当放在心上。出门在外,尤其是带着这么多弟兄,安稳为上。他扬声招呼了耿柏一句,便率先转身,打算就此离去,懒得再跟那公子哥纠缠。

青楼里其余几张桌子旁,还坐着不少开疆军的士兵。他们也是恰逢这青楼新开张,想着进来凑个热闹、解解乏,此刻见二虎要走,纷纷默契地站起身。这些在战场上同生共死过的汉子,早已养成了令行禁止的习惯,不用多言,便默默跟在二虎身后。

老鸨踩着碎步匆匆赶来,见两边剑拔弩张的气势已然消弭,二虎一行人正准备离开,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偷偷抹了把额头的细汗,脸上堆起惯常的笑,忙着在一旁打圆场。

那被吓退过的小厮心里却还憋着股邪火,方才在耿柏面前丢了脸面,只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不自在。他凑到自家公子哥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语气里满是怂恿:“少爷,您瞧瞧这伙人,真是嚣张得没边了!不过是些当兵的,也敢在您面前摆谱,要不要小的找几个弟兄,暗地里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在这些仗势欺人的小厮看来,只要对方没跪地求饶、没低头道歉,便是没把他们主子放在眼里,就是扫了他们的脸面。他们最是喜欢拿捏那些看着硬气的汉子,尤其是这种身上带着股刚劲的军人——仿佛能从对方的隐忍或退让里,榨出几分虚假的优越感,以此填满自己贫瘠的虚荣心,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比这些流血流汗的人高一等似的。

公子哥斜睨了那小厮一眼,眼中满是不耐,毫不客气地抬脚就往他腿弯踹了一下,厉声道:“滚一边去!没长眼的东西!”

那小厮猝不及防被踹了个趔趄,捂着腿弯不敢作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公子哥虽说平日里爱耍些威风、欺负人取乐,但也不是全然没脑子。方才二虎一声招呼,大堂里瞬间站起来十几号人,个个身姿挺拔,眼神里带着一股子沙场磨砺出的锐气,显然是铁板一块的同伙。能让这么多精壮汉子服服帖帖跟着,这二虎绝非等闲之辈。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真要把这伙人逼急了,自己未必讨得了好,万一一脚踢到铁板上,怕是连家里都未必能轻易摆平。这点权衡利弊的心思,他还是有的。

二虎自然将身后那几句对话听在耳中,眼角余光瞥见那公子哥踹开小厮、没再纠缠的架势,便知对方是打算息事了。他心中微动,却也懒得多做计较,只加快脚步带着弟兄们往外走。

一行人回到使馆时,正赶上厨房将饭菜端上桌。陈野早已在院中等候,见二虎回来,立刻笑着迎上前:“二虎兄弟,我正琢磨着派人去找你们呢!你瞧,饭菜刚备好,快上桌吧。今日大伙聚在一处,可得好好喝几杯,算是给你们接风洗尘了!”

“好说好说!”二虎朗声大笑,拍了拍陈野的肩膀,脸上的些许郁色早已散去,“有陈兄这话,今日这酒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罢,便与陈野并肩走向堂屋,身后的士兵们也紧随其后,一路的不快仿佛都被这使馆里的饭菜香与热络气氛冲淡了。

至于那些还没回使馆的弟兄,二虎倒不怎么担心。这帮兄弟跟着他出生入死,手里攒下的饷银不少,在外头寻个酒馆饭馆吃喝根本不成问题,饿不着也冻不着。

说起来,二虎自己其实也更偏爱在外头随意找个小馆子,呼朋引伴地喝酒吃肉,不用讲究什么规矩,自在又轻松。可眼下陈野一番好意,特意备了酒菜等着,这份结交的心意摆在这儿,他总不能驳了人家的面子,该走的场面还是得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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