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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2章 世宗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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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您瞧,前方就是汉阳了。咱们一路奔波,也该先去此地休整一番了。之前听闻袁忠就在此地,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在那崎岖蜿蜒、满是坑洼的道路上,马车一路颠簸前行。陈远突然猛地勒住缰绳,让马车缓缓停下,而后伸出手,指着前方一个隐隐约约的方向,恭敬地对坐在车内的朱高煦说道。

想当初,局势错综复杂。起初,朱高燧等人扶持的李芳硕,势力还勉强在开城苟延残喘。然而,风云突变,李芳远带领着军队气势汹汹地攻打而来。好在关键时刻,新城士兵出手相助,李芳远的军队被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地落荒而逃。

那时,胜利的曙光已然在望,李芳硕的军队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他们一路紧追不舍,对李芳远的军队展开了疯狂的追杀。李芳远在这强大的攻势下,毫无招架之力,无奈之下,只能舍弃都城汉阳,带着那些依然对他忠心耿耿的大臣和残余部队,朝着北方一路节节败退。

现如今,汉阳已然成为了李芳硕的地盘。值得一提的是,汉阳的宫殿由于并未遭受太过严重的战火摧残,还算完整。于是,李芳硕便再次将汉阳定为自己当下的王宫,试图在这里重整旗鼓,巩固自己的势力。

虽说李芳远此次侥幸逃脱,并未丧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就此高枕无忧。李芳硕等人在汉阳稍作停留,进行整顿之后,朱高燧便迫不及待地带着手下,气势汹汹地朝着高丽东北之地追杀而去,誓要将李芳远的势力彻底铲除。

对于李芳硕,这些来自大明的众人心里可是一百个不放心,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他。所以,为了以防万一,特意留了一部分人手在此地,以便更好地控制李芳硕。之前他们听闻,留下负责此事的人是袁忠。毕竟袁忠可是袁珙的儿子,也是从北平一同过来的,众人对他相对比较信任。不过,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现在袁忠应该已经被召回大明去了。以至于陈远也不太清楚,此时此刻究竟是谁在汉阳负责管理大明留下来的这些人。

朱高煦稳稳地坐在马车当中,神色轻松,语气随意地说道:“那就先进城去,好好休整几天时间吧。你瞧这小子,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说着,他微微低下头,伸手轻轻扒拉了一下正躺在自己大腿上,一副晕头晃脑模样的朱瞻墨。

此刻的朱瞻墨,脸色如同青菜一般难看,毫无血色。本来他以为坐船的时候晕船就已经够难受了,哪曾想,坐马车同样是一种煎熬。这一路上,马车仿佛就没安稳过,道路崎岖不平,车身摇摇晃晃,颠得厉害。朱瞻墨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颠移位了,甚至觉得自己的脑浆都快要被摇成浆糊了。他紧闭双眼,有气无力地瘫在朱高煦的腿上,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对于朱高煦的这个提议,这次朱瞻墨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有气无力地趴在朱高煦的腿上,微微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朱高煦看着儿子那副恹恹的可怜模样,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心疼与无奈。

高丽的路,实在是糟糕透顶。路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即便是在大城市里,那些道路看起来也仿佛有十多年未曾修缮过,破败不堪。这和新城那平坦整洁的水泥路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朱瞻墨自出生以来,大部分时间都在新城周边活动,平日里出门,走的都是宽阔平坦、一马平川的大路。习惯了新城那种如镜面般平整的水泥路,骤然来到高丽这种破路上经受颠簸,朱瞻墨自然是叫苦不迭,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若不是身上带着能缓解疲劳、稳固身体的青源丹,就这一路的折腾,朱瞻墨恐怕真的连骨架都要被摇散架了。

其实,别说是朱瞻墨,就连朱高煦自己,也着实不喜欢乘坐马车。在他看来,马车不仅速度慢,而且颠簸得厉害,乘坐体验实在算不上好。然而,高丽的现实条件摆在这儿,交通极为不便利,除了马车,一时之间也实在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行方式。

相对而言,朱高煦还是觉得直接骑马更为舒适自在。骑马不仅速度快,而且能够更加灵活地穿梭在各种地形之间。可惜的是,此次出行还带着年幼的孩子。朱瞻墨年纪尚小,身体还很稚嫩,根本扛不住骑马带来的疲惫。为了照顾儿子,朱高煦也只能无奈地选择乘坐马车,陪着儿子一起忍受这颠簸之苦。

“那行,师傅。眼下离汉阳城大概还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您瞧,这天色已经不早了,再继续赶路,怕是到时候摸黑进城,多有不便。我们再往前走一段路,看看附近有没有能歇脚的村庄,先在那儿住一晚,等明日天亮了再前往汉阳,您觉得如何?”陈远说着,从马车上站起身来,双手搭在额头上方,像个了望员似的,朝着四周仔细眺望了一圈,随后转头朝身后的朱高煦说道。

“都行,你看着办就行。”朱高煦靠在马车的软座上,语气慵懒而随意地应答了一声。此刻的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于行程安排并不想花费太多精力去思考。

陈远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他心里明白,朱高煦向来不喜欢在这些琐事上费神,既然将自己带在身边,就是希望他能妥善处理这些事务,不想被过多打扰。自己若是再多问,朱高煦肯定会厌烦。陈远向来很识趣,也正是这份机灵和懂事,才让他深受朱高煦的看中。

陈远重新坐回驾驶位,仔细辨别了一番,选了一条看起来相对平坦、状况较好一些的道路,挥动手中的缰绳,轻轻吆喝一声,马车便缓缓朝着前方驶去。

在天色微微擦黑,夜幕即将完全笼罩大地之前,陈远终于在一片静谧的田野边,找到了一处宁静的小村庄。村庄里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一些茅草屋,烟囱里正袅袅升起炊烟

“师傅,可算找到一个小村庄了。您先在这儿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问问看有没有空着的房间,好让您和墨少爷好好休息一晚。”将马车稳稳地停靠在一处空旷的地方后,陈远利落地跳下马车,恭敬地对车内的朱高煦说道。

一边说着,陈远一边伸手擦了擦额头沁出的虚汗。高丽这片地域,人口本就稀少,就连靠近汉阳城周边的村庄数量也寥寥无几。这一路找过来,陈远心里直犯嘀咕,本都以为今晚恐怕只能在荒郊野外露宿街头了,那滋味可不好受。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天黑之前,总算是让自己发现了这个小村庄,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听到陈远离去时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朱高煦轻轻掀开马车的帘子,探出头朝外面瞅了瞅。可不嘛,就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确实有一处规模不大的小型村庄。

远远望去,整个村庄里零零散散地分布着,总共也就十多间屋子。不过,其中有几家的烟囱正冒着袅袅青烟,在傍晚的微风中缓缓飘散,显然这些屋子里都有人居住,给这略显冷清的村庄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既然确定村庄有人居住,朱高煦便没了耐心等待,直接一把抱起朱瞻墨,边下马车边说道:“我们也过去瞧瞧!”

被朱高煦抱下马车后,朱瞻墨轻轻拽了拽朱高煦的衣袖,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说道:“爹,放我下来嘛,我想自己走走。坐了这么久马车,晕晕乎乎的,走走路兴许能舒服点。”

朱高煦听了,倒也没有强求,脸上浮现出一抹轻笑,顺从地将朱瞻墨放下。随后,他加快脚步朝着村庄的方向走去。朱瞻墨则迈着他那两条小短腿,在后面一蹦一跳地紧紧跟着,嘴里还不时嘟囔着:“等等我呀,爹。”

待走近村庄,朱高煦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个村庄的破落与狭小。只见不少房屋的墙壁都已坍塌,只剩下残垣断壁,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窗户也是破破烂烂的,玻璃碎了一地,只剩下些歪歪扭扭的窗框。路边随意地扔着些破木头,像是被人随意丢弃的废品,杂乱无章。地面更是黑漆漆的,像是许久未曾清扫,布满了灰尘与污垢,看上去脏乱不堪。

除此之外,刚刚靠近村庄,一股浓烈的恶臭便扑鼻而来,那味道混合着牲畜粪便、垃圾腐烂的气息,令人作呕。不过,对此朱高煦倒是早有心理准备。这一路上,他所经过的几乎所有村庄和城市,或多或少都弥漫着这样一股味道。

在古代,人们并没有环境管理方面的意识,不仅仅是高丽这边如此,即便是在大明,情况也相差无几。也就各城市的中心区域,因为人口密集、管理相对严格,会相对干净一些。

朱高煦不禁想起自己刚刚到达新城的那段日子,那时候新城还未完全发展起来,人们的卫生习惯也尚未养成。在路上,时常能看到有人毫无顾忌地在路边,裤子一脱就开始拉屎,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后来,随着新城逐渐繁荣,城卫兵加强了管理,制定了一系列的规章制度,对环境卫生进行整治,这种情况才好了许多,街道也变得整洁有序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村庄里的众人显然早就听到了村口马车传来的动静。这不,还没等陈远主动上前敲门询问,就已经有村民闻声走了出来。只是,他们看向朱高煦三人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与戒备,仿佛在打量着潜在的危险。

面对这般警惕的目光,朱高煦三人倒也觉得情理之中。毕竟当下的高丽局势一片混乱,犹如一盘散沙。除了李芳远和李芳硕之间激烈的战争打得不可开交之外,还有许多心怀不轨、妄图投机取巧的人趁机起兵作乱。整个高丽大地,四处烽火连天,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个村庄里的百姓要是还对他们这些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热情相待,朱高煦反倒会心生怀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走在最前面的陈远,赶忙恭敬地拱了拱手,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对着率先走出来的那位村民说道:“这位老丈,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旅人,正打算前往汉阳城。无奈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再赶路实在不便,所以想找个地方歇脚。不知您这里可有多余的房间,能让我们借住一晚?我们定会支付相应的报酬。”

那位率先出来的村民听了陈远的话,只是皱着眉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扭头朝着村子里吆喝了一嗓子。就在陈远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其余村民也纷纷从各自的屋子当中走了出来。这个村子本就不大,总共也就几千平方米的范围,空间十分狭小,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声音便能传遍整个村子。所以,朱高煦估摸着,此刻整个村子的人应该都已经聚集到这儿了。只见村民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地交头接耳,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三人,仿佛在权衡着是否要接纳这几个外来者。

细细数来,村民总共有三十多人。其中,女子占了十多个,还有几个天真无邪的孩童以及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而称得上壮丁的男子,满打满算也就五个人。这五个壮丁,此刻手中都紧紧抓着一根扁担,那架势,仿佛只要眼前这三人稍有异动,便会毫不犹豫地挥舞扁担迎上去。就连女人们和孩子们,也都人手握着一个小棍子,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警惕,虎视眈眈地盯着朱高煦他们,神色里带着明显的不善。

不过,在听到陈远说明来意,并且看到朱高煦这边总共就三个人,还带着一个小孩子之后,村民们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不少。可即便如此,他们心中的戒备心并没有完全消失,依然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警惕。

最先出来的那位老丈,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村角落当中倒是还有一处院子。只是今日已经有几个客人提前住下了,那院子还算宽敞,若是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去那儿挤一挤。”

朱高煦顺着老丈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这村子本就不大,所谓的村角落,其实就是街尾。远远看去,那院子并不像老丈说的那般大。不过,院子里倒确实有四间屋子,它们并排而立,每间屋子看起来面积都不大,估计也就十多平米的样子。此时,院子里隐隐约约传来一些交谈声,想必就是先前住进去的客人。朱高煦心想,有地方住总比露宿街头强,便点头表示同意。

陈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道:“那还行,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另一伙客人呢,出来说句话呗。要是没意见的话,咱们就挤一挤,相互也有个照应。”

老丈见陈远生得眉清目秀,举止文雅,从他说话的语气和用词当中,听起来也不像是心怀不轨的坏人,心中的担忧便稍稍放下了一些。他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金公子应该在屋里照顾孩子,估计没听到咱们这边的动静。这样吧,我先带你们过去,大家当面商量商量。”

从一开始到现在,老丈一直使用的都是汉语。不过,朱高煦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毕竟,当下的高丽着实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套成熟且规范的语言体系,甚至连文字都尚未完善。在这种情况下,普通民众平日里交流基本都用汉语,不过也仅仅局限于日常交流而已。若是涉及到书写,那就只有高丽的贵族才有机会学习和接触。

老丈带着朱高煦三人朝着街尾走去。其余村民见朱高煦三人看起来并无恶意,便觉得没什么危险,渐渐地也就都散去,各自回到自己家中,村子里又恢复了些许平静。

走在路上,老丈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略带试探地对朱高煦问道:“老夫斗胆猜测,几位公子应该是从大明来的吧?”

朱瞻墨一听,立刻伸直了脑袋,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位老人,心中满是疑惑,不明白对方究竟是怎么看出来他们是大明人的。

对此,朱高煦倒是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然承认道:“不错!我们正是来自大明。” 老丈听闻,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随后,他加快了脚步,带着他们继续朝街尾的院子走去。

陈远哈哈一笑,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这个老头倒是挺有眼光的嘛!快说说,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他满脸好奇,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老丈见自己猜对了,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脸上洋溢着笑容,缓缓说道:“不瞒几位公子,大明人和我们高丽人虽说乍一看长相颇为相似,但只要见得多了,就能察觉到其中许多细微的区别。首先便是肤色不同,一般来说,大明人肤色较为白皙,而我们高丽人肤色相对偏黄。其次呢,口音上的差别也相当明显,大明各地口音虽多,但和我们高丽人说话的腔调一听就不一样。”

“之前啊,老头子我确实没什么机会分辨,毕竟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大明人。可这段时间也不知是为何,王宫附近突然出现了不少大明人。这见的次数多了,自然就能感觉出其中的不同之处了。”老丈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摸着胡须,语气中满是感慨,仿佛那些与大明人相遇的场景就在眼前。

朱高煦听了,暗暗点头,对老丈的这番话颇为赞同。他心里想着,或许是食物方面的影响,高丽这边生活条件有限,人们饮食较为单一,导致高丽人脸上普遍带着些许菜色,即便是那些家境富裕的人也不例外。而相对来说,大明物产丰富,百姓饮食更为多样,所以大明人肤色要相对白皙一些。

听着朱高煦和老丈的对话,朱瞻墨也来了兴致。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胳膊上的皮肤,又回想了一下自从踏上高丽之后,一路上遇到的那些高丽人的肤色。这一对比,还真是如老丈所说,自己的皮肤明显要白净许多。

“不知该如何称呼三位呀?”崔老汉一边在前头领路,一边随意地扭头对朱高煦三人问道。他步伐不紧不慢,那略带沧桑的声音在这宁静的小路上轻轻回荡。

“老丈喊我高旭就行,这位大汉是家中派来保护我的陈护卫,而这是我的儿子,小墨。”朱高煦依次介绍了自己三人,遵循着礼尚往来的规矩,他紧接着也反问了一句:“不知该如何称呼老丈您呢?”

“老夫姓崔,你们就称呼我崔老汉吧。”崔老头脸上挂着慈眉善目的笑容,温和地回应道。那笑容里,透着朴实与亲切,让人不禁心生好感。

“哦,看来老丈祖上还是贵族啊!”朱高煦很给面子地夸赞了一句。他心里清楚,在高丽王朝的历史中,崔姓可是响当当的贵族姓氏,这也是他发出此感慨的缘由。

崔老汉听到这话,原本平静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就像黑暗中突然被点亮的烛火,满是惊喜地说道:“没想到高公子对我高丽的历史竟也有所了解。”他的语气中,既有对朱高煦的惊讶,又带着一丝隐隐的自豪。

“唉,不错,我家祖上确实曾是名门贵族。只是可惜啊,子孙后代不争气,家道中落,如今只能在这偏僻的小山村勉强维持生计,苟且偷活了。”说着,崔老汉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满是无奈与落寞,仿佛承载着家族兴衰的沉重过往。他微微低下头,眼神中闪过一丝黯淡,脚步也似乎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街尾的院子。说是院子,可实在有些简陋,连个像样的大门都没有。仅仅是因为这四间屋子紧紧挨在一起,并且和隔壁的房子之间隔开了一条窄窄的过道,所以才勉强算作是一个独立的院子。

“金公子,方便我进来吗?”站在房间对面,崔老汉微微颤抖着身子,用那略带沙哑的声音朝里面喊了一声。他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小院里显得格外清晰,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咯吱”一声,房门缓缓推开,一位年近二十的年轻人从屋内走了出来。看到门外站着四个人,他微微一愣,眼神下意识地看向唯一认识的崔老汉,赶忙拱手作揖,举止文雅地问道:“老丈,这是怎么回事呀?”

就在这个金公子问话的时候,朱高煦也在暗暗打量着此人。只见他年纪看上去应该比自己小上几岁,相貌颇为端正,五官线条分明,在男子当中也算是有着上等容姿了。而且,从他说话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明显感觉到此人饱读诗书,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儒雅的气质。朱高煦心中不禁暗自猜测,这位金公子究竟是何来历。

崔老汉满脸笑意地看向金公子,和声说道:“金公子,这位高公子和你们情况一样,也是因为天色太晚,没法继续赶路了,所以想在咱们这儿借宿一晚。您也知道,村子里其他的房间要么破破烂烂,要么连被褥都没有,就只有您这儿还能住人。您看能不能和高公子他们挤一挤?反正你们就两个人,这四个房间也足够宽敞了。”

听完崔老汉这番话,金公子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皱。毕竟,谁都希望能有个独立舒适的空间,他自然也不例外,单独住的话肯定更自在。不过,这一丝不悦仅仅在他脸上停留了瞬间,便立刻被他收敛起来。他很快调整好表情,脸上重新浮现出温和的笑容,点头说道:“自然没有问题,高公子请进。”他心里明白,这房子又不是自己的,崔老汉都已经把人带到跟前了,自己哪好意思把人家赶走呢。

“好好,那高公子你们先进去收拾一下,之后老汉来喊你们过去吃饭。两位公子年龄相仿,想必应该有许多共同话题,可以好好交流交流。”崔老汉说完这句话,便准备转身离去,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朱高煦闻言,赶忙客气地说道:“那就多谢崔老丈和金公子了,给二位添麻烦了。”

“陈远!”朱高煦轻声喊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哎!”陈远立刻心领神会,扭头对着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崔老汉大声吆喝一声:“老头,等等!”相较于朱高煦一贯的沉稳儒雅,陈远说话就显得没那么客气和讲究礼貌了。

不过,崔老汉对此倒是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他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朴实的笑容,问道:“陈护卫,还有什么事情吗?”

陈远闻言,伸手在衣袖当中摸索了一阵,随后掏出一块银子,朝着崔老汉随手扔了过去,大大咧咧地说道:“这是住宿费和吃食的钱!”

崔老汉眼疾手快,一下子便稳稳地接住了银子。别看他年纪看着有六七十岁,这身手却十分利索,完全不像是这个岁数该有的敏捷。他把银子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原本布满皱纹的脸,此刻因为高兴,皱纹都挤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他嘴里一边念叨着:“哎呦,太多了,这也太多了!”可手上却没有丝毫要把银子归还的意思,几乎在拿到银子的第一瞬间,就迅速地塞进了自己的衣袖当中,动作熟练得很。

其实,崔老汉本就不是那种纯粹心善的人。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他自己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时常连饭都吃不饱,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免费给别人提供住宿和饮食呢?他之所以接待朱高煦他们这些外来人,心里打的算盘就是能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一些好处。而以往那些有点钱的老爷们路过这里借宿时,为了显示自己的阔绰和面子,每次都会随手扔一些碎银子给他,这也让他养成了这种等着客人主动给钱的习惯。

“给你了,给你了!”陈远见崔老汉一副兴奋不已,却还佯装面无表情的模样,心里有些厌烦,不耐烦地摆摆手,像是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崔老汉哪还敢多停留片刻,得了这话,转身拔腿就走。一出房门,他便迫不及待地双手颤抖着将藏在衣袖里的银子掏了出来。只见他把银子举到嘴边,张开嘴用力咬了一口,这一试探,顿时更加激动得难以自已,双眼放光,嘴里喃喃自语道:“真的,哇哈哈,这次可赚大了,看这分量,最少也有五两银子吧?”

崔老汉在这小村子里,平日里虽然也接待过不少借住的过往行人,可却从来没收到过这么一大笔钱。此刻,他激动得眼睛都微微泛红了,满脑子都是这银子能换来多少好东西,能让自己过上多久富足的日子。

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崔老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立马转身挨家挨户地去敲门。他深知,要想再从朱高煦那里得到好处,就得把他们一行人招待好。原本他还打算随便弄些粗茶淡饭给朱高煦等人对付对付,可现在朱高煦如此大方,他的想法就完全改变了。他要把村子里能搜罗到的所有食材都集中起来,给朱高煦他们准备一顿丰盛的饭菜,说不得朱高煦一高兴,还会再扔给他几两银子呢!想到这里,崔老汉的脚步愈发急切,脸上洋溢着贪婪又期待的笑容。

崔老汉前脚刚离开,金公子就忍不住深深看了眼朱高煦。虽说崔老汉把银子收起来的动作极快,但金公子还是敏锐地察觉到那银子的分量着实不少。看来,这位自称“高公子”的人,绝非普通角色啊。

“左边两间屋子还空着,那高公子你们就住在旁边吧!”金公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朝着朱高煦恭敬地拱了拱手。由于他并不知道朱高煦的真实姓名,只是从崔老汉口中听到“高公子”这个称呼,便也跟着这样喊了。

“多谢!”朱高煦回以一个善意的微笑,笑容温和而不失风度。随后,他转头看向陈远,有条不紊地吩咐道:“将马车带过来吧,顺便把被褥那些铺好。”

“好嘞!”陈远脆生生地应答了一声。他眼神开始在四周打量,很快便瞧见拐角处有一个板凳。只见他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也不在意板凳干不干净,从一旁随便捡起一个脏兮兮的抹布,随意擦了擦,便一屁股坐了上去,然后对着朱高煦说道:“公子,你们先坐会儿,我马上回来。”话音刚落,他便像一阵风似的匆匆出了门,脚步轻快,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朱高煦轻轻拉着朱瞻墨的手,径直走到板凳前坐了下来。这板凳虽说陈远刚才擦了擦,但以朱高煦的眼光,自然知道肯定擦得并不干净。不过,经过这些天的长途奔波,他和儿子两人身上本就沾染了不少灰尘,早已没了平日里的整洁,所以也就没太把这点不干净放在心上。

就在此时,透过那扇破烂不堪、玻璃都残缺不全的窗户,朱高煦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小孩正小心翼翼地趴在窗户上,偷偷打量着他们父子俩。那小孩眼神中满是好奇,可当与朱高煦的眼神不经意间触碰之后,像是受到了惊吓,赶忙慌慌张张地将脑袋缩了回去,动作快得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而那位金公子此时还在门口不紧不慢地徘徊着,朱高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随口与他搭话道:“里面的小孩可是公子的儿子呀?看着倒是挺可爱的。”朱高煦语气轻松随意,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试图与金公子拉近些距离。

朱瞻墨嘴里正叼着一个棒棒糖,原本正满心期待地等着陈远回来,听到父亲说里面有个孩子,瞬间来了兴致,立马伸长了脖子,努力朝着屋里的方向看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可谁能想到,金公子听到朱高煦这句话后,整个人瞬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身体紧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肉眼可见的神色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脸上原本的轻松惬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在内心挣扎着什么,最终还是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略显低沉地说道:“只是我一个朋友的子嗣。”

说完这句话后,金公子像是不愿再多谈这个话题,甚至都没再多看朱高煦一眼,便转身匆匆进了屋,随后“砰”的一声,将门给关得严严实实的,仿佛要把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反应,让朱高煦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

朱高煦见金公子如此神秘兮兮的举动,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金公子的表现实在有些反常,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劲儿。然而,自己毕竟是初来乍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况且这高丽局势本就错综复杂,谁知道这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纠葛。想来想去,朱高煦觉得此事或许和自己并无关联,便决定不再过多理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嘿,公子,你们两个再等一会儿哈,我马上就收拾好。”就在朱高煦思索之际,远处传来陈远响亮的声音。只见马车缓缓驶来,稳稳地停在了院子里。陈远身手敏捷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边快速地朝着朱高煦这边走来,一边嘴里说着话。简单跟朱高煦交代完后,他便抱着被褥,脚步匆匆地跑进了房间当中。

回想起之前的经历,朱高煦不禁有些感慨。之前他们三人在赶路途中,也曾在农家借住过。那些农家的被褥状况着实糟糕,不仅破旧得不成样子,上面还隐隐约约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发霉臭味。朱高煦、陈远还有朱瞻墨,三人实在难以忍受那种味道。后来,好不容易途径城市,他们便立刻买了新的被褥,一直放在马车上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这主要是因为在大明的时候,各地城镇几乎都有客栈,住宿条件相对较好,根本不会出现借住农家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情况。所以,朱高煦他们三人之前压根儿就没有提前考虑到会在高丽遇到这样的住宿难题,以至于刚开始吃了不少苦头。好在现在有了自己的被褥,住宿条件总算是能稍微舒适一些了。

金公子一进入屋子,便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往外瞥了一眼朱高煦。瞧见朱高煦的视线并未朝自己这边看来,他才微微松了口气,转过身,快步走到坐在炕上的小孩身旁。他俯下身,凑近小孩的耳边,压低声音,神色严肃地说道:“三王子,刚来的这群人有些古怪,尤其是那个赶马车的年轻人。我闯荡江湖多年,依我看,此人必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您这段时间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千万不能让人察觉到任何异样。”金公子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紧紧盯着小孩,仿佛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会暴露什么。

小孩的目光顺着窗户的方向看去,在朱瞻墨手中拿着的棒棒糖上停留了片刻,那亮晶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随后,他乖巧地转过头,对着金公子用力地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却又十分认真地说道:“先生,我知道了!”小孩的模样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纯真,但在听到金公子的叮嘱后,却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仿佛在向金公子表明自己一定会谨言慎行。金公子看着小孩懂事的模样,心中稍感安慰,但仍不敢有丝毫懈怠,毕竟在这复杂多变的局势下,稍有不慎就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金宗瑞满心疲惫地伸手揉了揉眉心,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

他原本不过是一介普普通通的读书人,一心想着凭借自己多年苦读的学识,前来王城参加科举考试,期望能谋得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可谁能料到,命运的轨迹却在此刻陡然转弯,他恰好遇上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兵变。李芳硕竟然公然自立为王,这一消息宛如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在王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紧接着,王上李芳远亲自披挂出征,誓言要将李芳硕这个叛贼一举歼灭。那时的金宗瑞,满心以为李芳远坐拥正统,又有军队在手,必定稳操胜券,轻易就能取下李芳硕的首级,平息这场叛乱。在他的想象中,这场战争将会是一场势如破竹的胜利,李芳远将以王者之姿凯旋而归。

然而,现实却如同残酷的耳光,无情地扇在了金宗瑞的脸上。事情的发展与他所预想的相差甚远,没过多久,李芳远竟然狼狈不堪地逃回了王城,一进城便下令紧闭城门,再也不敢轻易出战。那时候,金宗瑞看到的是士气低落的士兵,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疲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灭顶之灾。

整座城池也因此陷入了人心惶惶的境地,百姓们整日提心吊胆,不知道这场战乱何时才能结束。没过几天,汉阳城外便被李芳硕的部队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而此时的金宗瑞,还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书生,平日里一心只读圣贤书,对这复杂的政治斗争和军事冲突,所知甚少。

随后没过多久,那城外被称作反贼的李芳硕部队便开始发起了猛烈的攻城行动。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攻城器械撞击城门的轰鸣声,让城内的百姓们惊恐万分。王上李芳远为了保住王城,号召所有百姓一同抵抗反贼,共同守护这座他们赖以生存的城市。

金宗瑞自幼所接受的教育,便是将尊君爱国的理念深植于心。所以,当他听到王上号召百姓一同抵抗反贼的消息时,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时间便报名登上了城墙。

然而,当他真正登上城墙,俯瞰下方那密密麻麻如潮水般的攻城部队时,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软颤抖起来。那些敌军的呐喊声、战鼓声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将他的意志彻底摧毁。但金宗瑞心中那股对国家的忠诚与责任感,让他在极度的恐惧中咬牙坚持了下来。他不断地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一定要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坚守住这最后的防线。

金宗瑞原本满心期待,以为有了百姓们的加入,汉阳城能够多坚持一些时日。只要能等到援军赶来,这场危及国家存亡的危难便能够顺利解除。他幻想着援军如神兵天降,将反贼们打得落花流水,国家重新恢复往日的太平与安宁。

可现实却残酷得让人绝望,金宗瑞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王国的士兵。就在敌人发起攻城行动不到一刻钟的时候,只听他身旁突然传来一声惊恐万分的大喊:“敌人杀上来了,快跑啊!”这声带着无尽慌张的叫喊,如同一个导火索,瞬间点燃了刚刚被召集起来、从未经历过战争的民兵心中的恐惧。他们原本就脆弱的防线,在这一声喊叫中彻底崩塌,随后便纷纷不顾一切地朝着城墙下方逃窜。

而令人心寒的是,那些一同守城的正规士兵,不仅没有阻拦民兵的逃窜,竟然也跟着陷入了恐慌,开始你争我抢地往城墙下跑去。其中有几位试图维持秩序的长官,却被那些被吓得失了心智的手下士兵,直接补刀杀害。看着这混乱不堪、兵败如山倒的场景,金宗瑞只感觉眼前一黑,大脑中仿佛有一道声音在不断回响:完了!王城完了!

金宗瑞,他可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而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骨子里透着一股宁折不弯的硬气,秉持着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活的信念。在那千钧一发、众人皆慌乱奔逃的时刻,他双目圆睁,怒吼一声,如同一只愤怒的雄狮,毫不犹豫地握紧手中的武器,转身朝着如潮水般冲上来的敌军奋勇杀去。那股视死如归的气势,仿佛要以一己之力扭转这兵败的局势。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天不遂人愿。就在金宗瑞奋力砍杀敌军,杀得双眼通红之时,战场上局势混乱,一个不知从何处飞溅而来的石头,好巧不巧地朝着他直直飞来,正中金宗瑞的眉心之上。刹那间,一股剧痛袭来,金宗瑞只觉眼前金星直冒,天地仿佛都开始疯狂旋转。紧接着,他双腿一软,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从城墙的台阶上咕噜咕噜地滚落下去,一直滚落到城墙下方。

可这厄运并未就此结束。还不等金宗瑞挣扎着爬起来,一具被砍杀的尸体从上方轰然落下,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重重地砸在了金宗瑞的身体上。这突如其来的重击,让金宗瑞再也扛不住,脑袋一歪,双眼一闭,就此晕厥了过去,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金宗瑞悠悠转醒的时候,夜幕已经悄然降临。他仍清晰地记得,醒来时整个人被掩埋在一群尸体之下,处于最底层。四周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耳边还不时传来嘈嘈杂杂的搜寻声音。从这些人的对话当中,金宗瑞得知了一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汉阳城已经沦陷了。这个消息,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让他原本就疲惫不堪的身躯,仿佛又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金宗瑞就那样静静地躺着,脑海中天人交战,沉默了良久。求生的本能,就像一股顽强的暗流,逐渐将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压制了下去。他明白,此刻冲动行事,只会白白送命。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为国家、为死去的同胞做点什么。终于,等到周围彻底没了敌人走动的声响,金宗瑞才强忍着身上的伤痛,缓缓从那堆积如山的尸体中艰难地爬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环顾四周。眼前的景象宛如人间炼狱,放眼望去,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将地面染得一片殷红,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恐怖。金宗瑞怔怔地呆愣在原地,仿佛灵魂出窍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泪水才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紧紧咬着嘴唇,生怕哭声会引来敌人,只能将那悲痛欲绝的哭声压抑在喉咙里,身体因为极力隐忍而微微颤抖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宗瑞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如同行尸走肉般,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自己住宿的地方走去。街道上,喊杀声依旧此起彼伏,从未停止,那声音仿佛恶魔的咆哮,在夜空中回荡。时不时就能看到有王军士兵在叛军的刀下倒下,生命如风中残烛般消逝。幸运的是,金宗瑞只是一介临时被拉来守城的书生,穿着普通,看起来和寻常百姓无异。那些叛军看到他,只是随意扫一眼,便以为他只是个被战乱波及的普通百姓,并没有过多理会,任由他失魂落魄地走过。

终于,金宗瑞回到了自己所住的酒楼。他神情恍惚地走进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然而,即便此刻身心俱疲,满心绝望,他心中仍存有一丝希望的火种。他知道,城中必定还有许多像他一样不肯投降的义士。只要能找到这些志同道合之人,团结起来,那么国家就还有一线生机,就还有救。这个信念,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支撑着他在这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中,不至于彻底沉沦。

在经历了最初那段沉浸于悲痛与绝望的日子后,金宗瑞终于在内心深处燃起了一股不屈的斗志,他强撑起精神,决心为国家的光复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像一只谨慎而执着的鼹鼠,小心翼翼地在汉阳城的阴暗角落里活动,暗中联系那些在战乱中败退的王城士兵。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找到了几个幸存且同样心怀复国之志的同伴。

从这些士兵口中,金宗瑞得知了更多令人痛心却又无奈的消息:王宫已然被李芳硕的叛军占领,曾经象征着国家威严的宫殿,如今已落入叛贼之手。而王上李芳远,在汉阳城即将被攻破之际,为了保存实力,无奈之下带着部分亲信朝着北方撤离。这个消息,如同给金宗瑞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他知道,只要王上还在,国家就还有希望,复国的火种就还未熄灭。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金宗瑞与那些躲藏在汉阳城中的士兵保持着频繁的联系。他们秘密策划,精心组织,试图对李芳硕发起刺杀行动,期望能借此扭转乾坤,恢复国家的正统。然而,王宫中守卫极为森严,李芳硕深知自己的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自然对自身安危格外警惕。每一次刺杀行动,都如同以卵击石,最终以失败告终。而且,每一次行动都伴随着惨痛的代价,不少并肩作战的兄弟,为了心中的信念,为了国家的光复,倒在了敌人的刀枪之下。

随着李芳硕的士兵在城中展开大肆搜捕,局势变得愈发严峻。金宗瑞身边的兄弟越来越少,他们的生存空间也被不断压缩,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逐渐收紧。每一次出门,都充满了危险,每一个角落,似乎都隐藏着敌人的眼睛。但金宗瑞并未因此而退缩,他依然在绝境中寻找着希望。

之后,金宗瑞又与王宫士兵碰了几次头,经过反复商讨和权衡,他清楚地意识到,不能再继续留在汉阳城了。这座曾经的王城,如今已成为一座危险的牢笼,再待下去,自己性命难保。于是,他毅然决定马上出城,去寻找王上李芳远,并竭尽全力辅佐他,期望能再次夺回天下,让国家重归安宁。

金宗瑞的思绪如脱缰之马,纵横驰骋在往昔的记忆中,此时又缓缓收缰回归当下。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承载着这段时间所有的艰辛与无奈。随后,他将目光轻柔却又饱含深意地落在眼前的孩子身上。

这个孩子,是金宗瑞准备出城的千钧一发之际,王宫的残兵败将们拼死护送到他手中的。原来,当初李芳远撤离时形势万分危急,场面混乱不堪,王公贵族们不少都在慌乱中走散了。而他面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正是李芳远的第三子——李裪。

金宗瑞原本一心扑在科举上,满心期待着能通过科考出人头地,在仕途上大展宏图,光宗耀祖。然而,如今这天下已然大乱,战火纷飞,山河破碎,科举之路自然是彻底断绝了。可谁能想到,李裪的出现,对金宗瑞而言,恰似一场久旱后的甘霖,宛如天赐福源。他心里清楚,只要自己能够竭尽全力辅佐三王子找到李芳远,并且最终协助他们父子二人夺回王朝,重登大宝,那么科举与否,又何足挂齿呢?这可是一条能够成就不世之功的光明大道啊!

金宗瑞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坚定与信念都汇聚于胸,而后目光灼灼地看向李裪,语气诚恳且充满希望地说道:“三王子,这些天您可能要委屈一下了。不过您放心,只要我们能顺利联系上大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复国大业必将成功,我们一定能重振王朝的辉煌!”

尽管自战斗打响以来,李芳远的军队一路节节败退,局势看上去极为狼狈,甚至如今的他如同过街老鼠一般,只能仓皇逃窜以保性命,但金宗瑞心中对李芳远的信心却从未有过丝毫动摇。他坚定不移地相信,李芳远最终必定能获得这场斗争的胜利,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荣耀与江山。

金宗瑞自幼便是听着李芳远的传奇故事长大的。在他的认知里,李芳远简直就是高丽王朝的缔造者,毫不夸张地说,倘若没有李芳远,便不会有如今的高丽王朝。回顾往昔,高丽王朝的大半江山,皆是李芳远凭借着卓越的军事才能、过人的智慧与无畏的勇气,一步一步打下来的。李芳远在金宗瑞的心中,宛如一座巍峨耸立的高山,是他无比敬仰的偶像。这种从小便深深扎根在心底的崇拜,让金宗瑞对李芳远的能力有着十足的信心,坚信他拥有扭转乾坤的力量。

至于李芳远如今为何会在战场上表现得如此“拉跨”,金宗瑞有着自己的理解。在他看来,李芳远当了皇帝之后,享受了一段安稳的时光,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长久处于高位,难免会在安逸的环境中有所懈怠。金宗瑞只当这是李芳远一时的状态不佳,尚未从过去的安逸中完全回转过来。但他坚信,以李芳远的能力与气魄,重新振作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一旦李芳远调整好状态,必定能如往日一般,率领军队披荆斩棘,夺回失去的一切,再次书写属于自己和高丽王朝的辉煌篇章。

“先生放心,我没事的,我能吃得了苦。这些日子跟着先生东躲西藏,倒是委屈了先生了。等找到父王之后,我定会报答于你!”李裪脸上带着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沉稳,平静地点点头,语气坚定而诚恳。尽管当下局势如狂风中的危楼般岌岌可危,自战斗爆发以来,他便一直身处险境,时刻面临着生命威胁,但在他稚嫩的面庞上,却看不到丝毫的害怕与担忧。

此刻的李裪,宛如一颗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明珠,小小年纪却心智十分老成。面对如此艰难的处境,他仿佛已然洞悉一切,那份淡定从容,仿佛是历经无数风雨洗礼的老者才会拥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句形容勇者无畏的话语,用在李裪身上竟毫无违和感。

金宗瑞看着眼前的李裪,心中满是欣慰与赞赏。李裪的这般表现,着实让他感到十分满意。这也正是他即便拼了性命,也要将李裪带出去的重要原因。在众多王子当中,金宗瑞敏锐地察觉到,李裪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质与众不同,最具王者之姿。他深信,只要这次能够顺利度过难关,给予李裪成长的机会,待他羽翼丰满,往后必定能成就一番伟大的事业,带领高丽王朝走向新的辉煌。

在房间里,金宗瑞与李裪正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交谈着,他们的声音如同蚊蚋般细微,生怕被外界察觉。然而,院子当中静静坐着的朱高煦,脸上却浮现出一脸异色。毕竟,双方仅仅隔着一个房间,再加上朱高煦自身实力高强,耳力敏锐非凡。即便金宗瑞和李裪已然将声音压到极低,可在朱高煦听来,却如同在耳边低语,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朱高煦着实没有料到,只是随意找个村庄借住,竟会如此机缘巧合地碰到高丽王朝的三王子。想到此处,他不禁轻轻失笑一声,这世间的缘分,当真是奇妙难测。

可就在笑声未落之际,“三王子”这三个字,突然如同一道闪电,划过朱高煦的脑海。他微微一愣,紧接着,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甚至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这笑声中,既有意外之喜,又有恍然大悟的畅快。他清晰地记得,大学期间选修过关于高丽语的课程,对高丽的历史也略有涉猎。在高丽历史的开篇,那占据着首要位置的人物,便是大名鼎鼎的世宗大王。在世宗大王出现之前,高丽王朝上下,无论是日常交流,还是官方文书,一直沿用的都是汉语。正是这位世宗大王,以其卓越的智慧和深远的眼光,创建了属于高丽自己的文字——训民正音,为高丽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而这位在整个高丽历史上,都占据着举足轻重地位、影响力足以位列前几席的世宗大王,恰恰就是他此时听到的李芳远的第三子——李裪。

“啧啧啧……”朱高煦忍不住轻声咂舌,心中满是感慨,着实没想到,日后将在高丽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世宗大王,如今竟然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刚才仅仅是匆匆瞥了一眼,可就从那短暂的对视中,朱高煦便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孩子眼中透着一股灵动之气,十分聪慧机灵,隐隐已有不凡之态。

“爹,您笑什么呀?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朱瞻墨又伸出小舌头,轻轻舔了一口手中的棒棒糖,那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一眨不眨地盯着朱高煦问道。

自从在新城第一次尝到棒棒糖这种香甜可口的糖果后,朱瞻墨就对它喜爱得不得了。来到高丽之后,这里的饭菜口味与他们平日里习惯的大不相同,让朱瞻墨觉得十分难吃。在这种情况下,棒棒糖的香甜就愈发显得诱人了。每当无事可做的时候,朱瞻墨就会含上一个棒棒糖,不仅能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还能顺便驱散一下空气中时不时飘荡着的那股令人不适的恶臭。

朱高煦微笑着伸手,轻轻摸了摸朱瞻墨的脑袋,眼中满是宠溺地说道:“呵呵,没什么,爹就是想到往后你可能多一个玩伴呢!”

朱瞻墨本就心思灵动,反应极快,听到父亲这话,立马就联想到了房间里那个男孩,小脸上满是好奇地问道:“爹爹是说他吗?”

“不错!”朱高煦面带温和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透着一丝笃定,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朱瞻墨不禁皱了皱鼻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歪着脑袋说道:“可我们根本不认识呀,爹怎么就知道他会是我的玩伴呢?”在他小小的认知里,大家不过都是偶然借住在同一个地方,明天一早便会各自踏上不同的旅程,彼此之间能客客气气地说上几句话,就已经算是很有礼貌了,实在难以想象怎么会成为玩伴。

朱高煦看着儿子那副天真懵懂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故意卖起了关子,神秘兮兮地凑近朱瞻墨,压低声音说道:“你忘记了,爹可是会算命的呀,早就已经算出屋子当中这两人的身份了,也算到往后这个小孩会追随在你身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仿佛自己真有未卜先知的神通一般,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想看看儿子作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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