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猛地攥住。
力道之大,让林晚感觉听到了自己骨骼的哀鸣。那不是训练时的规范接触,而是带着某种绝望的、滚烫的桎梏。男人指腹粗砺的薄茧,狠狠摩擦着她脆弱的皮肤,激起一阵生理性的战栗。他眼底翻涌的,是近乎癫狂的确认,是失而复得带来的剧痛,是她全然陌生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情感旋涡。
“你……”林晚的声音被掐断在喉间,只剩下真实的惊惧,“放手!”
“秦臻!”王教官的怒吼如同旱天惊雷,他几步猛冲过来,粗壮的手臂如同铁闸,悍然插入两人之间,用力格开玄臻的手,“你他妈疯了吗?!对学生动手?!”
钳制骤松。
玄臻的手被狠狠掼开,悬在半空,指骨仍维持着方才弯曲的弧度,微微震颤。腕间那一圈被烈日灼出的表带印记旁,赫然残留着林晚腕骨纤细的触感,以及……皮肤上迅速浮起的、刺目的浅红。
那抹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前世,她饮下他亲赐的鸩酒时,是否也曾这般,肌肤泛着濒死的绯红,眼底凝着惊痛与最终的决绝?
“我……”玄臻喉结滚动,发出的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他该如何剖白?言明他在确认一缕跨越千年的孤魂?宣告眼前这女子,是他前世亏欠至深、亲手葬送的妃嫔?
荒谬!彻头彻尾的荒谬!连他自己都觉可笑可悲!
“林晚,没事吧?”王教官转向她,语气刻意放缓,带着安抚。
林晚猛地将手收回,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被攥住的手腕,那里残留着滚烫的触感和隐隐的钝痛。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急欲拉开距离,惊惶未定的目光垂落,死死盯着自己鞋尖前龟裂的土地。“没、没事。”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学生都屏住了呼吸,目睹这超乎理解的一幕。魔鬼教官不仅问出“前世轮回”的诡谲之语,竟还突然对女生动粗?这已然颠覆了他们所有的认知。
玄臻僵立原地,挺拔的身躯在烈日照耀下,竟透出一种被遗弃的孤绝。他看着林晚惊怯躲避的姿态,看着她腕间那抹因他而生的绯红,心脏如同被冰锥刺穿,钝痛伴随着刺骨的寒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怕他。
一如当年,在冷宫最后相见时,她眼底那抹被他刻意忽略、却深植骨髓的恐惧与疏离。
历史,竟以如此残酷的笔触,再度临摹。
“全体都有!”王教官洪钟般的声音强行劈开凝固的空气,他狠狠剜了玄臻一眼,目光里满是警告与浓重的困惑,“军姿准备!秦教官,你,立刻跟我过来!”
玄臻闭合双眼,复又睁开时,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镇压,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暗海。他未再看林晚一眼,沉默地转身,如同被无形锁链牵引,跟随王教官走向操场边缘那片稀薄的树荫。
训练,机械地继续。
口令声,脚步声,重新主宰了这片空间。
然而每一个人,包括林晚,心神都已无法凝聚。
林晚站在队列中,身姿依照指令挺得笔直,目光却失焦地落在前方晃动的迷彩背影上。手腕处的异样感挥之不去,还有那个男人那双几乎要将她灵魂吸摄而去的眼睛。前世今生?他为何执着于此?又为何会流露出那样……破碎而疯狂的神情?
她忍不住,极快地、偷偷地,朝树荫下瞥去一眼。
王教官似乎在压低声音厉声质问,而那个秦教官,只是沉默地伫立着,侧脸线条冷硬如历经风霜的磐石,仿佛已将一切外界纷扰隔绝。
他,究竟是谁?
这疑团,如同暗处滋生的藤蔓,带着冰冷的触须,悄然缠绕上她的心间。
树荫下,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秦臻!你他妈今天到底中了什么邪?!”王教官齿缝间挤出声音,怒火灼灼,“先是‘惊驾’,又是什么‘前世轮回’,现在居然对学生动粗?!你这身皮还想不想要了?!”
玄臻的目光越过王教官激动的面孔,遥遥落在那队列中努力维持着标准军姿的纤细身影上,答非所问,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她,不容有失。”
王教官一噎,随即怒火更炽:“废话!哪个学生都不能有失!这是我们的职责!可你刚才那是在干什么?!保护?我瞧你他妈像要活吞了她!”
玄臻缓缓转回视线,对上王教官探究的目光,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沉凝与……一种王教官无法理解的、源自绝对权力的威压:“她的安危,重于泰山。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这话语里蕴含的决绝与重量,让王教官一时失语。他拧紧眉头,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同僚。秦臻今日太反常了,那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疏离感和命令口吻,不像个教官,倒像个……执掌生杀予夺的上位者。
“你……”王教官语气缓了半分,带上更深的试探,“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那个林晚?”
玄臻沉默了片刻,给出了一个更为玄奥的答案:“宿业纠缠。”
王教官:“……” 他觉得和秦臻的沟通,仿佛隔着一重天堑。
接下来的训练,玄臻变得异常沉默。
他不再发出任何指令,只是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在队列周遭无声巡弋。然而他的目光,却如同拥有实质的重量,始终如影随形,密不透风地缠绕在林晚周身。
每一个抬臂,每一次转体,每一次踢腿。他看着她汗湿的发丝黏在白皙的颈侧,看着她因疲惫而微微抿起的、透着不屈的唇线,看着她站立时那不自觉挺直的、如新竹般坚韧的背脊。
太像了。
连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肯轻易服输的细微神态,都像极了云昭。
一种强烈的、几欲冲破理智堤坝的冲动,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他想走近,想确认她腕间是否还残留着他失控的罪证,想拂开她额角碍事的湿发,想告诉她,他并非有意,他只是……只是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灭顶之灾。
可他不能。
此地是军营,是讲究铁律与规则的异世。他不再是言出法随的帝王,他只是“秦教官”。方才的失态,已让她惊惧退避,若再逾矩,只会将她推入更远的深渊。
他必须隐忍。
如同昔年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面对环伺的虎狼,他需要极致的耐心,需要缜密的谋略。
只是,这隐忍,伴随着的,是心脏被寸寸凌迟的剧痛。
林晚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目光。
如附骨之疽,带着灼人的温度,让她坐立难安。她不敢回首,只能拼命将注意力聚焦于教官的口令,将每一个动作分解到极致,力求标准。
可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迷彩服,直抵她灵魂最隐秘的角落。
她想起昨夜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梦中,有一个穿着繁复古装的男人背影,孤寂地立在巍峨的宫墙之巅,猎猎寒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袂,带起无边无际的苍凉。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莫名感到心口一阵阵酸涩的悸动。
难道……
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如同深水下的气泡,不受控制地浮上心间。
难道真有什么前世因果?难道这个行径古怪的教官,与她断续的梦境有所关联?
不,绝无可能。林晚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无稽的念头。她是研究考古的,信奉的是实证,是科学。梦境不过是潜意识的拼图,至于这个秦教官……大抵只是性格乖张,行为异常罢了。
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
下午的训练科目,是低姿匍匐。
低矮的铁丝网下,尘土肆意飞扬。学生们需要将身体压至最低,凭借手肘与膝盖的力量,在粗粝的地面上艰难爬行。
轮到林晚所在的小组。
她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俯身贴地,开始前进。尘土呛入鼻腔,辛辣刺喉;汗水迷蒙双眼,视线模糊;手肘与膝盖隔着单薄的衣料,反复摩擦着沙石,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玄臻立于铁丝网外侧,目光如同绷紧的弓弦,死死跟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看着她因忍耐而紧蹙的秀眉,看着她因吃力而漫上红晕的双颊,看着她一次次极限压低身体,惊险地规避着上方那些象征性的、却依旧狰狞的铁丝网钩刺。
前世,她居于深宫,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曾受过此等磋磨?
是他,是他无能,未能护她周全,才让她今生……沦落至此,承受这般苦楚。
一股混杂着蚀骨心疼与无名业火的情绪,在他胸中疯狂冲撞,几乎要焚毁他的理智。
就在林晚即将爬出铁丝网范围的刹那,侧方一名男生因动作失调,不慎带倒了支撑铁丝网的一根细弱立杆!那布满倒刺的铁丝网眼看着就要向着林晚毫无防备的背脊猛然塌落!
虽未必造成致命创伤,但那尖锐的铁钩若是划下……
“小心!”
两道声音,几乎在同一时刻炸响!
一位来自附近的王教官。
另一道,低沉、急促,带着撕裂般的惊惶,源自玄臻!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绿色的身影已如失控的箭矢般猛扑而出!玄臻根本无视了那低矮障碍的存在,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直接撞开摇晃的铁丝网,在网架彻底塌落的前一瞬,整个人决绝地飞扑而下,用自己宽阔的背脊,严丝合缝地覆盖住了下方的林晚!
“嗤啦——哐!”
铁丝网的金属钩刺狠狠擦刮过他结实的迷彩服后背,发出令人齿冷的撕裂声,最终被他硬生生用肩背扛住,险险悬停于半空。
尘土,轰然弥漫。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林晚只感到一个沉重、炽热、带着剧烈心跳的躯体,如同天罗地网般将她完全覆盖、笼罩。男人急促灼热的呼吸狠狠喷在她的耳廓颈侧,带着滚烫的湿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却又诡秘熟悉的清冽气息。
她骇然仰首,瞬间撞入的,是玄臻近在咫尺的深眸。
那里面,先前所有的疯狂与审视都已褪去,只剩下浓稠得化不开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恐慌与……一种她无法承载的、深沉如渊的情愫。
时间,于此定格,被无限拉伸。
她能清晰描摹他额角滚落的汗珠轨迹,看清他紧抿成线的薄唇弧度,窥见他眼底倒映出的、自己那张惊慌失措、茫然无措的脸庞。
全场石化。
王教官冲至半途的脚步猛然钉在原地。
周遭的同学个个瞠目结舌。
玄臻的手臂,强健有力,支撑在林晚身体两侧,构筑成一个绝对守护的壁垒。他垂首凝望着她,嗓音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无法抑制的震颤,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烙印,深深凿入她的耳膜,她的魂灵:
“这一次,纵使天地倾覆,我也绝不容你再伤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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