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工匠坊地下室，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焊锡的冷冽味道。
李炎背靠着冰冷的混凝土墙，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尖锐的痛感驱散着大脑深处涌来的混沌。
系统过载的后遗症如同一场精准的手术，切除了他昨夜最关键的记忆。
他想不起自己是如何离开圣心大教堂的，更记不起那片至关重要的地图碎片究竟从何而来。
大脑一片空白，但身体却像一台设定了程序的机器，驱使着他的手指在蒙尘的地板上，一遍又一遍地画着同一个图形。
一个简单的三角形。
北端指向他记忆中模糊的地下湖，西侧连接着险峻的白虎崖，东面则遥望着盘踞的青龙山。
而在三角形的正中心，他用尽力气刻下一个符号——“Ω0”。
“你在找那里……对吗？”高晴烟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她蹲下身，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他发烫的额头。
她没有追问他遗忘了什么，而是将一台平板电脑递到他面前。
屏幕上是一段监控录像。
画面中的女孩正是王小美，那个参与过“梦蚀茶”早期测试的大学生。
在昨夜“清除程序”意外崩溃后，她从长久的昏迷中苏醒，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他们在水底……建了一个倒过来的金字塔……里面关着……关着会哭的玻璃孩子。”
玻璃孩子。
这个词像一根针，刺破了李炎记忆的迷雾。
他猛地抬头，他立刻抓起加密通讯器，拨通了陆小曼的号码。
“小曼，想办法弄一张记者的通行证，混进今天上午高氏集团的发布会。”
“收到。”陆小曼的声音干脆利落，“不过我刚截获情报，高振海这次的目标是你身边的这位。他准备在会上宣布高晴烟小姐‘因长期精神疾病困扰，即日起退出集团一切事务，并接受封闭式治疗’。他要彻底堵死她的嘴。”
“他不会得逞的。”高晴烟接过话头，语气平静却坚定，“我也去。”她转身走进里间，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件素雅的白色旗袍，那是她母亲生前最爱穿的款式。
旗袍的盘扣一丝不苟，衬得她身形笔挺，像一株准备在暴风雨中傲然挺立的白玉兰。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支小巧的录音笔。
发布会现场，闪光灯如白昼般刺眼。
高振海站在讲台中央，正准备用他那套悲痛而惋惜的陈词滥调，为高晴烟的社会性死亡画上句号。
就在此时，会场侧门被推开，高晴烟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走向讲台。
“各位，我不是来澄清谣言的。”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清晰而有力。
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惊愕的脸。
“我是来告诉大家，什么是真正的恐惧——不是警察杀人这种拙劣的栽赃，而是你们每天喝的茶、看的新闻、甚至晚上做的每一个梦，都正在被一群自诩为‘救世主’的人，悄悄地改写。”
话音未落，她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
张教授那苍老而狂热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在会场中回荡：“……样本筛选已经完成，‘人性淘汰机制’的本质，就是通过‘梦蚀’系统剔除掉那些软弱、感性、不适合在新纪元生存的个体……”
全场哗然。
高振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对着耳麦低吼：“保安！把这个疯女人给我赶出去！”
数名保安立刻冲上台，但高晴烟不退反进，她向前一步，死死盯住高振海的双眼，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你说我疯了？那你敢不敢让我现在就去祖宅的地窖，取出母亲留给我的那份，真正的遗嘱？”
高振海瞳孔骤然收缩，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慌。
他猛地一挥手，示意保安不惜一切代价动手。
混乱，就在这一刻爆发。
记者们蜂拥而上，保安粗暴地推搡着人群。
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讲台时，伪装成摄影助理的陆小曼悄无声息地绕到主控台后方，将一个U盘插入了主机接口。
下一秒，会场所有的大屏幕同时被切换。
一份名为“雨夜屠夫2.0”的详细行动计划书，以血红色的字体，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与此同时，发布会场馆对面的摩天楼顶，李炎正趴在墙后，通过一副特制的战术目镜，锁定了隐藏在会场周围的三个“清道夫”的生物信号。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
三声沉闷的爆响从地下的排水井中传出，特制的电磁干扰弹瞬间引爆，强大的脉冲电流切断了会场内所有安保人员的通讯系统，也屏蔽了清道夫们的信号追踪。
工匠坊里，成功脱身的一行人秘密接来了王小美。
在心理医师的引导催眠下，她颤抖着手，用画笔在白纸上勾勒出她“梦”中所见的景象。
那是一座宏伟而诡异的倒置金字塔，完全沉在幽暗的湖水之底。
金字塔的顶端，也就是最宽阔的基座，通过无数粗大的缆线，连接着一座矗立在湖畔的废弃钟楼信号塔。
而在金字塔最深、最尖锐的底部，囚禁着七个漂浮在营养液中的玻璃培养舱。
每个培养舱上，都有一个编号，从G01，一直到G07。
李炎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G07上。
在编号旁边，赫然刻着两个字——李薇。
“他们不是想唤醒她……”李炎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们是要用她的痛苦，用她的意识崩溃作为钥匙，来激活整个系统！”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疯了一样冲到档案柜前，翻出一沓尘封的前世案件卷宗。
当他将其中七起悬而未决的连环凶案发生地在城市地图上标注出来时，一个与王小美画中完全相同的倒金字塔轮廓，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不是随机作案……”他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是献祭仪式。他们在用七条人命，为金字塔的七个顶点奠基。”
高晴烟迅速调出城市详细的地质勘探图，结合玄武河的地下暗流走向，将所有信息输入计算机进行建模分析。
几分钟后，一个唯一的可能性被筛选出来。
“入口找到了。港口区三号码头，那个废弃船坞下方，有一条被封死的旧时代城市排水主隧道，那是唯一能避开所有水下声呐探测，潜入湖底的路径。”
李炎开始穿戴装备，高晴烟却伸手拦住了他。
“你现在记不住昨天发生的事，你怎么向我保证，明天的你，还能认出我是谁？”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炎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回答，只是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的小票。
那是天元街街角那家臭豆腐摊的收据，日期，是昨天。
“我不记得过程，但我记得味道。”他低声说，目光前所未有地温柔，“就像我记得你每次吃辣条的时候，都会把眼睛眯起来的样子。”
深夜，港口区的废弃排水口，散发着常年淤积的腥臭。
李炎戴上潜水面罩，将那片承载着所有希望的地图碎片交到高晴烟手中。
“如果我没能回来……就把它交给林曼，让她用最高加密等级，发布到全世界所有的国际暗网节点上。”
高晴烟接过碎片，紧紧攥在手心，点了点头。
她忽然踮起脚尖，隔着冰冷的面罩，吻上了他的唇。
“这一次，”她贴着他的耳朵，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不准再说‘为了大局’。”
李炎笑了，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滑入漆黑冰冷的海水，身影很快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隧道尽头。
万籁俱寂。
而在数百米之下的湖底深处，那座囚禁着七个玻璃孩子的倒置金字塔内部，一扇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门，忽然发出一声剧烈的震动。
紧接着，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音，在空旷的金属空间内缓缓响起：
【“新纪元”预案启动倒计时：3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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