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生在房间里待了足够长的时间，直到感觉情绪稍微平复。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关闭了电脑。他站起身，从衣柜里随意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和个人用品，塞进一个旧行李箱里。
推开房门，张铁生看到李锐正陪着老张坐在简陋的饭桌旁，桌上摆着热腾腾的粥和包子。李锐脸上依旧是那副爽朗的笑容，正手舞足蹈地跟老张比划着什么，把老人逗得眉头稍稍舒展，连连点头。
“爷爷。”张铁生喊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那我先回去了。您自己多注意身体，别太劳累。”
“这就走？”老张急忙站起身，脸上满是不舍。他看了一眼窗外渐晚的天色，语气带着殷切的期盼：“眼看就晚饭了……你妈等下也该回来了。咱们一家，好久没一块儿吃顿饭了……”
张铁生的脚步顿住了。他垂下头，沉默了几秒，再抬起时，脸上已尽力压下了所有波澜。
“不了，爷爷。”他字字清晰，“……朋友那边，还有事。替我跟我妈说一声。”
老张看着他刻意避开的目光，到了嘴边的劝说又咽了回去。他转而看向李锐，那眼神复杂，担忧与托付交织其中，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李锐小哥，铁生……就多麻烦你们照应了。”
“老爷子您放心！”李锐拍着胸脯，依旧是那副阳光爽朗的样子，“我们老板人特别好，面冷心热，最重情义！铁生兄弟是他亲自交代要照顾好的贵客，准保给您养得白白胖胖的送回来！”
老张听着“老板”、“贵客”这些词，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阴霾，但他脸上只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好，好……有劳了。”李锐的再三保证，确实让他悬着的心落下了一些，至少孙子此刻是安全的，被人妥善照顾着。
“走吧。”张铁生不再看爷爷，低声对李锐说。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动摇。
告别了千叮万嘱的爷爷，张铁生坐进了李锐那辆黑色SUV里。车子缓缓驶出北桥新村。
时近除夕，城北的街巷仿佛被注入了另一种鲜活的生命力。狭窄的道路两旁，挂起了大红灯笼，贴上了崭新的春联和福字。小贩的吆喝声、孩子们追逐玩闹的嬉笑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炒货和油炸食物的香气，交织成一幅浓郁而喧嚣的市井年画。行人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脸上洋溢着忙碌而期盼的笑容，将这破旧街区映衬得暖意融融。
李锐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在熙攘的人流车流中穿行，一边忍不住感叹：“嚯，这儿年味可真足！比我们那边热闹多了！”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沉默望着窗外的张铁生，试图活跃气氛：“我说兄弟，你跟咱们沈总……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我看沈总对你可是特别上心啊。”他语气里带着纯粹的好奇，以及一丝对沈明宇近乎崇拜的信赖。
张铁生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脑海里闪过地库解围、江边对峙、以及后来一次次隐秘的信息交换。他无法言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句：“……机缘巧合，沈先生帮过我。”
“嘿，我就说嘛！”李锐仿佛得到了确认，声音都亮了几分，“我们沈总看着是冷了点，但绝对是这个！”他趁着路况稍缓的空隙，快速抬手比了个大拇指，视线很快回到前方，“能力超强，对手下人也没得说！你跟他处久了就知道……”
他透过后视镜继续看了一眼张铁生，语气带着赞叹：“不过说真的，兄弟，你也是真厉害！”
“上次镜面楼那事儿，沈总让我们去取证。我的天，你也太牛了，那位置找得那叫一个准！黑灯瞎火、枪林弹雨的，你居然连狙击手在几楼、窗边有什么样的鞋印都摸清了？这观察力，这记忆力，我李锐是真服了！反正换了我，逃命都来不及，绝对注意不到这种细节。”
张铁生看着李锐映在后视镜里的目光，猛地一愣，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啊？”
他立刻意识到李锐说的是沈安宁的发现，这称赞他受之有愧，一股心虚混合着尴尬瞬间涌上，让他下意识避开了镜中的视线。
李锐从镜子里看到他这愣神又躲闪的反应，只当他是谦虚或者不愿回想那晚的凶险，便了然地点点头，很自然地接过话：“得，不说了不说了。总之，你牛逼！”他顺手打开了车里的音乐，一首节奏轻快的流行歌响起，有效地缓解了车内微妙的沉默。
张铁生低低“嗯”了一声，视线重新投向窗外，内心却因这个误会而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
随着车辆不断向西行驶，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化。拥挤的自建楼被整齐的高层住宅取代，喧闹的街市变成了开阔的马路和大型购物中心。灯笼春联依旧可见，却更像是商场统一的装饰，少了那份接地气的烟火味。行人也变得稀疏，步履匆匆，脸上少了那份外放的喜悦，多了几分都市的疏离与冷淡。年味，在这里被稀释，被规整，仿佛蒙上了一层精致的薄纱。
当车子驶入麓湖区，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参天的古木掩映着蜿蜒的私家车道，一栋栋风格各异的别墅隐匿在浓密的植被之后，只能偶尔透过缝隙窥见一角。这里听不到半点喧哗，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以及山林间特有的清冷空气。
最终，车辆在一扇低调的黑色铁艺大门前停下。李锐按下遥控，大门无声滑开，露出其后一条通往更深处的林荫道。又行驶了片刻，那栋熟悉的、现代简约风格的灰白色别墅，才在林木环绕中显现出它冷静而孤高的轮廓。
“到了。”李锐停稳车，语气轻松地说道，“兄弟，欢迎回来。这里绝对安全，你安心养着就行。”
张铁生推开车门，冬日山林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吹不散他心头那团关于“孔雀”与“平台”的重压。他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向那扇门，仿佛从一场充满烟火气的人间梦境，一步步走回冰冷而危机四伏的现实。
刚踏上台阶，别墅的门便从里面打开了。齐医生提着一个小型医疗箱，正与送她出来的梁姐低声交代。
见到张铁生，齐医生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浅笑：“你回来得正好。你的伤情稳定了，后续主要是静养和换药。春节假期，我和袁护士得回家一趟。”
她说着，从医疗箱里拿出几个药瓶和一卷新绷带递给梁姐，嘱咐道，但目光却看着张铁生，确保他听清：“梁姐，这是三天的口服药，早晚各一次。绷带和外用药在地下室急救箱里，换药步骤我写在便签上，贴在箱盖了。”
她语气简洁地最后叮嘱：“伤口不能沾水，避免剧烈活动。如果有发烧或者剧痛，立刻联系我。明白吗？”
张铁生点了点头。
“那就好。”齐医生拍了拍梁姐的手臂，“这里就辛苦你了。”说完，她便与二人道别，走向了停在路旁的另一辆车。
“得，我也功成身退！”李锐看着齐医生驾车离去，转头对张铁生咧嘴一笑，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沈总也给我放假了，得赶回去吃我妈做的年夜饭。兄弟，你在这儿好好养着，有事随时打电话，我随叫随到！”
说完，他利落上车。引擎声中，他的车很快消失在林荫道尽头。
张铁生站在门口，看着车辆远去。
与此同时，别墅二楼。
沈明宇站在窗边，深沉的目光从楼下这一幕收回。他刚刚结束与王远的通话。母亲明日出院，春节将至，他必须返回镜河公馆。看着张铁生已安全抵达，齐医生也已做好交接，此处暂可放心。
他不再停留，拿起外套，从连接车库的侧门悄然离去。
而在他视线未曾留意的二楼的阴影里，沈安宁的魂光微微闪烁——哥哥在电话中提及的“母亲明日出院，晚上回公馆”的信息，她已清晰地捕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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