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裹挟着铁锈、霉斑和绝望的气息。林晚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移动。每一丝风声，远处守卫模糊的交谈声，甚至自己心脏在耳膜里的狂跳，都被无限放大。
她利用白天观察好的路线——一片堆放废弃建材的角落，一截断裂的水泥管后面，阴影最浓重的墙根——小心翼翼地迂回靠近那栋二层小楼。巡逻守卫沉重的皮靴声在不远处规律地响起，又渐渐远去。她屏住呼吸，计算着他们下一次折返的时间。
技术组小楼比白天看起来更加阴森，窗口大多漆黑，只有二楼一个房间还亮着昏黄的灯光，隐约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那个虚掩的房门依旧保持着白天的样子，门口的黑色垃圾袋也还在。
时间不多。
林晚如同一只受惊的狸猫，倏地窜到门边，身体隐没在门框的阴影里。她侧耳倾听，确认走廊内外没有其他动静后，才将颤抖的手伸向那个鼓囊囊的垃圾袋。
袋子里散发出纸张、灰尘和某种电子元件烧焦的混合气味。她的指尖触到揉皱的纸团、断裂的数据线、废弃的打印硒鼓……她强迫自己冷静，凭借着一丝微弱的、从走廊尽头安全出口标志透来的绿光，快速而无声地翻找着。
汗水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她不敢眨眼，手指在冰冷的废弃物中急切地摸索。突然，她的指尖触到一个硬质的、边缘光滑的文件夹一角。
心猛地一提！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文件夹从一堆废纸下抽了出来。文件夹很薄，封面没有任何标记。她颤抖着打开，里面是几张钉在一起的A4纸。
借着那点可怜的绿光，她眯起眼睛，努力辨认着纸上的字迹。那是一份表格，列着编号、代号、入库时间、备注等信息。
是“废料”名单！
她的目光如同扫描仪，疯狂地在那些冰冷的字符上掠过。一个个陌生的代号，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处理原因”：业绩不达标、试图反抗、重病、传递消息……
没有“林晨”。名单上只有代号。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绝望再次攫紧喉咙。难道弟弟不在这份名单上？或者……他连上名单的资格都没有，就被随意“处理”了？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目光猛地定格在备注栏的一行小字上。那是一个不同于其他条目的手写备注，潦草而随意：
“‘青鸟’（原林晨），试图通过货渠道递求救信，发现即处理。红绳标识，已确认清除。”
轰——！！！
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是毁灭性的剧痛席卷全身。
青鸟……林晨……红绳标识……已确认清除……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她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
白天的怀疑、那声微弱的呻吟、守卫的对话……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她最恐惧、最不愿接受的、血淋淋的真相。
弟弟确实在这里。他试图求救。他被发现了。他……已经被“清除”了。
“已确认清除”。
这四个字像冰冷的墓志铭，刻在了她残破的灵魂上。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袭来，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撕碎。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阻止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哀嚎。咸涩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混合着泪水冰冷的咸味。
就在这时，二楼那间亮灯的房间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灯光倾泻而出，照亮了一截楼梯！
脚步声伴随着哼唧的小调，正沿着楼梯往下走！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凉。她像被冻住一般，僵在垃圾袋旁，手中的文件夹变得烫手无比。
来不及放回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下到一楼走廊！
千钧一发之际，她的目光扫到旁边一个半开的、存放清洁工具的壁橱。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猛地将文件夹塞进自己破烂衣服的内衬里（这是她之前偷偷撕开布料弄出的一个隐藏口袋），然后像泥鳅一样，闪电般缩进了那个狭小、充满霉味和消毒水气味的壁橱，轻轻将柜门拉上，只留下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几乎在她藏好的同时，一个穿着技术组制服、头发油腻的男人吹着口哨走下楼梯，径直走向大门口，似乎只是出来透口气。
林晚蜷缩在壁橱的黑暗中，紧紧捂住嘴巴，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大得仿佛整个走廊都能听见。
男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点了支烟，吸了几口，然后随手将烟头弹飞。红色的光点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不远处的泥地里。
他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伸了个懒腰，又晃晃悠悠地转身上楼了。
直到二楼的房门再次关上，走廊重新陷入一片死寂，林晚才敢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吐出一口浊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壁橱内壁上，带来一阵阵寒颤。
她在壁橱里又待了足足十分钟，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动静后，才像一缕幽魂般，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镣。那份薄薄的文件夹，贴在她的胸口，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弟弟死了。
这个认知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也点燃了她心底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柔软。剩下的，只有一片被仇恨和绝望焚烧过的、冰冷而坚硬的荒原。
她成功地、毫无痕迹地回到了铁皮屋，蜷缩回那个属于她的、肮脏的角落。
黑暗中，她睁着干涩的眼睛，没有眼泪。那份“废料名单”的内容，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放。
“青鸟（原林晨）……红绳标识……已确认清除。”
原来，她白天听到的呻吟，看到的被拖走的身影，真的是弟弟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那根她亲手编织、寓意守护的红绳，最终却成了确认他死亡的身份标识。
多么讽刺。
她想起小时候，林晨总是跟在她身后，脆生生地喊着“姐姐”。她想起父母日渐佝偻的背影，和他们卖掉房子时那混合着担忧与决绝的眼神。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温暖，都在这一刻，被这份名单彻底碾碎。
这个魔窟，不仅吞噬了她的现在，也斩断了她所有的过去和未来。
她轻轻摩挲着藏在衣服内衬里的那份名单，粗糙的纸张边缘刮擦着她的指尖。
这份名单，是弟弟存在过的证据，也是他被这里吞噬的证据。
它不能只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她要活下去。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复仇。
她要让这份名单，成为点燃这个地狱的火焰。
她要找到那个“坑”，找到弟弟的埋骨之地。她要记住这里每一个刽子手的脸。
吴经理、毒药、那些守卫、技术组的人……所有参与其中，所有冷眼旁观，所有以他人血肉为食的蛆虫，有一个算一个，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复仇的火焰，在她死寂的眼底，第一次，冰冷而坚定地燃烧起来。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而她，林晚，将要成为徘徊在这地狱里，最执着、最疯狂的复仇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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