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死寂,唯有庞恒粗重的喘息撕扯着空气。他半倚在覆满青苔的巨岩上,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刀片,灵魂深处的剧痛与左臂那活物般蠕动的麻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撑裂他的躯壳。那诡异的黑纹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蚕食着他,冰冷的束缚感不仅来自力量,更源于意志的堤坝正在一寸寸崩塌。
不远处,溪流潺潺。龙馨弯腰取水的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扰了晨露。斑驳的阳光穿过叶隙,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背影。连日亡命奔波的尘埃,深藏眼底的警戒,以及一次次动用能力安抚他而消耗的心神,都在她清丽的眉宇间刻下了难以抹去的倦意。
望着那道身影,一股深彻骨髓的沉重感攫住了庞恒。他这条命,本是宗门弃履,在泥泞中挣扎,丢了也就丢了。可龙馨……她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应该待在安宁之地,伴着药香与静谧岁月,而非被他这“灾厄之源”拖拽着,在死亡阴影下仓皇奔逃。
“如果不是我……”沙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溢出喉咙,浸满了胆汁般的苦涩,“你此刻……应是在那小山村,采药,救人,岁月静好……”
话语未尽,其意已彰。
就在这自责之念达到顶点的刹那——
嗤!
左臂衣袖下的黑纹骤然灼烫!那股蛰伏的、源自世界负面的阴冷能量,仿佛被它最钟爱的食粮——愧疚、愤怒与自我厌弃——彻底引燃,轰然爆发!一股晦涩的波动以他为中心,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开一圈无形的死亡涟漪。
林间光线诡异地黯淡下去,仿佛有无形的薄纱蒙住了天光。一股带着腐朽气息的阴风凭空卷起,裹挟着枯叶打着旋,发出呜咽。头顶,淡灰色的云层开始汇聚,投下不祥的阴影。
一片生机盎然的林地,眨眼间充满着衰败死寂的气息。
这不是有意的施展,而是他内心堤坝的彻底溃决,是情绪与黑暗力量的恐怖共鸣!
庞恒猛然惊醒,目睹这自身情绪造就的惨状,脸色煞白。他试图催动《逆脉导引术》强行压制,但在心潮狂澜之下,那微弱的逆流灵力甫一凝聚便告溃散。左臂黑纹反而因这刺激更加狂躁,衰败的领域边缘甚至开始向外蚕食!
“庞恒!”
龙馨闻声转身,毫不犹豫地冲向庞恒。空气中弥漫的衰败气息让她肌肤泛起寒意,但她脚步未停,径直来到他身边。
“别过来!”他低吼,声音因痛苦而扭曲。
她没有理会这警告。温暖的手越过绝望的距离,没有去触碰那躁动的祸源左臂,而是坚定地、轻柔地包裹住他因紧攥而骨节发白的右手。
“看着我。”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光,穿透了他脑海中混乱的负面轰鸣,“不是你的错。”
她的眼眸清澈而坚定,直直望入他混乱的眼底:“是我自己选的。从黑风渊底你帮我开始,从你在村落暗中回护开始,从我决定随你离开开始……每一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没有你,我或许一生困于方寸之地,不知天地广阔,更不会知道……”她微微一顿,脸上绽开一抹极浅却极真诚的笑意,如破开阴霾的微光,“原来我这微末之力,也能护住对我而言……至关重要的人。”
“这些日子,纵有万般艰险,我亦,无悔。”
她的声音如山间清泉,潺潺流过他焦灼皲裂的心田。她身上那股纯净温和的气息,也随之自然流淌开来,无形无质,却仿佛构建了一个安宁的领域,温柔地中和、抚平着狂躁逸散的负面能量。
无需笛音,无需曲谱。仅仅是她的存在,她的信任,她毫无保留的陪伴本身,便拥有着撼动人心的力量。
庞恒怔怔地望着她,望着她眼中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翻腾的负面情绪,竟在这目光与言语中奇异地平息下来。那失控扩散的衰败气息,也随之止步,并开始缓缓回缩。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感正快速消退。
天空灰云渐散,阳光重新洒落,林间的压抑已散去大半。
庞恒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躯体缓缓松弛。他反手,极轻地回握了一下那只温暖的手,随即松开。声音依旧沙哑,却褪去了几分绝望:“……多谢。”
他垂首,看向左臂那依旧漆黑、但蠕动已渐趋平缓的黑纹,心中豁然开朗——
情绪! 原来情绪的掌控,才是关键所在!
过往,他过于执着于“差评”能力的运用与反噬的对抗,却忽略了这力量最根本的源头与放大器,正是他自身的内心。愤怒、绝望、自责……这些负面情绪如同投入油库的火种,不仅能加剧反噬,更能引动这等无意识的被动失控,殃及池鱼!
龙馨的存在,她的善良,她的坚韧,她那独特的安抚之力,便是他这艘航行于黑暗风暴中的孤舟,最珍贵的压舱石与引航灯。
路依旧难走,甚至更险。
可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一艘孤舟。
压舱石有了,引航灯也有了,
剩下的,就是一步一步,把心的暗礁摸清楚,再亲手炸掉。
欲要驾驭这禁忌之力,非但要凭借《逆脉导引术》疏导能量,更须修持内心,降伏心猿意马!否则,未等找到解决反噬之法,他或许早已被内心的黑暗吞噬,或彻底沦为行走的灾厄,所过之处,尽成荒芜。
前路,比他想象的更为艰险。这不仅是力量的征途,更是心性的炼狱。
他抬首,目光穿越林木,投向远方,重新凝聚起一丝坚定。既知症结,便有了跋涉的方向。
黑暗尽头,不一定有光,
可有她,有他自己,
就足够把接下来的路,一寸寸点亮。
只是,此次意外虽被龙馨及时平息,这片留存在青翠山林中的突兀死气,却如同一个刺眼的标记,无声地昭示着他们的经过。这异常的痕迹,是否会引来不必要的目光?
山林寂静,风过枯槁,带走了一丝生机,也带来了未知的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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