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田的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林昊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手，亦或是一块最贪婪的海绵，利用那惊人的悟性，不断汲取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并将之与自身的混沌之道相互印证。
他对药性的理解日益精深，脑海中推演出的基础丹方组合已多达十余种，虽然谬误百出，但方向已然明晰。对混沌之气的掌控也越发精微，已能勉强模拟出两三种不同灵植的灵气特质，虽然持续时间极短，消耗巨大，却代表着一种本质上的进步。
那株被他滋养过的幽影花，长势愈发喜人，墨绿色的叶片在月光下几乎能自行发光，散发的阴属性灵气精纯得不像是一品灵植。林昊每日照料它时都格外小心，用其他长势旺盛的普通幽影花为其打掩护，生怕引起更多注意。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这一日，天空阴沉，山风带着湿意，预示着山雨将至。林昊正在田埂间清理杂草，忽听得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熟悉的月白色身影，正沿着通往药田的小径快步走来。身姿依旧挺拔如兰，气质清冷，正是那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内门师姐，苏婉。
只是此刻，她那清丽的脸庞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秀眉微蹙，目光急切地在药田中扫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林昊连忙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心中却是一动。内门弟子亲自来这杂役区的药田，定有要事。
苏婉快步走到药田核心区与外围的交界处，那里由一位今日当值的外门丹房弟子负责。那弟子见到苏婉，立刻恭敬行礼：“苏师姐。”
“我前日预订的那三株五十年份的‘月华草’，可准备好了？”苏婉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
那外门弟子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苏师姐，您预订的月华草，本是今日清晨采摘。但……但不知为何，其中一株从昨夜开始便灵气外泄，叶片萎蔫，怕是……怕是药性已失大半，不堪使用了。”
“什么？！”苏婉脸色微变，“带我去看！”
那弟子连忙引着苏婉走向一片被单独隔开、灵气稍浓的区域。那里种植着几株较为珍贵的灵植，三株形如弯月、通体莹白的月华草赫然在列。其中两株灵气充盈，光华流转，而居中的那一株，却显得黯淡无光，叶片软垂，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枯黄，丝丝缕缕的灵气正不可抑制地从中散逸出来。
苏婉俯身仔细查看，脸色愈发凝重。她炼制一味紧要的丹药，正需这三株年份、品相一致的月华草作为主药之一，缺一不可。如今一株濒临枯死，不仅丹药难成，更是耽误了她的修炼进度。
“可知是何原因？”苏婉沉声问道，语气中已带上一丝冷意。
那外门弟子冷汗涔涔：“回师姐，弟子……弟子也不知。昨夜巡查时还好好的，今日清晨便成了这般模样。已检查过土壤、阵法，均无异状，似是……似是自身灵性突然衰竭……”
自身灵性衰竭？这理由太过牵强。苏婉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名弟子，又看向那株濒死的月华草，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她虽为内门弟子，于丹道一途却并非专精，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一时也无计可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空愈发阴沉，雷声隐隐。那月华草的灵气散逸速度似乎还在加快。
林昊在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一边机械地拔着草，一边飞速思考。
月华草，性属太阴，需吸纳月华精华生长，对灵气纯度和环境要求极高。看那株草的状态，并非病害虫蛀，倒更像是……其内部的月华精华被某种外力干扰，失去了平衡，导致灵性结构正在崩溃？
这个判断源于他这些时日对混沌之气的感悟和对无数灵植的细致观察。混沌包容万物，亦能感知万物的“状态”。在他远超常人的灵觉感知下，那株月华草内部正上演着一场细微而剧烈的“崩塌”。
他能救吗？
混沌之气连一品幽影花都能滋养，对这二品的月华草是否有效？风险极大！月华草属性纯粹而娇贵，混沌之气一个控制不好，很可能不是滋养，而是直接将其蕴含的月华精华同化、吞噬，加速其死亡！
而且，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杂役弟子，如何出手？一旦暴露混沌之气的特异，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了一眼焦急的苏婉，又看了一眼那株不断散逸灵气的月华草。这位苏师姐，曾是他初入仙门时惊鸿一瞥的向往，也是他身处底层时感受到的、与污浊截然不同的清流。若能帮她……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形。
他不动声色地移动位置，靠近了那株月华草附近的一片“宁神花”。这种一品灵植散发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有轻微抚平灵气躁动的效果，但极其微弱。
他蹲下身，假装打理宁神花，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泥土。与此同时，他竭尽全力，将心神沉入体内，调动那丝混沌之气，并非直接渡出，而是以其为引，极其隐晦地模拟出宁神花那抚平躁动的灵气频率，并以自身为媒介，将这股模拟出的、微弱到极致的安抚波动，如同涟漪般，悄无声息地导向那株月华草下方的土壤。
这个过程，对他精神和控制力的要求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必须保证这股波动微弱到不会被苏婉和那外门弟子察觉，又要精准地作用于月华草的根系，还不能带有一丝他自身混沌之气的特性，完全模拟宁神花的效果。
汗水从他的鬓角滑落，他却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微妙的引导中。
一息，两息……
那株月华草散逸灵气的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丝？那叶片软垂的态势，也微不可查地停滞了？
有效！
林昊心中狂喜，却不敢有丝毫放松，继续维持着那微弱的安抚波动。
就在这时，那外门弟子似乎为了推卸责任，指着林昊这边说道：“苏师姐，这片区域平日都是这个杂役负责打理，会不会是他照料不周……”
苏婉的目光随之扫了过来，落在正低头“打理”宁神花的林昊身上。
林昊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停止运转那模拟的波动。他强行稳住心神，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对周围的对话充耳不闻。
苏婉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见他只是个普通的杂役弟子，修为低微，便摇了摇头，显然不认为一个杂役有能力影响月华草，更不认为他能解决这个问题。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月华草上，眉头紧锁。
然而，片刻之后，苏婉轻“咦”了一声。
她敏锐地察觉到，月华草灵气的散逸，似乎真的停止了？虽然状态依旧萎靡，但至少不再恶化。
是宁神花的作用？还是……巧合？
她不由得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宁神花，以及那个依旧在低头忙碌的杂役弟子。是丁，刚才似乎有一股极其微弱的、属于宁神花的安抚波动掠过……
难道真是这宁神花无意中起了效果？还是这杂役……
她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看林昊那平凡无奇、专注劳作的样子，又觉得不太可能。或许，真是巧合吧。
无论如何，月华草的崩溃暂时止住了。虽然药性已损，但或许还能勉强一用？总比彻底报废要好。
她不再犹豫，对那外门弟子吩咐道：“将此株月华草小心采摘，连同另外两株，一并送我洞府。”
“是，师姐！”那弟子如蒙大赦，连忙小心翼翼地开始采摘。
苏婉再次看了一眼那株月华草，又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依旧在“专心”打理宁神花的林昊背影，这才转身离去。
直到苏婉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林昊才缓缓直起身，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他感觉像是打了一场无声的恶战，精神力消耗巨大，一阵阵眩晕袭来。
他成功了！虽然没有完全救活那株月华草，但至少阻止了它彻底报废，算是帮了苏婉一个小忙，而且没有暴露自身。
他看了一眼手中沾着泥土的宁神花，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这次冒险，不仅结下了一份善缘（虽然对方可能并未察觉），更让他对混沌之气的运用有了新的理解——模拟、引导、间接影响。
混沌，并非只有直接的吞噬与衍化。
他看着苏婉离去的方向，心中默默道：“苏师姐，这份无意之缘，他日或许还有再续之时。”
天空，一声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
林昊扛起锄头，快步走向自己的陋室。
雨幕中，他的身影依旧单薄，眼神却愈发深邃。
仙路之上，因果悄然织就。
（第二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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