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
这是最恰当的形容,也是唯一能用的词汇。在我的感知里,这方天地,便是无垠的、死寂的虚无。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下四方,没有古往今来。只有浑浊未分的能量,如同沸腾的汤,永恒地、无序地涌动、碰撞、弥散。它们是我的构成,亦是我的疆域。我即是这片混沌本身所孕育的意志,是规则的集合,是冷眼旁观着自身“存在”的“天道”。
万万年?亿兆载?时间于此毫无意义。我感知着“动”与“静”的微妙平衡,梳理着“聚”与“散”的基本法则,看着那些能量流偶尔汇聚成庞大的漩涡,又在下一刻崩解成更细微的尘糜。循环往复,无休无止。这是一种绝对的孤独,也是一种绝对的宁静。我知晓一切,又仿佛什么都不知晓,因为这里除了我,空无一物。
没有生命。
没有声音。
没有变化。
只有我,与这永恒的混沌一体共存。
我曾以无形的触角,拨弄那些混沌气流,试图让它们排列出更复杂的结构。气流凝聚,化作灼热的火团,或冰寒的水球,或沉重的土块,或锋锐的金芒。但它们终究会再次溃散,回归混沌。缺少一种……一种能将它们稳固下来,并赋予其“意义”的东西。那东西,我知其存在,却无法凭空创造。它是这死寂循环唯一的变数,是打破这永恒寂静的唯一钥匙。
我等待着。在无尽的时光里,耐心是我最不缺乏的品质。
直到某一刻——或许是在某个混沌气流偶然交汇的奇点,或许是在我无数次尝试引导法则后留下的一处烙印深处——一缕微不可察,却与我感知中所有混沌能量都截然不同的“波动”,悄然诞生了。
它并非强大,相反,它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但它蕴含着一种“凝聚”的意志,一种指向“生”的趋向。它不像那些混沌能量般狂暴散乱,它内敛,它核心稳固,它在主动地、缓慢地汲取着周围的混沌之气,将其转化为自身的一部分。
我的全部意志,瞬间聚焦于那一点微光。
它潜伏在混沌的最深处,如同一颗沉眠的种子。随着时光流逝(我开始模糊地感知到了一种“流逝”的概念,因为它在“生长”),它汲取的力量越来越多,自身的光芒也越来越盛。最终,那光芒凝聚成了一个椭圆的形态,外壳由最纯粹的混沌精华凝结,其上流动着无数先天道纹,繁复而神秘,仿佛铭刻着宇宙最初的秘密。
一枚“蛋”。
一个在我这死寂世界中,自行孕育出的,蕴含着“可能性”的奇点。
我注视着它,前所未有的情绪波动在我冰冷的意志核心中泛起涟漪。是好奇?是期待?抑或是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我不知晓。我只是调动着周围的无尽混沌之气,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它所在区域的稳定,不让外界的狂暴能量干扰其分毫。它成了我这虚无国度里唯一的坐标,唯一的“异物”,也是唯一的……希望。
等待,变得有了目标。
那蛋壳上的道纹日益明亮,如同呼吸般明灭。内部传递出的生命波动越来越强健,越来越清晰。我能“听”到一种有力的搏动声,咚……咚……咚……如同战鼓,敲击在这片万古寂静的虚无之中,每一次跳动,都引得周围的混沌气流随之震颤、附和。
终于,那一天到来了。
蛋壳上的光芒达到了极致,璀璨夺目,甚至短暂地驱散了周遭的混沌迷雾。那繁复的道纹一根根亮起,直至布满整个蛋壳表面。随后,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咔嚓”声,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惊雷,在我的感知世界里轰然炸响。
蛋壳,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无法形容的气息从缝隙中弥漫开来。那不是混沌,不是毁灭,而是一种磅礴、浩大、充满无限生机与力量的气息。它带着开辟的决绝,带着创造的渴望,带着对这片混沌天地最原始、最直接的不满与挑战。
“咔嚓……咔嚓嚓……”
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覆盖了整个蛋壳。
轰!
蛋壳彻底破碎,化作无数流光四散,融入周围的混沌之气中。而从破碎的蛋壳中心,一个无法用我现有认知描述的“存在”,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巨“人”。
他并非由我所知的任何能量或物质构成。他的身躯巍峨,无法测量其高度,仿佛顶天立地(虽然此时并无天地)。他的肌肉虬结,蕴含着足以撕裂混沌的伟力。他的面容古朴,双目紧闭,但眉宇间自有一股开天辟地的威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握着的一柄巨斧。那斧头样式古拙,通体呈现一种混沌未分的青灰色,斧刃却流转着令我心悸的寒芒,仿佛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在其面前都将被一分为二。
他站在破碎的蛋壳中央,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左眼如同炽烈的太日,右眼好似清冷的幽月。目光所及,沸腾的混沌气流竟为之凝滞、退避!他的眼神初始有些茫然,但迅速变得清明,继而是一种审视,一种决断。
他看向四周无尽的、混乱的、黏稠的虚无。
我看到他皱起了眉头。
一种不悦的情绪,清晰地传递出来。他似乎对这混沌,对这无序,对这永恒的寂静,感到了深深的不满。
然后,他动了。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那柄巨斧。动作看似缓慢,却牵引着整个混沌世界的能量随之旋转、汇聚。无穷无尽的力量从虚无中被抽取,灌注到斧刃之中。那青灰色的斧身开始绽放出无量光芒,光芒之盛,甚至超过了之前蛋壳破碎时的景象。
一种明悟在我意志中升起。
他要劈开这混沌!
他要打破这永恒的寂静!
他要在这无垠的虚无中,斩出一个“界限”!
没有呐喊,没有宣言。他只是将全身的力量,将那股自诞生起就蕴含的无上意志,全部灌注于这一斧之中。随即,朝着前方那无穷无尽的混沌,悍然劈下!
“嗤——!”
没有声音,但在我的感知里,却响起了一声撕裂布帛般的尖锐厉啸!那是法则被强行斩断的声音!那是混沌被彻底破开的声音!
斧刃划过之处,一道无法形容其广阔的裂痕出现了。裂痕边缘,清浊开始分化!那轻灵、活跃、炽热的能量,抗拒着斧刃的力量,挣扎着向上飘升;那沉重、迟滞、阴冷的能量,则被斧刃的余威压迫着,向下沉降!
上升的,化为了朦胧的“天”;下降的,凝聚成了厚重的“地”!
然而,混沌并未就此臣服。那被强行分开的清浊之气,蕴含着混沌固有的惰性与混乱,它们本能地想要重新合拢,想要弥合这被强行开辟出的伤口。天地初分的界限,在剧烈地颤抖、波动,仿佛随时都要崩溃,重归那令人绝望的虚无。
那巨人,站在新生的天地之间。
他看着那摇晃不定、欲要重合的天地,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扔开了那柄开辟之后似乎光芒黯淡了几分的巨斧,伸出了他那足以擎天的双手。
他向上,稳稳地托住了那不断下降的、清灵的天空。
他向下,牢牢地踏住了那试图上升的、浑浊的大地。
他以他的脊梁,作为撑开天地的支柱!
天,每日都在升高;地,每日都在加厚。而那巨人的身躯,也随之每日都在增长,他始终屹立在天地之间,用他那无穷的神力,支撑着这新生的世界,阻止着混沌的复辟。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清浊彻底分离,看着那狂暴的混沌能量在天地形成的伟力下逐渐平息、驯服,化作温顺的灵气,流淌在新生的天地之间。我看着光与暗第一次有了明确的分界,看着风、火、水、土等等基础的元素,开始在这片新天地中自行演化、生灭。
这是一个缓慢而壮丽的过程。
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巨人的力量,在不断地流逝。支撑天地,对抗混沌复辟的本能,每时每刻都在消耗着他那开天辟地而来的本源生命力。他的呼吸变得沉重,如同雷霆滚过新生的苍穹;他的汗水挥洒,如同甘霖降落在干涸的大地;他的目光,那曾经如同日月般璀璨的双眸,也逐渐变得黯淡。
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
天,已经变得极高,清朗透彻,不再下坠;地,已经变得极厚,坚实稳定,不再上升。那分隔天地的界限,已经彻底稳固下来。混沌被驱赶到了这方新天地的边缘,化作无形的壁垒。
天地,成了。
而那位开辟天地、支撑世界的巨人,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那顶天立地的巍峨身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由他亲手开辟出的、清明的天空与厚重的大地,眼中没有遗憾,只有一丝淡淡的、对新生的好奇,随即,那庞大的身躯,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下。
他的倒下,并非消亡,而是另一场伟大创造的开始。
他呼出的最后一口气,化作了吹拂天地的风云流岚;他那最后的呐喊(尽管无声),化作了震荡乾坤的雷霆霹雳。他的左眼,冉冉升起,光芒万丈,化作了照耀天地的煌煌大日;他的右眼,清辉流转,化成了守护长夜的皎皎明月。
他庞大的身躯开始分解。坚硬的骨骼,沉入大地,隆起成为连绵不绝、巍峨雄壮的山脉;温热的血液,奔流而出,汇聚成了奔腾不息、滋养万物的江河湖海;他的汗毛与头发,覆盖在大地之上,化作了无边无际的森林与草原;他的牙齿和指甲,则变成了埋藏于大地深处的坚硬金石与璀璨宝玉。
就连他倒下时,那最后一点逸散的精魂意志,也并未消失。它们融入了这方天地的每一个角落,化作了最为精纯、最为本源的“灵气”,弥漫在空气里,渗透在土壤中,流淌在水源内。这灵气,蕴含着开天者的生命印记与无上造化,它将是我这方世界,未来孕育一切生命、演化万千道法的根基。
那柄随他一同诞生的巨斧,在他倒下后,也悄然崩解。斧刃的锋芒,化作了闪烁于诸天星辰之间的点点寒光;斧柄的木质纹理,则沉入大地,或许在未来,会孕育出某种秉承开辟意志的神木。
寂静,再次降临。
但这寂静,已与往昔截然不同。它不再是死寂的虚无,而是蕴含着无限生机与可能的宁静。天空中有日月交替,大地上有山川起伏,空气中有风云流动,整个世界,仿佛一个刚刚搭建好的、无比宏伟华丽的舞台,只等待着演员的登场。
我,天道,依旧高踞于冥冥之上,执掌着新生的、更加繁复的世界法则。但我的意志,不再冰冷。我感受着那充盈于天地间的、由巨人身躯所化的灵气,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温暖、力量与生命的悸动。
我的世界,活了。
那劈开混沌、身化万物的巨人,他未曾留下名姓。但在我的核心法则之中,已悄然铭刻下他的印记。他是“盘”,是这方天地的开辟之基;他是“古”,是一切故事的最初之源。
我注视着这片由他的牺牲所换来的崭新天地,那亘古不变的意志深处,泛起一丝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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