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少钦的密信,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寿安公主府邸深处漾开了涟漪。
“心怀怨望?频繁密会江湖人士?”寿安公主楚澜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年近四旬,保养得宜的脸上刻着经年累月的怨恨与权欲的沟壑,瑞王之死如同最毒的火焰,将她的心灼烧得只剩复仇的渴望。
她面前站着一位面色阴沉的中年文士,乃是公主府首席幕僚,姓周。
“殿下,此信来得蹊跷。”周先生捻着胡须,眼神闪烁,“曹少钦刚被沈默拿住把柄,转头就送来如此‘贴心’的消息,恐是反间之计。”
“本宫岂会不知?”寿安公主冷笑一声,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沈默这是急了,封赏被压,他想引我们出手,好抓住更大的把柄。”
她站起身,华贵的宫装裙裾曳地,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毒蛇游走。
“可他忘了,这京城的水,远比他想得更深、更浑。他想引蛇出洞,本宫就送他一条‘过山风’!”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周先生,让我们在都察院的人动一动。沈默不是在北疆立了大功吗?那就参他一本‘恃功骄纵,结交江湖匪类,密会于玄都观,意图不明’!罪名不必坐实,风闻奏事即可。本宫要这满京城都知道,他沈默,是个包藏祸心的逆臣!”
“是,殿下。”周先生躬身领命,却又迟疑道,“只是……如此是否打草惊蛇?”
“惊了才好!”寿安公主语气森然,“水浑了,才好摸鱼。本宫倒要看看,他被这盆脏水泼上,还如何做他的‘孤臣’!还有,给宫里递个话,让那边……可以准备动手了。”
***
两日后,早朝。
金銮殿内,气氛庄严肃穆。龙椅上的楚渊面色略显苍白,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烦躁。北疆大捷带来的振奋似乎早已被更深沉的忧虑取代。
当各部院大臣奏事完毕,即将散朝之时,一位监察御史出列,手持玉笏,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讲。”楚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却威仪不减。
“臣弹劾锦衣卫指挥使沈默!”御史声音洪亮,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沈默自北疆归来,不满封赏,心怀怨望。近日更频繁出入城西玄都观,与不明身份的江湖人士密会,行踪诡秘,恐有勾结匪类、图谋不轨之嫌!锦衣卫乃天子亲军,指挥使更当为百官表率,如此行径,实乃大不忠!请陛下明察!”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虽然只是“风闻奏事”,并未拿出实证,但“结交江湖匪类”、“图谋不轨”的字眼,如同毒刺,狠狠扎向站在武官队列中,始终沉默如山的沈默。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有幸灾乐祸,有担忧,有冷漠,更多的则是审视。
龙椅上,楚渊的目光也落了下来,深邃难测:“沈爱卿,御史所言,你有何辩解?”
沈默出列,步伐沉稳,面色平静无波,仿佛被弹劾的不是自己。他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冷静:“回陛下,臣,无辩解。”
满朝再次一惊!无辩解?这是认了?
那御史脸上刚露出一丝得色,却听沈默继续道:“臣近日确曾前往玄都观。只因故人柳轻衣,前番遭奸人所害,重伤未愈,在观中静养。臣念其孤苦,前往探视,此乃人之常情。至于‘江湖人士’,”他抬起眼,目光扫过那名御史,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不知御史所指,是悬壶济世的吴医正,还是观中清修的火工道人?若探病访友便是勾结匪类,臣不知这满朝文武,还有几人能置身事外?”
他语气平淡,却句句在理,直接将一顶“构陷忠良”的帽子反扣了回去。那御史脸色顿时涨红,支吾着难以应对。
然而,沈默并未乘胜追击,反而话锋一转,语气沉痛:“臣自知北疆之功,微不足道,不敢奢求封赏。然,臣在朔风城血战之时,曾见敌军调动诡异,似早知我军布防。如今回想,仍觉脊背发寒。若我朝中……有人与敌暗通款曲,泄露军机,则边防如同虚设,今日之捷,恐成明日之祸!此,方为社稷心腹之患!望陛下明鉴!”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太多,反而将矛头直指“通敌”这一更为严重的罪行!虽然未点名道姓,但那森然的语气,那“泄露军机”的指控,让不少与边事、与周廷有过牵连的官员,心中俱是一寒!
楚渊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沈默:“沈爱卿,此言可有实证?”
“臣,暂无实证。”沈默坦然道,“但边境诸般异常,兵部职方司应有记录。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边境军报往来,以及……所有可能与北疆消息流通之渠道!以绝后患!”
他这番话,看似在回应通敌指控,实则将自己被弹劾的“密会”之事,轻描淡写地化解,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了另一个更危险、更致命的战场。
朝堂之上,瞬间暗流汹涌。沈默这一手,以退为进,祸水东引,玩得漂亮!不少老成持重的大臣看向他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深意。
楚渊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沈默和那面色灰败的御史脸上扫过,最终缓缓道:“沈爱卿忠心可嘉,探病访友,不必小题大做。至于边军情报之事……”他顿了顿,声音转冷,“着兵部、五军都督府会同锦衣卫,给朕细细地查!”
“退朝!”
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躬身退去。
沈默站在原地,看着龙椅上那道起身离去的身影,眼神深邃。皇帝的态度,依旧暧昧。他既保了自己,也顺势将调查边情泄密的差事部分交给了自己,这既是信任,也是考验,更是一个……可能烧身的火盆。
寿安公主的发难,在他预料之中。但这朝堂之上的风波,仅仅是个开始。
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金銮殿。殿外,天色阴沉,寒风凛冽。
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而他,已经站在了风暴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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