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眼即至。
这三日间,秦红袖凭着一身江湖经验与刻意收敛的军人气质,混迹于赤霄城各色酒馆茶肆,倒也打探到不少零碎消息。
城西“黑虎帮”与城南“青竹会”为争夺城外一处新发现的浅层火晶矿脉,爆发数次冲突,死伤数十人,城主府至今未明确表态,只派兵丁在矿区外围“维持秩序”,其中猫腻,明眼人皆知。而“黑虎帮”背后,似乎隐隐有地炎宗的影子。
焚炎谷外围近来确实不太平,除了日益活跃的地火与频发的妖兽袭人事件,还多了几股来历不明的盗匪,专劫掠前往谷中探险采药的队伍,手段狠辣,不留活口,疑为某些势力假扮,以清除竞争对手或搜集“材料”。
关于“地火莲台”的传闻已在城内小范围传开,说法各异。有说是上古仙人炼丹之所,留有仙丹火种;有说是地脉火眼枢纽,蕴含无穷地火精华;也有邪乎的,说是古代某个崇拜火焰的邪教祭祀场,封印着不祥之物。但无论哪种说法,都指向谷中深处,且都提及近来异象频发,似有宝物或大凶即将出世。不少自恃修为的散修或小型团队,已摩拳擦掌,准备深入一探。
陆然则闭门不出,除了研读老烟枪所给情报,更多时间则在静坐感应。
他将离火观图卷平铺于面前,心神沉入心田金莲,尝试与图卷上那股淡淡的、属于绘制者(很可能是离火观某代祖师)的精神印记,以及“薪火余烬”可能残留的灵性,建立更深的联系。
初时毫无头绪,图卷终究是死物,年代久远,气息微弱。但陆然并不气馁,他以自身浩然气与心莲光华,温和地包裹、浸润图卷,如同以自身气息去“唤醒”或“共鸣”其中可能存在的灵性碎片。
或许是薪火同源的吸引,或许是心诚则灵,在第二日深夜,当他将一缕融合了自身对“人间道”理解、对守护信念的精神意志,注入图卷上“薪火余烬”四字时——
异变突生!
那四个古篆字迹,竟微微亮起一层极淡的、温暖的金红色光华!同时,陆然心田中金莲猛烈一颤,莲心处那点薪火印记灼热起来,一道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意念,顺着那金红光华,逆流涌入他的感知!
那意念并非清晰的语言或画面,更像是一种情绪的碎片、一种本能的指引:
“热……很热……无尽的火……下方……禁锢……等待……净化……救……”
紧接着,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线”,仿佛自虚无中生出,一端连接着他心田中的薪火印记,另一端,则遥遥指向南方——焚炎谷深处某个特定的方位!距离似乎极远,且位置并非固定,而是在缓慢地、有规律地移动,如同被束缚在某个运转的阵法或地脉节点之中!
“薪火余烬”果然还存在着微弱的灵性!而且似乎正承受着某种禁锢或痛苦,本能地发出了求救与净化的渴望!更重要的是,陆然竟真的通过同源感应与图卷媒介,大致锁定了其方位!
这无疑是个重大突破!有了方向指引,在危机四伏、地形复杂的焚炎谷中寻找目标,将事半功倍。
第三日傍晚,陆然再次来到知味楼后院雅室。
老烟枪依旧在吞云吐雾,见他到来,眯着眼问:“小友考虑得如何?”
“合作可以。”陆然坐下,直接道,“但我有两个条件。”
“请讲。”
“第一,行动以我为主导,尤其是在接近地火莲台核心区域后,何时进入、如何应对,需尊重我的判断。第二,所得之物,若为‘薪火’相关传承,我有优先获取与处置权,其他宝物,可按约定分配。”
老烟枪嘬了口烟,缓缓吐出:“可以。‘百晓生’要的是情报与历史真相,对具体传承并无强求。至于主导权……小友身负关键感应,理当如此。不过,老夫也需提醒小友,焚炎谷内变数极多,地炎宗布局深远,切不可因有了感应便掉以轻心。”
“我明白。”陆然点头,“关于身份与路线,烟掌柜可已安排妥当?”
“已为小友备好。”老烟枪从桌下取出两套半旧的灰色粗布劲装,两枚刻画着简单火焰纹路的铁质令牌,以及一份标注更详细的路线图。“明日辰时,东市‘火云杂货铺’门口,会有一支由散修‘火狼’带队、前往焚炎谷外围‘黑石坡’采集火晶矿的队伍。你们持此令牌,自称是来自北地、听闻南疆火晶矿利厚而来碰运气的兄妹修士,哥哥略通医术与阵法(对应你),妹妹武艺不错(对应秦姑娘)。‘火狼’此人贪婪但守信,只要给足佣金并展示一定实力,他不会多问。他会将你们带到黑石坡,之后如何深入,就看你们自己了。这条路线相对隐蔽,避开了一些已知的地炎宗暗哨,但途中妖兽与天然险地不少,务必小心。”
陆然接过衣物令牌,仔细记下路线图。
“另外,”老烟枪又递过一个小玉瓶,“这里面是三颗‘避火丹’,可一定程度上抵御地火毒烟与高温,每颗效力约六个时辰。聊表心意。”
“多谢。”陆然收起。这些准备虽不完美,但已是当前条件下较好的选择。
次日辰时,东市。
火云杂货铺门口,已聚集了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瞎了一只眼、背负一把厚背砍刀的独眼壮汉,气息凶悍,约莫筑基中期,正是“火狼”。他身边几人,有精瘦的汉子,有沉默的老者,也有目光闪烁的年轻人,修为多在炼气中后期,一看便是常年在刀口舔血的散修。
陆然与秦红袖换上粗布劲装,收敛气息(陆然将修为压制在筑基初期,秦红袖则完全收敛武道气血),上前出示令牌。
火狼独眼打量了他们一番,尤其在秦红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显然是看出她不好惹),又掂了掂陆然递上的一小袋灵石(作为额外佣金),咧嘴露出黄牙:“行,规矩都懂吧?路上听指挥,采到矿石按约定分成,遇到危险自己顾好自己,别指望老子一定救你们。死了残了,各安天命。”
陆然点头:“明白。”
队伍很快出发,出了赤霄城,径直向南。起初还有官道,行了半日,便转入崎岖的山路。越往南,气温越高,空气中开始弥漫淡淡的硫磺味,植被也变得稀疏,多为耐旱耐热的灌木与怪石。
火狼似乎对这条路很熟,带着队伍避开几处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流沙或毒虫的区域。途中遭遇了几波低阶火系妖兽,如喷火蜥、炽焰鼠等,都被队伍合力迅速解决,取走有用材料,倒也收获了一些零散的火晶石。
陆然一路上沉默寡言,只偶尔以“粗浅医术”为不小心被毒虫所伤的队员处理伤口,或是以“略通阵法”为名,提醒避开一两处隐约有能量波动的危险地带,表现得像个有些本事但不愿张扬的普通散修。秦红袖则始终护在他身侧,警惕四周。
如此行了两日,深入群山之中。周围环境越发恶劣,地面干裂,岩石焦黑,偶尔能看到地面裂缝中冒出的丝丝热气与暗红火光。远处天际,一片山脉笼罩在淡淡的赤红雾气之中,那里便是焚炎谷的核心区域。
第三日午后,队伍抵达一处名为“黑石坡”的丘陵地带。这里地面遍布黑色的、多孔的火山岩,岩缝中不时能看到闪烁着微光的火晶矿石,品质虽然普通,但储量尚可。
“到了!以此坡为中心,方圆五里,自行采集!日落前回到此处集合!莫要深入南边那片赤雾区,那里是焚炎谷内谷,地火狂暴,妖兽凶横,去了就是送死!”火狼大声吩咐道,自己则找了块背阴的巨石,坐下休息,显然不打算亲自费力采矿。
队员们欢呼一声,纷纷散开,拿出矿镐工具,开始寻找矿脉。
陆然与秦红袖对视一眼,也装模作样地寻了处矿点,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待其他人都专注于采矿,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矿点,借着黑色岩石的掩护,向着南方那片赤红雾气的方向潜去。
按照老烟枪给的路线图,从黑石坡南侧一条隐蔽的裂谷可以绕开几处明显的地炎宗岗哨,进入焚炎谷内谷边缘。而陆然心田中那道微弱的感应线,也正指向那个方向。
裂谷狭窄阴暗,两侧岩壁高耸,仅容一人通过。谷底布满滑腻的苔藓与灼热的蒸汽,温度极高,即便有避火丹,两人也是汗流浃背。更麻烦的是,谷中生活着一种名为“火线蛇”的细长毒蛇,通体赤红,善于伪装,毒性猛烈,且往往是成群出现。
两人小心翼翼,陆然以浩然气在前方探查驱赶,秦红袖持枪在后警戒,花了近一个时辰,才穿过这段不过里许的险峻裂谷。
眼前豁然开朗,但也更加炽热难当。
他们已正式踏入焚炎谷内谷区域。脚下是滚烫的焦黑土地,远处可见暗红色的岩浆河缓缓流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与焦糊味,炽热的气浪扭曲了视线。赤红色的雾气更加浓郁,能见度不足百丈。更深处,隐约可见高耸的、喷发着浓烟与火星的火山轮廓。
这里的环境,对寻常修士而言已是极大的考验,灵力消耗会加剧,心神也易被燥热影响。
陆然闭目凝神,再次确认那道感应线的方位。线头指向东北方向,约在三十里外,一处两座火山之间的山谷地带。感应依旧微弱,且位置仍在缓慢移动。
“这边。”陆然指了个方向,与秦红袖继续前行。
他们尽量避开明显的岩浆河与地火喷发口,选择相对坚实的路径,同时将气息收敛到极致。焚炎谷内妖兽众多,且多为火属,感知敏锐,一旦被大规模缠上,将极为麻烦。
行出约十里,路过一片由凝固熔岩形成的、怪石嶙峋的石林时,陆然忽然心生警兆,一把拉住秦红袖,闪身躲入一处石柱阴影后。
几乎同时,前方雾气中传来脚步声与交谈声。
“……妈的,这鬼地方,热死人了!宗主也真是,派咱们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盯梢,能盯出个屁来!”
“少废话!让你盯就盯!听说‘莲台’最近波动越来越频繁,那几个老家伙推算,最多还有二十天,封印就会彻底松动。到时候各方牛鬼蛇神肯定都会冒出来,咱们提前占好位置,布下暗哨,才能掌握主动。”
“哼,要我说,直接杀进去,把那些想捡便宜的散修全宰了,清净!”
“蠢货!打草惊蛇懂不懂?宗主自有安排。咱们的任务就是盯紧这条‘火蜥道’,看看有没有不开眼的从这里溜进去。尤其是注意有没有身怀特殊火系灵物,或者……气息比较奇怪的人。”
声音渐近,只见四名身着暗红色劲装、胸口绣着火焰缠绕骷髅图案的修士,从雾气中走出,正是地炎宗门人!其中两人是筑基初期,两人是炼气巅峰。他们骂骂咧咧,看似巡逻,实则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陆然与秦红袖屏住呼吸,将气息压至最低。地炎宗果然已在谷内布下重重暗哨!
那四名地炎宗修士在石林边缘停留片刻,未发现异常,又骂了几句,便转向另一条岔路巡逻去了。
待他们走远,陆然才松了口气。幸好提前感应避开,否则一旦交手,即便能迅速解决,也难免惊动更多敌人。
“看来地炎宗已将内谷不少要道控制住了。”秦红袖低声道。
“嗯,接下来需更加小心。”陆然点头,“感应目标在东北方向,我们绕开这条‘火蜥道’,从侧翼迂回过去。”
两人改变路线,在炽热险恶的熔岩地貌间艰难穿行。途中又避开了两处地炎宗的暗哨和一群游荡的“熔岩巨蜥”,有惊无险。
又前行了约十五里,周围温度骤然再次升高!空气中开始出现飘浮的、细小的金色火星,如同萤火虫般飞舞,触碰岩石便会留下焦痕。地面不再是焦黑,而是呈现出一种暗金色的、仿佛金属熔化后又凝固的奇异质感。
而陆然心田中那道感应线,也在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与灼热!目标,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山谷之中!
然而,没等他们靠近山谷入口,异变突生!
“轰隆隆——!!!”
脚下大地猛然剧烈震动!前方山谷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一股粗大无比、混杂着暗红色岩浆与漆黑浓烟的炽热火柱,从山谷某处冲天而起!紧接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火球、熔岩碎块,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天空中被映照得一片血红!
更可怕的是,火柱喷发的同时,一股浓郁的、带着刺鼻腥甜气味的暗红色毒雾,迅速弥漫开来,所过之处,连岩石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是地火大爆发!还有火毒阴霾!”陆然脸色一变,这种规模的喷发与毒雾,绝非自然形成,更像是地脉被某种力量强行引动,或者是……某种阵法被触动的征兆!
“快找掩体!”他拉着秦红袖,急速冲向不远处一片相对高大的、由冷却熔岩形成的石笋群。
然而,火球与碎石的覆盖范围太广,速度太快!两人刚冲进石笋林,数颗磨盘大的炽热熔岩块便呼啸砸落!
“小心!”秦红袖厉喝,长枪如龙舞动,挑飞一块砸向陆然后脑的熔岩,自己却被另一块擦中肩头,顿时皮开肉绽,焦糊一片,更有一股炽热毒气顺着伤口侵入!
陆然则撑起浩然领域,淡金光幕勉强护住两人,但在这天地之威面前,领域剧烈震颤,消耗极大。更多的熔岩碎块和那暗红色的火毒阴霾席卷而来!
“轰!”
一块巨大的、燃烧着的岩石砸在他们藏身的石笋上,石笋崩塌,气浪将两人掀飞出去!
陆然只觉天旋地转,炽热的气流与碎石如同无数鞭子抽打在身上,更有一股腥甜毒雾直冲口鼻!他勉力维持领域,护住秦红袖,自己却气血翻腾,眼前发黑。
不知翻滚了多久,坠落感传来。
“噗通!”
两人跌入一个向下倾斜的、炽热的狭窄甬道,如同滑梯般急速下坠!甬道四壁光滑滚烫,不知通向何处。
陆然只来得及将秦红袖紧紧护在怀中,以浩然气包裹两人,便失去了方向感,只能任凭那股下坠的力量拉扯着,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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