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决既下,铁镣除去。
陆然走出阴森的大牢,重见天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感受着久违的暖意拂过面庞,驱散一身牢狱的阴寒。
周廷参军亲自“押送”他前往新的安置之处——并非监牢,也非驿馆,而是位于郡城西市附近,一家名为“回春堂”的医馆。此回春堂与临川城的回春堂并非一家,乃是郡城老字号,规模宏大,前堂诊病,后堂制药,更有供医师居住的院落。
“陆先生,”周廷的语气比之前缓和了许多,但依旧带着官式的疏离,“崔大人有令,你暂居于此。回春堂的沈掌柜会为你安排住处。一应起居,皆按堂内医师例。若无官府手令,不得擅自离开郡城范围,每日行医需在堂内登记造册,由官府定期核查。”
与其说是监管,不如说是一种受保护的软禁,并给了他一个合乎情理的身份与落脚点。
“陆某明白,有劳周参军。”陆然拱手。他心知肚明,这已是崔琰在多方权衡下,能给出的最优处置。
回春堂的沈掌柜是个面容和善、眼神精明的中年人,显然已得了吩咐,对陆然十分客气,亲自将他引至后院一间清净的厢房。
“陆先生且安心住下,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沈掌柜笑容可掬,并未因陆然的“戴罪之身”而有丝毫怠慢,也未因他年轻而有所轻视。能在郡城经营如此大的医馆,其眼力和处事自非寻常。
厢房整洁,一床一桌一椅,窗外可见一小片竹林,清幽雅致,与之前的牢狱判若云泥。
陆然安顿下来,心神沉入气海。那浩然气经过此番牢狱之劫,非但没有萎靡,反而如同被千锤百炼的精钢,愈发凝实厚重,流转间隐隐带着一股经历过风雨后的沉静力量。他能感觉到,源自临川城的愿力依旧丝丝缕缕汇入,并未因他的离开而中断,反而因为这份“蒙冤”与“脱困”的经历,变得更加坚韧与纯粹。
同时,他也隐隐察觉到,这庞大的郡城之中,蕴含着远比临川更为复杂、更为磅礴的“秩序”之力与“人间”烟火气。他的“人间道”,似乎在这里找到了更广阔的土壤,但也面临着更不可测的风浪。
次日,陆然便依照吩咐,在回春堂前堂坐诊。
沈掌柜特意为他安排了一处僻静的诊桌。起初,堂内原有的几位坐堂医师和前来求诊的病人,对这个空降的、据说还是“戴罪之身”的年轻先生,大多抱持着观望、好奇,甚至几分隐晦的排斥。
然而,当陆然开始接诊后,情况悄然改变。
他依旧是那般沉稳从容,望闻问切细致入微。开出的方子未必奇崛,却总能精准地切中病机,药到病除。遇到一些棘手的沉疴旧疾,他偶尔凝神,指尖似有若无地拂过患者腕间或穴道,病人便觉一股暖流注入,沉疴顿减,效果立竿见影。
起初的质疑与疏离,在一次次显着的疗效面前,逐渐化为惊奇与敬佩。回春堂内其他几位医师,从一开始的冷眼旁观,到后来忍不住借故靠近观摩,甚至有人放下身段,私下向他请教某些疑难杂症的诊治思路。
陆然来者不拒,但凡有人请教,只要不涉及浩然气的根本,他皆倾囊相授,将自己对医理、对生机之气的感悟,以对方能理解的方式娓娓道来。他那份超越年龄的渊博见识与对医道本质的深刻理解,很快便折服了这些浸淫医道多年的老医师。
气海之中的浩然气,在这新的环境中,非但没有停滞,反而因为救治更多病患、传播自身理念,获得了新的、不同层面的滋养,与这郡城的人心、地脉,联结得愈发紧密。
这一日,陆然刚为一位久咳不愈的老者施完针,疏导了其肺经郁结之气,老者千恩万谢地离去。
一直在不远处默默观察的沈掌柜,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过来,放在陆然桌上,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陆先生医术通神,更难得有教无类,沈某佩服。”
“沈掌柜过奖,分内之事而已。”陆然接过茶,道了声谢。
沈掌柜压低了些声音,道:“不瞒先生,前两日,苏家小姐曾派人来打听过先生的情况。”
苏晚晴?陆然目光微动。她果然还在关注着自己。
“苏小姐似乎对先生颇为关心。”沈掌柜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陆然点了点头,未置可否。玉京山,苏晚晴……这条线,显然还未结束。
就在这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几声惊叫。
“让开!快让开!马惊了!”
“小心!”
只见一匹枣红马拖着辆歪斜的马车,如同疯魔般冲向西市人群密集处,车夫早已被甩落在地,车厢剧烈摇晃,里面隐约传来女子的惊呼。马蹄狂乱,眼看就要冲入人群,酿成大祸!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影如电射出!
正是陆然!
他并未去拦那受惊的烈马,而是身形一掠,如同鬼魅般贴近马车,在间不容发之际,一掌轻轻按在了那匹枣红马的脖颈侧后方一处穴位上。
动作轻柔,仿佛只是随手一拍。
然而,那匹原本狂暴无比的惊马,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前冲之势骤停,扬起的马蹄僵在半空,随即猛地打了一个响鼻,眼中的狂乱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温顺。它晃了晃脑袋,乖乖地停了下来。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喧闹的街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收掌而立、神色平静的青衫书生,以及那匹已然温顺下来的惊马。
车厢帘子被猛地掀开,一位梳着双丫髻、面色煞白的侍女探出头,惊魂未定。她身后,一位戴着面纱、身着鹅黄衣裙的女子也露出了半张脸,虽看不清全貌,但那双眼眸中却充满了震惊与感激,直直地望向陆然。
陆然却并未多看,只是对那惊魂未定的车夫道:“马匹受惊,乃是肝胆之气骤乱,已无大碍,好生安抚即可。”说完,便转身,在一片寂静与无数道惊异、敬佩的目光中,从容走回了回春堂。
沈掌柜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街心那辆马车上的徽记,眼中精光一闪,低声自语:“那可是……镇远侯府的车驾……”
他再看向陆然时,眼神已彻底不同。这位陆先生,恐怕绝非池中之物。
风波平息,陆然回到诊桌前,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他知道,自己在这郡城的第一步,已然迈出。
新枝已栖,只待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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