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皮囊，因果路
翌日清晨，青华长乐世界的仙雾尚未散去，叶风便被唤至太乙救苦天尊座前。
天尊并未多言，只是袖袍对着叶风轻轻一拂。一道难以言喻的玄奥光华笼罩住叶风周身，他只觉得身形急剧收缩变幻，骨骼筋肉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视野也陡然降低。他低头，看到的是一双覆盖着雪白绒毛的爪子，身后传来多条蓬松尾巴摆动的奇异触感。
他疾步跑到一旁莲池边，水中倒影赫然是一只通体雪白、眼眸如紫琉璃般剔透、生有九尾的母狐妖！容颜依旧能看出几分他原本的精致，却平添了十分的妖媚与邪气。
“师父，这……”他开口，发出的却是婉转娇媚的狐鸣之音。
“此乃‘幻形入真’之术，非是幻象，暂将你本体封存，赋你此狐妖之身。”太乙救苦天尊声音平和，“此狐妖非同一般，乃上古异种‘幻面妖狐’，天生擅夺女子皮囊，以完美之貌行走世间，亦因此被世人深恶痛绝。”
“你的考核，便是以此身，入凡尘，被世人皆视为邪魔外道。若你能在此境遇中，不行恶事，反以善举证明‘妖亦有善类’，坚守本心，方算通过。”
话音未落，不等叶风回应，天尊已屈指一弹。叶风只觉周身被一股大力包裹，眼前景象飞速流转，仙宫玉宇瞬息远去，下一刻，他已重重跌落在一片凡俗世界的山林之中。
浓郁的草木气息与稀薄的灵气扑面而来，他已然回到了凡间。
他尝试运转法力，散仙修为仍在，却被一层奇异的枷锁禁锢，只能动用约莫相当于筑基期的妖力，且属性偏向于狐妖的幻术与敏捷。更令他不适的是这具身体的本能，一种渴望寻找美丽女子、剥取其皮囊的原始冲动时时撩拨着他的心神，需以极大意志力才能压制。
叶风（如今或许该称之为“白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迈开四肢，向着山林外走去。
初入人世，举步维艰。
他刚接近一处人族村落，村口的孩童见到他雪白的身影和奇异的九尾，先是好奇，待看清他眼中那非人的紫芒与周身若有若无的妖气后，立刻吓得哇哇大哭，引来村民。
“妖怪！是狐妖！”
“快！拿锄头棍棒来！”
“听说最近隔壁村有姑娘被剥了皮，定是这孽畜所为！”
石块、棍棒如雨点般落下，伴随着惊恐而充满敌意的咒骂。叶风只能凭借灵活的身手躲避，狼狈地逃回深山。他试图解释，发出的却只是狐鸣，无人能懂，更无人愿听。
此后数月，他辗转多地，遭遇大抵相同。一旦被人发现，便是无尽的追杀与憎恶。他救过跌落山崖的采药人，对方醒来后见他靠近，却吓得魂飞魄散，恩将仇报引来修士追杀；他驱赶过袭击村落的低阶妖兽，村民却认为是他引来的灾祸，请来道士设坛做法，欲将他铲除。
世人的偏见如铜墙铁壁，他这“幻面妖狐”的皮囊，便是原罪。
但他未曾放弃。他依旧在暗中行事，于洪水来临前以微薄妖力疏通河道，于瘟疫蔓延时暗中采集草药投入井中，于悍匪劫掠时制造幻象将其吓退……他做得隐秘，从不求回报，甚至刻意避免被人发现。
渐渐地，一些地方开始流传起关于“白衣仙姑”或“山灵”的传说，说是有精怪在暗中庇护一方。虽仍无人将功劳与他这“狐妖”联系起来，但那种纯粹的憎恶与恐惧，似乎在某些知晓传言的百姓眼中，稍稍淡化了一丝。
这一日，他途经一个被强大魔修盯上、欲以全城生灵修炼邪术的城镇。城中修士不敌，百姓绝望。叶风不顾自身安危，以筑基妖力巧妙布局，引动地脉紊乱，制造出正道高人即将降临的假象，又冒险潜入魔修洞府，以其幻术天赋扰乱其心神，最终惊走了那名魔修。
城守得高人（实则是一封叶风以幻术伪造的“仙谕”）指点，知晓是“一位不愿留名的善心前辈”相助，虽不知其真身，但仍率全城百姓望空拜谢。叶风隐匿在云端，看着下方劫后余生、感激涕零的民众，心中五味杂陈。他依旧顶着这具被世人唾弃的妖身，但那份坚持，似乎终于换来了一丝微光。
也就在他心有所感，体内那层修为枷锁隐隐松动之际，太乙救苦天尊的祥和仙光再次降临，将他接引回青华长乐世界。
“善。”天尊看着他，眼中露出满意之色，“你已证明，形貌皮囊，种族出身，并非界定善恶之标准。持心守正，方为根本。此关，你过了。”
叶风以为天尊会将他变回原身，然而天尊却摇了摇头。
“风儿，你可知为何独独选这‘幻面妖狐’之身予你？”天尊目光深邃，“你与那魔族、与那林长老的因果尚未了结。此狐妖之身，擅伪装，惑人心，正是混入魔族内部，探查其阴谋的绝佳身份。”
叶风心中一凛，顿时明了。师父早已算到后续。
“至于你原本样貌与气息，暂且封印。以此妖身行事，更方便你暗中行动，亦可避免打草惊蛇。”
说罢，天尊又取出那枚“千里传音玉符”（手机），这一次，他并未联系吕洞宾，而是拨通了一个极其特殊、泛着幽冷冥气的符文印记。
“喂？可是太乙道友？何事寻我十殿阎罗？”一个威严而低沉的声音从玉符中传出，带着地府特有的森寒之气。
“劳烦秦广王，借生死簿之力，为此子临时添上一笔。”太乙救苦天尊平静道，“便记其名下，有‘万条人命’之业债，煞气缠身，魔性深重。”
“哦？道友这是要……也罢，小事一桩。”那边的秦广王似乎了然，并未多问。
玉符光芒一闪，一道肉眼不可见、唯有高阶修士或魔族才能感知的浓郁血煞之气与业力，如同枷锁般缠绕在叶风（白狐）的妖魂之上。他顿时感觉周身气息变得阴冷邪戾，仿佛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手上沾满了无数生灵的鲜血。
但这感觉虚而不实，仿佛只是一层完美的伪装。叶风明白，这是师父为他准备的“投名状”，是取信于魔族的凭证。一个身负万条人命、煞气冲天的“幻面妖狐”，对于正在招兵买马的魔族而言，无疑是“难得的人才”。
“去吧，风儿。”太乙救苦天尊袖袍再拂，“循着你与那鸿蒙珠的感应，以及你与林长老之间的因果线，自能找到魔族踪迹。切记，谨慎行事，保全自身，查明真相。”
光芒闪过，叶风再次被送离天庭。
这一次，他落在了一片荒芜阴森、魔气隐约弥漫的山脉之外。他感受着魂魄上那万条人命的虚假业障，看着自己雪白的狐妖爪子，紫琉璃般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前路艰险，他已非仙非人，而是一只背负“血债”的“恶妖”。
他收敛起眼中最后一丝温和，模仿着记忆中妖邪的举止，扭动纤细的腰肢，九条蓬松的长尾在身后摇曳，迈着妖娆而危险的步伐，主动向着那魔气源头走去。
新的身份，新的战场。了结因果之路，自此开始。
魔域犬印
夜色如墨，浸染着这片被称为“万魔山脉”的荒芜之地。魔气如实质的薄雾，在枯死的树林与嶙峋的怪石间流淌，吸吮着一切生机。叶风，或者说，此刻以九尾白狐妖身行走的“白影”，正循着那缕与林长老之间微弱的因果线，以及鸿蒙珠对混沌能量的天然感应，向着山脉深处潜行。
这具幻面妖狐之身轻盈而敏捷，踏在布满碎骨与焦土的地面上，几乎悄无声息。但他魂魄上那层由地府加持的“万条人命”业障，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吸引着一些低阶魔物的窥伺。它们能从这浓郁的煞气中感受到同类的气息，却又畏惧于那九尾妖狐形态下隐隐散发的、属于更高层次捕食者的威压，只敢在远处阴影中发出贪婪的嘶吼，却不敢轻易上前。
行至一处废弃的、似乎曾是某个小门派据点的破败殿宇，叶风决定暂歇。连续赶路与应对潜在的魔物，即便对他这散仙本质而言消耗不大，但这具妖身的精神却感到一丝疲惫。他寻了一处相对完整的角落，蜷缩起雪白的身躯，九条长尾如同绒毯般将自己包裹，紫琉璃般的眼眸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四周，随后缓缓闭合。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微弱、带着痛苦与恐惧的呜咽声，将他从浅眠中惊醒。
他睁开眼，循声望去。在断墙的阴影下，一只幼小的生灵正瑟瑟发抖。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狗，看上去不过巴掌大小，瘦骨嶙峋，皮毛被污泥和凝结的血块黏连在一起，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它的一条后腿似乎受了伤，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在这魔气森森之地，出现这样一只毫无魔气、纯粹弱小的生灵，显得格外突兀与可怜。
叶风的心弦被轻轻拨动。即便顶着妖身，背负“血债”，他骨子里的那份温和良善并未泯灭。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走了过去。
小黑狗察觉到靠近的气息，惊恐地向后缩了缩，发出更加凄厉的呜咽，黑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
“别怕…”叶风下意识地开口，发出的仍是狐鸣，但他放缓了动作，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小狗的脑袋，传递出一丝安抚的意念，同时调动体内微弱的、属于太乙救苦天尊传承的慈悲仙光——虽被妖身与业障伪装层层包裹，但最本源的治愈与安抚之力仍在。
仙光细微如丝，融入小黑狗体内。它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眼中的恐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依赖。它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轻轻舔了舔叶风的爪子。
叶风心中一软，将它轻轻叼起，放回自己之前栖身的角落，用蓬松的尾巴为它营造了一个相对温暖安全的小窝。他又从储物戒指中（幸好此物与神魂绑定，并未因形态改变而丢失）取出一点清水和弄碎的灵食，小心地喂给小黑狗。
做完这一切，看着小黑狗依偎在自己尾巴旁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平稳，叶风也再次感到了倦意，重新阖上眼睑。
这一次，他睡得格外沉。
……
翌日，天光未亮，山脉中依旧一片晦暗。叶风是被脖颈间一丝奇异的触感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并非危险，而是一种……被标记的感觉。他低头，用爪子拨开颈侧柔软的绒毛，借着微弱的光线，他清晰地看到，在自己雪白的皮毛上，多了一个清晰的、如同犬齿烙印般的黑色印记。
印记不大，却线条古朴玄奥，隐隐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深邃的气息，与他魂魄上的虚假业障截然不同，这印记仿佛直接烙印在了他的生命本源上。不疼，甚至没有任何不适，只是存在着，像一个沉默的宣告。
他立刻看向身旁的小黑狗。
小家伙已经醒了，正蹲坐在那里，歪着头看着他。与昨日奄奄一息的模样判若两“狗”，它的皮毛虽然依旧脏污，但那双眼睛却变得异常明亮，漆黑如最深的夜，里面仿佛有星辰漩涡在缓缓转动。它见叶风看来，欢快地摇了摇短小的尾巴，发出“呜呜”的亲昵声音。
叶风凝视着它，又摸了摸脖子上的牙印，心中惊疑不定。这小东西，绝非普通的流浪狗。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留下如此印记，其来历恐怕超乎想象。是福是祸？
他尝试用神识探查小黑狗，却如同泥牛入海，感知不到任何能量波动，仿佛它只是一团虚无。唯有那个牙印，在神识扫过时，会传来一丝微弱的、如同共鸣般的波动。
小黑狗似乎明白叶风的疑惑，它站起身，迈着还有些蹒跚但明显好了很多的步子，走到叶风脚边，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前腿，然后抬头望着他，眼神纯净而依赖，仿佛在说：“带我走。”
叶风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这牙印或许另有玄机，但这小家伙……他终究无法狠心抛下。
“罢了，便带着你吧。”他轻声狐鸣，用尾巴轻轻卷起小黑狗，将它放在自己背上较为平稳的位置，“抓紧了。”
他站起身，最后感受了一下脖子上的牙印，确认除了那个印记本身，并无其他异常，便不再纠结。当务之急，是继续深入魔族腹地。
他重新上路，雪白的身影在魔气中穿梭，背上趴着一只漆黑的小狗，形成一幅奇异的画面。随着越发深入，周围的魔气愈发浓郁，开始出现一些低阶魔兵的巡逻队。叶风魂魄上的“业障”煞气在此刻发挥了作用，那些魔兵感受到他身上那“万条人命”的血腥气息，以及那明显不凡的九尾妖狐形态，大多只是远远打量，并未上前盘问，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对“强者”的敬畏。
偶尔有不开眼的魔物靠近，不等叶风出手，他背上的小黑狗便会突然龇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与它体型完全不符的威胁性呜噜声。而奇怪的是，那些魔物在听到这声音后，竟会流露出明显的恐惧，纷纷退避。
叶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小黑狗的来历更加好奇，但也更加警惕。
他按照因果线的指引，翻过数座魔气缭绕的山岭，终于，在一片弥漫着血色雾气的巨大山谷入口前，停下了脚步。
谷口矗立着两尊狰狞的魔兽石像，浓郁的魔气几乎化为实质，谷内隐隐传来喧嚣与混乱的能量波动。因果线的指向，以及鸿蒙珠传来的微弱悸动，都明确地告诉他——这里，便是他的目的地，魔族的一个重要据点，也是那林长老，很可能藏身之处。
叶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将背上的小黑狗往上托了托，确保它稳稳趴住。他调整了一下姿态，让那九条狐尾摇曳得更加妖娆，紫琉璃般的眼眸中刻意染上一丝属于“幻面妖狐”的邪魅与冷漠，周身那“万条人命”的业障煞气毫不掩饰地散发开来。
他迈开步子，向着那血色山谷，一步步走去。
狐妖入魔窟，因果终须了。而脖颈上的神秘犬印，与背上那看似无害的小黑狗，又会在这魔域之中，掀起怎样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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