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闭合的瞬间，石头感到一种奇异的失重感——不是向下坠落，而是仿佛被某种温和但无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穿过一层又一层冰冷的黑暗。幽蓝色的光芒在周围流淌，却没有照亮任何实体，只有无数微小的冰晶在光中悬浮、旋转，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三十息。
当脚重新踏上实地时，眼前的景象让石头呼吸一滞。
这不是想象中的黑暗地穴，而是一座宏伟到难以形容的……冰晶宫殿。
他们站在一处宽阔的平台上，平台由纯净的黑色玄冰打磨而成，光滑如镜，倒映着头顶的“天空”——那并非真实的天空，而是由无数发光冰晶模拟出的星空，星辰的位置与排列竟然与外界此刻的真实星图一模一样，只是每颗“星”都散发着幽蓝色的冷光。
平台向前延伸，连接着一条漫长的阶梯。阶梯两侧矗立着两排冰雕——不，不是冰雕，是冰封的躯体。有身穿古老星宫道袍的修士，有披甲持戈的战士，有姿态各异的妖兽，甚至还有几具形态诡异、难以辨认种族的生物。它们被永恒地冻结在透明的玄冰中，表情凝固在最后一刻，或惊恐，或愤怒，或绝望，栩栩如生。
而阶梯的尽头，是一座高耸的王座。王座同样由黑色玄冰雕琢而成，形如绽放的冰之花，又似收拢的恶魔之翼。王座之上，坐着一个人影。
不，或许不能称为“人”。
那是一个由冰晶构成的躯体，通体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到内部流转的幽蓝光脉。它有着类人的轮廓，但比例却异于常人——四肢修长得过分，手指如冰锥般尖锐，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冰面，映照着下方的“星空”。
当石头三人踏上平台时，那冰晶存在缓缓“转头”——虽然没有眼睛，但石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终于来了。”声音直接在三人的识海中响起，依然是那种古老优雅的古星文，“这一代的观星者，比我想象的……年轻。”
石头没有回答，他先快速观察四周。平台约百丈见方，除了阶梯和王座，再无其他通道。空间边缘是流动的冰雾，看不清外面是什么。星尘飘在他身侧，体内的星辉流转速度加快，传递出混杂着警惕与……好奇的情绪。苏寒则站在他斜后方，身体微微发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她周身的寒气与这里的环境正在发生微妙的交互。
“不用试图寻找退路。”冰晶存在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这道‘冰渊之门’是单向的。你们想离开，只有两种方式:得到我的允许，或者……打败我。”
它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绝对的自信。
石头向前一步，将苏寒和星尘挡在身后:“你是谁？噬星者？”
“噬星者……”冰晶存在重复这个词，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情绪”的波动，那是……讽刺？“多么粗糙的称呼。我们吞噬星光，就像你们呼吸空气，是生存的本能，是存在的必然。你们会给呼吸取一个充满敌意的名字吗？”
“但你们在杀戮，在毁灭。”石头沉声道。
“杀戮？毁灭？”冰晶存在微微偏头，“那些低等的冰魄妖？那些我们随手制造的傀儡？那只是……工具。就像你们用剑斩草，会觉得自己在‘杀戮’草吗？”
“那碎星海峡那些被当作实验素材的修士呢？那些被你们折磨致死的无辜者呢？”石头的语气冷了下来。
这次，冰晶存在沉默了片刻。
“必要的……代价。”它最终说，“为了理解你们，为了适应这个世界，为了找到……共存的方式。”
“用活人实验叫共存？”
“你们星宫在研发新法术时，难道没有用过妖兽、用过灵材、甚至用过……罪囚？”冰晶存在的反问尖锐而直接，“区别只在于，你们称之为‘研究’，而我们更……直接。”
石头一时语塞。星宫历史上，确实有过用妖兽甚至死囚测试危险法术的时期，那是道统发展过程中无法完全避免的灰色地带。
“但你们的目标是吞噬所有星光。”他换了个角度，“如果星光消失，这个世界会陷入永恒的黑暗，亿万生灵将无法生存。”
“所以我说，我们在寻找共存的方式。”冰晶存在缓缓抬起一只冰晶手臂，指向头顶模拟的星空，“你看，这里的星光，就是我从外界‘借’来的。我没有吞噬它们，只是引导、储存、转化。如果愿意，我可以让这片地下空间永远明亮如昼——但代价是，外界的某个区域会失去星光。”
它顿了顿:“这就是问题所在。星光是有限的，而我们对星光的需求是无限的。就像一池水，你们要喝，我们也要喝。但池子只有这么大。”
“所以你们选择抢走所有的水？”
“不。”冰晶存在放下手臂，“我们在寻找……新的水源。或者在寻找，让一池水变成两池、十池、百池的方法。”
石头瞳孔微缩。它指的是……创造新的星光？还是找到星光的替代品？
“你们找到了？”他试探着问。
“找到了方向，但缺少……钥匙。”冰晶存在的“目光”转向石头身后的苏寒，“那把钥匙，就在你们星宫手中。或者说，就在这个女孩身上。”
苏寒身体一颤。
“你说什么？”石头侧身，挡住它看向苏寒的视线。
“她不是纯粹的人类。”冰晶存在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渴望？“她的体内，流淌着‘星霜之血’。那是上古时代，我们一族与你们星宫最杰出的观星者结合后，诞下的后裔才拥有的特殊血脉。这种血脉，能同时承载星光之力与冰渊之寒，是调和两种对立力量的……完美容器。”
星霜之血？上古结合？
石头的脑海中闪过姜婆婆的话——当年救回苏寒的巡星卫队长，说他梦见冰原上开满蓝色的花，花丛中有女孩在哭泣……
“你说她是你们的后裔？”石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不完全是。”冰晶存在纠正，“她是后裔的后裔的后裔……血脉已经稀薄到几乎无法察觉。但在特定条件下——比如靠近冰渊核心，或者接触高纯度的星魂之力——这种血脉会被唤醒。”
它指向石头左臂:“就像现在。你左臂中的星魂，与她体内的星霜之血正在产生共鸣。你没感觉到吗？这里的寒气对她不仅无害，反而在滋养她。”
石头猛然回头。果然，苏寒虽然还在发抖，但脸色并不苍白，反而泛着一种奇异的红润。而她呼出的气息，竟然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带着星辉的冰晶。
“所以你们引我们来，是为了她？”石头的手按上了剑柄。
“是为了合作。”冰晶存在强调，“我们需要星霜之血作为媒介，来启动‘冰渊之眼’的完整功能。而‘冰渊之眼’，是唯一有可能解析星光本质、找到复制或创造星光方法的装置。”
“作为交换，我们可以停止对星光的掠夺，甚至可以……分享我们的冰渊之力。想象一下，星宫的弟子如果能同时掌握星光与极寒，会强大到什么程度？”
诱惑，赤裸裸的诱惑。
但石头没有被冲昏头脑:“我怎么相信你们？你们在碎星海峡培育针对星宫的兵器，在北境发动妖潮测试我们的防御，这可不像是想合作的态度。”
“那是必要的威慑。”冰晶存在坦然承认，“如果我们直接提出合作，你们会答应吗？不会。你们会认为这是陷阱，会集结力量试图消灭我们。所以我们要先展示力量，展示我们有能力对你们造成巨大伤害——然后再提出合作，这样你们才会认真考虑。”
它顿了顿:“而且，那些兵傀的研发，本身也是为了‘理解’你们。要合作，必须先了解合作伙伴的力量体系、弱点与优势。”
逻辑自成一体，但石头心中的警惕没有丝毫减少。
“如果我说不呢？”他问。
冰晶存在沉默了片刻。
“那么，你们今天走不出这里。”它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了数十度，平台边缘的冰雾开始沸腾般翻滚，“而星宫，将面对我们全力发动的战争。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性的妖潮，而是真正的、旨在彻底摧毁星光之源的攻击。”
威胁，毫不掩饰。
石头的大脑飞速运转。对方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苏寒的身世、星霜之血、冰渊之眼……这些信息太过震撼，他需要时间消化、验证。
而最重要的是——他确实感觉到了，对方没有说谎。至少，关于“合作”的部分，对方是认真的。那种对星光的渴望、对寻找新方法的迫切，是伪装不出来的情绪。
“我需要证据。”石头最终说，“证明你们真的有‘冰渊之眼’，证明它真的能解析星光，证明你们所谓的‘合作’不只是为了骗取苏寒的血脉。”
冰晶存在的“脸”转向他，平滑的冰面倒映着石头的影子。
“可以。”它说，“但你需要先看一样东西，一样……你的前辈们留在这里的东西。”
它从王座上缓缓站起——那是高达三丈的冰晶身躯，每走一步，冰面都发出清脆的鸣响。它走下阶梯，来到平台中央，伸出尖锐的冰晶手指，在空中虚划。
冰面上，浮现出一道复杂的星图。但与头顶模拟的星图不同，这道星图中混杂着冰蓝色的脉络，两种力量交织、碰撞、又奇异地共存。
“这是三千年前，你们的第七代大观星使‘玄微真人’，与我族当时的‘冰语者’共同绘制的星图。”冰晶存在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怀念？“那时，我们曾短暂地尝试过合作。他们在这里待了十年，研究冰渊之力与星光的融合可能。这幅星图，就是他们的成果之一。”
石头走近细看。星图上的符文确实有星宫的影子，但又有截然不同的变化。而那些冰蓝色脉络的流转方式，蕴含着极其高深的极寒法则。
“后来呢？”他问。
“后来……你们星宫内部发生了变故。”冰晶存在的声音冷了下来，“新任星主认为与‘异类’合作是玷污星宫道统，单方面撕毁了协议，还带走了所有研究成果。玄微真人被召回后遭到软禁，最终郁郁而终。而我们，被你们定义为‘噬星者’，成了必须消灭的敌人。”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
石头沉默。星宫典籍中关于那段时期的记载确实语焉不详，只说是“清除了勾结邪魔的长老”，原来真相是这样？
“所以你现在想重启当年的合作？”他看向冰晶存在。
“不，是完成。”冰晶存在纠正，“玄微真人离开前，留下了一半的钥匙。他说，当星宫再次出现能同时接纳星光与冰霜的继承者时，合作才能真正完成。”
它的“目光”再次投向苏寒。
“而现在，继承者出现了。”
平台上一片寂静。
只有星尘体内星辉流转的微光，与苏寒呼吸凝结的星霜冰晶，在幽蓝的“星空”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石头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可能改变星宫、甚至改变整个修真界命运的选择面前。
而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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