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典故出处:《左传》里的一场关于“不朽”的对话
“死而不朽”这一典故,最早见于《春秋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这是一部记录春秋时期列国政治、军事、外交的编年体史书,相传为左丘明所着,其文字简练却藏锋,往往在君臣对话、士大夫论辩中,藏着古人对生命价值的深刻思考。而“死而不朽”的诞生,便源于一场发生在晋国朝堂的着名辩论。
二、词语本义:超越生死的永恒
“死而不朽”,从字面看,是“身死之后,精神或事业仍不磨灭”。但在古人的语境中,它绝非简单的“名垂青史”,而是对生命价值的终极定义——肉体的消亡是自然规律,但人可以通过某种方式突破时间的桎梏,让自己的存在成为文明链条上不可断裂的一环。
它与“长生不老”截然不同:后者追求肉体的永恒,是虚妄的执念;前者追求精神的延续,是文明的根基。正如古人所言:“形有尽而神不灭”,“死而不朽”的核心,便是“神不灭”——一个人的品德、功业、思想,能跨越生死,影响后世。
三、典故背后:春秋朝堂上的“不朽之辩”
要理解“死而不朽”的深意,需回到公元前549年,那个礼崩乐坏却又思想激荡的春秋时代。
彼时,晋国是中原霸主,鲁国是晋国的盟友,两国往来频繁。这一年,鲁国大夫叔孙豹(谥号“穆”,故称“穆叔”)奉命出使晋国。晋国的正卿(相当于宰相)范宣子(士匄)负责接待。范宣子出身于晋国望族范氏,其家族自晋文公时起便世代为官,权势显赫。或许是出于对家族荣耀的自豪,或许是想在鲁国使者面前彰显地位,范宣子在与穆叔闲聊时,抛出了一个关于“不朽”的话题。
“穆叔啊,你看我们范氏,”范宣子抚着胡须,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得意,“自虞舜时期的陶唐氏,到夏朝的御龙氏,再到商朝的豕韦氏,周朝的唐杜氏,如今在晋国为范氏,历经千年而不衰。家族香火不断,官位代代相传,这难道不是‘不朽’吗?”
这番话,在当时的贵族圈子里其实很有代表性。春秋时期,贵族们最重“世禄”——家族的爵位、封地、权力能父子相承,便是最大的成功。范宣子眼中的“不朽”,是家族的延续,是血缘与权势的永恒。
但穆叔听完,却轻轻摇了摇头。他是鲁国着名的贤人,以博学深思着称,对“不朽”有着更深刻的理解。他没有直接否定范宣子,而是先行了一礼,缓缓说道:“您说的,恐怕只是‘世禄’,算不上‘不朽’啊。”
范宣子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会被反驳。他收起笑容,正色道:“那依先生之见,何为‘不朽’?”
穆叔目光沉静,一字一句道:“我听说,上古有三不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这句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范宣子心中激起了涟漪。穆叔继续解释:“所谓‘立德’,是修养自身品德,成为世人效仿的楷模,如上古的尧、舜,他们以仁爱治天下,其德光照千古,虽身死而精神永存;所谓‘立功’,是为国为民建立功业,安定天下,如大禹治水,疏九河、平洪患,让百姓安居乐业,其功泽被后世,虽逝去而功绩不朽;所谓‘立言’,是提出深刻的思想,着书立说,为后人留下智慧,如商朝的伊尹、周朝的周公,他们的言论被记录流传,指导着一代又一代人,虽身故而思想不灭。”
他顿了顿,看向范宣子,语气诚恳:“这三者,才是真正的‘死而不朽’。至于家族世代为官,俸禄不断,天下诸侯哪家没有?若说这就是不朽,那鲁国的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晋国的范氏、中行氏、智氏,哪家不是世代显赫?可若家族失德、无功、无言,一旦权势旁落,所谓的‘不朽’便会烟消云散。”
范宣子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位鲁国大夫,突然意识到,自己追求的“不朽”,不过是依附于权势的浮萍,而穆叔所说的“三不朽”,才是扎在大地深处的根。这场对话,后来被详细记录在《左传》中,“死而不朽”的概念,也由此传遍列国,成为中国人衡量生命价值的核心标准。
四、“死而不朽”的千年例证:那些穿透时光的名字
穆叔的“三不朽”说,并非空谈,而是对华夏文明中“死而不朽”者的精准概括。翻开史册,无数先贤用一生诠释了何为“死而不朽”,他们的故事,让这个词有了滚烫的温度。
1. 立德:以仁心照亮万古——孔子的“至圣”之路
若论“立德”的典范,孔子无疑是绕不开的名字。
孔子生活在春秋末期,那时周王室衰微,诸侯争霸,礼崩乐坏,百姓流离。他目睹了战争的残酷、道德的沦丧,却始终坚信“仁”能拯救世道。他周游列国,哪怕被斥为“丧家之犬”,也从未放弃宣讲“仁爱”“礼义”;他开办私学,打破贵族对知识的垄断,让平民子弟也能“学而优则仕”,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
他一生未居高位,也未建立惊天功业,甚至在晚年感叹“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但他的品德——对理想的执着,对他人的宽容,对教育的热忱——却成为后世中国人的精神标杆。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孔子的思想更是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影响了两千多年的社会伦理、政治制度、家庭教育。
如今,孔子已逝去两千五百多年,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恕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谦逊,“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的担当,仍在塑造着中国人的价值观。他的墓前,至今仍有无数人祭拜;他的思想,早已超越国界,成为世界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便是“立德”的力量——肉体早已化为尘土,精神却如日月,永远照耀人间。
2. 立功:以功业安邦定国——大禹与“九州同”的梦想
“立功”的极致,是为天下苍生解决根本难题,奠定长治久安的根基。大禹治水的故事,便是“立功而不朽”的最佳注脚。
相传在尧舜时代,洪水滔天,“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百姓只能躲在山上,吃野菜、喝泥水,生死难料。尧派鲧治水,鲧用“堵”的方法,九年无果,被舜处死。舜又派鲧的儿子禹继续治水。
禹接过治水的重任时,新婚才四天。他知道,治水不仅是任务,更是救万民于水火的使命。他改变了父亲“堵”的策略,改用“疏”——顺着水的本性,开凿河道,将洪水引入大海。为了摸清地形,他“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走遍了天下的山川河流。
传说中,他在外治水十三年,三次路过家门都没进去。第一次,妻子刚生下儿子启,他听到婴儿的哭声,脚步顿了顿,却想到还有千万百姓在洪水中挣扎,狠心离去;第二次,启已经会走路了,看到他喊“父亲”,他只是挥了挥手,继续赶路;第三次,启已长大,拉着他的衣角想让他回家,他摸了摸儿子的头,说:“等洪水退了,爹就回来。”
十三年间,他“身执耒臿,以为民先”,手脚磨出了厚茧,小腿上的汗毛都被洪水和泥土磨掉了,脸晒得黝黑,看上去比同龄人苍老许多。但最终,他疏通了九条大河,筑起了九座大堤,让洪水归入大海,百姓得以回到平原,耕种土地,安居乐业。
治水成功后,禹又“定九州”——将天下分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九州,划定疆域,制定贡赋,为中国早期的国家形态奠定了基础。舜晚年,将天下禅让给禹,正是因为他“平水土,定九州”的盖世奇功。
大禹去世后,人们为了纪念他,修建了禹庙,尊称他为“大禹”(“大”是“伟大”之意)。两千多年来,无论王朝更迭,“大禹治水”的故事始终被传颂,他“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公心,“疏而非堵”的智慧,“身先士卒”的担当,早已融入中华民族的精神血脉。每当国家面临重大灾难——无论是洪水、地震,还是疫情——人们总会想起大禹,想起那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功业精神。这便是“立功”的不朽:你解决的难题越根本,惠及的人越广,你的名字就越能穿透时光。
3. 立言:以思想启迪后世——司马迁与《史记》的“千古之绝唱”
“立言”的力量,在于用文字记录真相、传递思想,让后人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前行。西汉史学家司马迁,用一部《史记》,诠释了“立言不朽”的重量。
司马迁出生于史官世家,父亲司马谈是汉武帝的太史令,毕生梦想是写一部记载从黄帝到汉武帝的通史。司马谈临终前,拉着司马迁的手说:“我们家世代为史官,你一定要继承遗志,写出一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书。”
司马迁牢记父亲的嘱托,二十岁便游历天下,考察历史遗迹:在汨罗江凭吊屈原,在曲阜瞻仰孔子庙堂,在沛县探访刘邦故里……他收集了无数一手资料,为着史做准备。然而,命运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公元前99年,李陵将军率五千步兵出击匈奴,兵败投降。汉武帝震怒,满朝文武都谴责李陵,唯有司马迁为李陵辩解,说他“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投降或许是权宜之计。这番话触怒了汉武帝,司马迁被判处“腐刑”(宫刑)。
这是奇耻大辱。司马迁曾想过自杀,但每当想起父亲的遗愿,想起“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他便咬牙坚持下来。他在狱中写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选择了“重于泰山”——忍辱负重,完成《史记》。
出狱后,司马迁担任中书令,在别人的嘲笑与同情中,夜以继日地写作。他查阅宫廷档案,核对民间传说,秉笔直书:既写帝王的功绩,也揭露他们的荒淫;既赞英雄的壮举,也不避讳他们的缺陷。他为刺客、游侠、商人立传,因为在他眼中,这些人同样有值得记录的价值。
历经十四年,一部五十二万字的《史记》终于完成。这部书分为本纪、世家、列传、书、表五部分,记载了从上古黄帝到汉武帝太初年间三千多年的历史,是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它不仅是一部史书,更是一部充满人文关怀的“天下史”——司马迁用文字,让那些早已逝去的人重新“活”了过来,让他们的故事、思想、精神得以流传。
司马迁去世后,《史记》曾一度被视为“谤书”,遭到封禁。但真理终究无法被掩盖。东汉以后,《史记》逐渐流传开来,被后世史学家奉为圭臬。班固写《汉书》,借鉴了《史记》的体例;司马光编《资治通鉴》,多次引用《史记》的记载;鲁迅更是称其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如今,司马迁早已化作尘土,但《史记》仍在被阅读、被研究、被传颂。人们通过《史记》认识历史,更通过司马迁的文字,感受到一个知识分子“秉笔直书”的勇气与“藏之名山,传之其人”的执着。这便是“立言”的不朽:文字或许会泛黄,但其中的思想与精神,却能跨越千年,与每个时代的人对话。
五、“死而不朽”的当代回响:普通人的“不朽”之路
有人或许会说,“三不朽”是圣人、伟人的事,普通人难道就不能“死而不朽”吗?其实不然。“死而不朽”的本质,是“留下超越自身生命的价值”,这种价值,未必是惊天动地的伟业,也可以是细微处的温暖与坚守。
在河南郑州,有一位叫王宽的老人,他是豫剧名角,退休后本可以安享晚年,却为了收养6个孤儿,重新走上舞台,在茶楼唱戏挣钱,一唱就是17年。他用微薄的收入,让孩子们吃饱穿暖,送他们上学,教他们做人。如今,孩子们有的成了教师,有的成了医生,都在各自的岗位上传递着善意。王宽老人或许没有“立德、立功、立言”的宏大叙事,但他用一生践行的“善良”与“责任”,在孩子们心中种下了温暖的种子,这便是属于他的“不朽”。
在甘肃敦煌,“敦煌女儿”樊锦诗扎根大漠57年,从青丝到白发,致力于莫高窟的保护与研究。她开创了“数字敦煌”,让千年壁画在互联网上永久保存;她推动莫高窟申遗成功,让世界看到中国文化的瑰宝。她说:“我躺下是敦煌,醒来还是敦煌。”她的生命,早已与莫高窟融为一体,而莫高窟的美,会永远流传——这也是一种“不朽”。
这些普通人的故事告诉我们:“死而不朽”从来不是遥不可及的神话,而是每个普通人都能追求的生命状态。它可以是父母对子女的教诲,让良好的家风代代相传;可以是教师对学生的指引,让知识与品格影响一生;可以是工匠对技艺的坚守,让传统手艺在时代中延续……
正如穆叔所说,“不朽”不在血缘与权势,而在“德、功、言”——在你为这个世界留下的善意、创造的价值、传递的思想里。
六、结语:让“死而不朽”成为生命的坐标
“死而不朽”这个典故,穿越两千多年的时光,依然在叩问着每个中国人的心灵:我们该如何度过这一生?我们能为这个世界留下什么?
范宣子追求的家族延续,终究会被历史的浪潮淹没——后来的“三家分晋”中,范氏便是被灭亡的家族之一。而穆叔所说的“三不朽”,却在岁月中愈发清晰:尧、舜的仁德,至今仍是道德的标杆;大禹的功业,至今滋养着华夏大地;孔子的思想,至今塑造着民族精神;司马迁的《史记》,至今让我们读懂历史与人性……
他们或许早已化为尘土,但他们的精神,却如星辰般永远闪耀,成为后人前行的坐标。这便是“死而不朽”的真谛:生命的长度有限,但生命的宽度与深度,可以无限延展。
愿我们每个人,都能在自己的位置上,修一点德,立一点功,说一句有益的话——如此,即便生命逝去,也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不朽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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