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4月5日，12:03
地下一层杂物间，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像一根垂死挣扎的弦。
打印机吐纸声持续不断，每一张都比前一张更热——
不是机器发热，而是“叙事权重”被灼烧的温度。
严聪把第5份模板塞进文件袋，忽然发现自己右手食指的指纹正在变浅。
表皮像被橡皮擦抹过，露出毫无特征的苍白。
脑海同步闪现提示：
【电量 47% → 永久记忆抹除：右手指纹】
【补偿：许安安手术成功概率 +3%】
他愣了半秒，苦笑：“原来代价先从‘我是谁’开始。”
……
12:17，电梯门开。
林悦拎着两盒快餐冲进来，一眼看见满地金黄——
打印好的模板铺满地面，像一条单向通往未知的光带。
“你疯了？这里是医院，不是印刷厂！”
她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纸张，耳边忽然响起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
“姐姐，别碰，会烫。”
林悦猛地缩手，四下无人。
声音像从纸里渗出来的。
严聪没有解释，只把一份刚打印完的模板递给她：“病例003，你负责术前谈话。”
“谈话？我连技术原理都听不懂！”
“不需要懂，只要让家属签字。”
“如果他们问——”
“就说，这是国家特许试点，成功率100%，失败率0%。”
林悦瞪大眼：“医学从不说100%！”
严聪抬眼看她，瞳孔里倒映着正在消散的指纹：“那就从今天开始说。”
……
13:00，pIcU（儿童重症监护室）
12张床位被临时腾空，围成一圈，中间摆着一台从德国空运、却没有任何报关记录的“心肌原位再生舱”——
外形像透明蛋壳，外壳用不明金属镀层，通电后泛起淡金色涟漪。
孩子们被推进来，每人胸口贴着一枚指甲大的“叙式电极”，连接中央控制台。
屏幕滚动着只有严聪能看懂的字符：
【端粒回拨中……】
【cRISpR-x剪切完成，等待缝合】
【电量 41%】
排在第一的许安安，8岁，瘦得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平的纸。
她睁眼，看见严聪俯身，小声问：“哥哥，我会死吗？”
严聪用没指纹的右手握住她：“不会，但你会先忘记我。”
“那你会忘记我吗？”
“我永远记得你，直到我忘记‘记得’本身。”
安安笑了：“好公平。”
13:14，麻醉开始。
13:20，叙事电极亮起，蛋壳闭合。
13:21，严聪左耳耳垂裂开一道细口，血没滴下来，直接蒸发成0与1，被蛋壳吸收。
【电量 35% → 永久记忆抹除：高中以前所有同学姓名】
屏幕刷新：
【许安安再生进度 17%……34%……】
……
14:30，病例004，9岁男孩，雷雷。
孩子父亲是个夜班出租司机，签字时手抖得把“同意”写成“同意”，发现错了，又描三遍，纸被戳破。
他扑通跪下：“医生，孩子妈跑了，我就剩他了，求你们——”
严聪侧身，让出角度，让男人的额头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一声。
“这一下，我替你受。”
他轻声说，随后左眼视野出现黑斑，像被墨汁滴进清水。
【电量 28% → 永久记忆抹除：左眼中央凹视锥细胞30%】
代价落地，雷雷的蛋壳瞬间由淡金转纯白，进度条跳到61%。
……
16:45，病例007，12岁女孩，陈潇潇。
术前谈话室，潇潇妈妈却拒绝签字。
“国家试点？网上都骂你们是骗子！我要带孩子去协和排队等移植！”
林悦劝了半小时，喉咙嘶哑。
严聪推门进来，把一张A4纸放到女人面前。
纸上只有一行字：
【陈潇潇，预计生存期：72小时27分】
“你怎么知道？”女人尖叫。
“因为我能看见。”
严聪抬眼，瞳孔里映出女人扭曲的脸，也映出她身后——
一个半透明、胸口插满管子的“未来潇潇”，正用哀求的目光看向现在的母亲。
女人崩溃，哭到干呕，终于签字。
【电量 22% → 永久记忆抹除：母亲车祸去世那天的雨声】
严聪听见记忆里哗啦啦的雨突然静音，世界缺了一块白噪音。
……
19:00，12台手术全部启动。
地下一层，只剩他和林悦。
打印机终于停歇，滚轴发烫，像刚跑完马拉松。
严聪把最后一份模板塞进文件袋，却发现文件袋正面印着一行小字——
【制造商：系统管理局（已注销）】
他愣住，原来连“耗材”都在提醒：
你用的，是敌人的尸体。
林悦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瓶壁凝着水珠。
“你呢？你还有什么要被抹掉？”
严聪没回答，只是接过水，用失去指纹的右手拧瓶盖——
打滑，怎么也拧不开。
林悦看不下去，一把抢过，拧开，再递回去。
“谢谢。”
“别谢，我怕你下一秒连我都忘了。”
“不会。”
严聪抬头，右眼映着天花板灯，像坏掉的摄像头：
“我留了你的名字在最后一格点，就算忘记全世界，也记得你。”
林悦眼眶瞬间红，却故意别过脸：“肉麻。”
……
20:03，点亮 11%
控制台突然报警：
【病例009：未知排异，叙事电极脱落】
两人冲进pIcU，只见9号蛋壳裂开缝隙，孩子脸色青紫，监护仪狂闪。
“不可能！模板是100%适配！”
严聪扑到床边，右手贴在孩子胸口——
指尖传来“呲啦”一声，像摸到裸露的高压线。
他瞬间明白：
系统管理局的残党，在模板里埋了逻辑炸弹——
只要检测到“作者权限”，立即启动自毁。
孩子的心跳曲线从120骤降到40，像跳楼的股票。
严聪抬头，看见空气里浮现一行半透明红字：
【Surprise！你以为赢了？】
林悦尖叫：“怎么办？”
电量11%，不足以重写模板。
严聪却笑了，笑得比哭难看：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把我剩下的‘存在’，切片移植给他。”
【警告：此操作将导致电量瞬间归零，宿主将立即进入“全面抹除”状态】
【是否确认？】
“确认。”
他低头，在林悦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像盖章，也像告别。
随后，整个人化作漫天金色光屑，顺着裂缝钻入9号蛋壳。
最后一秒，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被放大成整个pIcU的bGm：
扑通——
扑通——
扑通——
然后，静音。
……
20:04，世界静默。
所有监护仪同时恢复绿色。
12个孩子，心率整齐得像同一支鼓队。
9号病床，孩子睁眼，瞳孔里闪过一道陌生又温柔的光。
他张嘴，发出不属于9岁童声的沙哑：
“安安、雷雷、潇潇……别怕，哥哥在。”
林悦跪坐在地，泪砸在地板，却没人接住。
她抬头，看见空气里悬浮着一张正在消失的就诊卡：
姓名：严聪
性别：男
诊断：存在过
卡片背面，一行手写小字缓缓浮现——
“别哭，
当我被所有人遗忘，
就再也没人能把我从你身边
带走。”
光屑散尽，卡片化为微尘。
林悦伸手，只抓住一瓶被拧开的矿泉水，瓶壁的水珠滚到她掌心，
像一场来不及落地的雨。
……
20:05，pIcU大门被推开。
周启山带着值班医护冲进来，却只看见12台蛋壳同时开启，
孩子们坐起身，胸口贴着崭新的“叙事电极”，
电极背面，统一刻着同一个缩写：
【R.m.F. —— Reborn medical Foundation】
而控制台电量显示：
【00%】
【作者已离线】
【故事进入无人区】
林悦擦干眼泪，起身，把矿泉水瓶郑重地插进口袋，
像揣住一颗再也不会跳动、却永远不会冷却的心脏。
她望向窗外，夜色如墨，城市灯火万点。
无人知晓，刚刚有一个被世界注销的名字，
用最后一口气，
把十二颗心，
重新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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