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工人见李四平丝毫没有挽留他们的意思，甚至已经开始安排结算工钱，心里反而有些慌了，暗自着急起来。他们左看右看，互相用眼神示意，终于，那个裁剪老师傅先忍不住，又开口了，语气比刚才在外面稍微软了一点，但仍是抱怨：
“李……李总，不是我们故意闹事。实在是您改的这个新布料，我们……我们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遇到过，实在干不了啊！太费劲了！”
另一个女工也跟着说：“是啊李总，太难了！针都扎断好几根！机器也老坏！我们只会干以前的的确良布料和棉布，现在的棉布改良后又柔软又漂亮，做出来的衣服也好看。做什么非要弄这粗硬的玩意？这能成吗？”
李四平等他们说完，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微笑，但眼神依旧平静：“如果你们真的适应不了新的工作要求，觉得太困难，那我不会勉强你们。我这个人，喜欢把话说明白。”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他们，语气坦诚：“我实话告诉你们，在未来的几年内，我们制衣厂的主要生产方向，都会是牛仔裤，也就是你们说的这个‘粗硬玩意’。”
“什么？！”几个工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几年？！这……这玩意谁买啊？李总，您是不是被人骗了？”
“我们都是工厂里的老员工了！”有人试图打感情牌，“王总在的时候，一直都很好说话的！也会听我们意见的！”
李四平摇摇头，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我也许不如王总那么好说话，但我说的是实话，也是未来的规划。你们干活，我按劳给钱，咱们是合法平等的雇主和雇员关系。如果你们适应不了新的工作内容，觉得为难，想要辞工，那我都会一一同意，并且立刻结清工钱，绝不拖欠。反过来，如果你们明明干不了，我却强行留着你们，耽误生产进度，那也是让你们为难，让厂子受损。所以，辞工不辞工，主动权在你们自己手里。”
工人们都急了。他们原本是想以“集体辞工”相威胁，逼迫厂里改回原来的生产，或者至少给出更好的待遇和补偿。没想到李四平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就把“辞工”这个选项摆在了桌面上，还一副“请便”的态度。这让他们瞬间陷入了被动。
“以后……以后厂里就真没其他衣服做了？都干这个？”有人不甘心地问，带着最后一丝期望。
“是，未来几年，主要精力都是这个。”李四平回答得斩钉截铁。
工人们忍不住质疑：“怎么可能？李总，这……这个估计一个季度都卖不出去！到时候还不是要改回来？”
“错。”李四平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预言的笃定，“这个会很受欢迎，非常受欢迎。未来几年都只嫌生产不够快。我预计，不到几个月后，行情就会大好，订单多到恐怕我们现有的工人和设备，还得日夜三班倒都赶不完。”
几个工人狐疑地看着他，觉得他在说天方夜谭。牛仔裤？那灰蓝灰蓝、硬邦邦的裤子？会大受欢迎？还要三班倒？这可能吗？
李四平将他们的怀疑看在眼里，也不生气，只是微笑道：“你们都是有经验的老工人，技术是有的。如果你们愿意尝试，能够适应得了这个新玩意，克服前期的困难，那我李四平欢迎你们继续为厂子出力，工钱、奖金，只会比以前更好。但如果你们实在觉得不行，接受不了，那我也不好勉强。人各有志，也能理解。”
他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又给了选择。有两个原本态度最坚决的工人，听到“工钱奖金只会更好”，又想到现在深城工作虽然好找，但像这样规模、待遇稳定的制衣厂也不多，自己年纪也大了，重新找工麻烦，心里便开始动摇。
两人低声交换了几句，然后其中一个站了起来，语气缓和了许多：“李总……我们，我们也不是非要走。就是这新东西，一下子不适应。既然您这么说……那，那我们就先干着，干到年底看看情况再说，行不？”
“是啊，”另一个也接口，“等明年，明年再说吧。”
有人带头退缩，另外几个原本就没那么坚定、只是跟着起哄的工人，很快也顺着台阶下：“都在这儿干了这么多年了，临时离开也不知道去哪儿好。先干到年底吧，然后再做打算。”
“对，先干着。”
最后，只剩下两个年纪相对轻一些、脾气也更倔的工人，依然坚持要辞工，认为李四平是在“瞎搞”，厂子“迟早要完”。
李四平也不挽留，只是对留下的那些工人扬声说道：“好！既然选择留下，那就请各位收收心，拿出老师傅的劲头来，使劲干，少抱怨，多钻研！只要订单多了，生产顺利了，我李四平在这里保证，一定给大伙儿提高工费，年底奖金也绝不会少！我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绝不食言！”
这话给了留下的人一颗定心丸，也给了他们努力的方向。几人连忙点头应承，然后有些讪讪地离开了办公室，回去车间了。
那边，秘书也已经算好了那两个坚决辞工工人这几天的工钱，不多，也就十几块钱。他拿着钱和签收单过来，让两人签字领钱。
两人接过那薄薄的十几块钱，脸上却并没有高兴的神色，反而更加气呼呼的，一边签字一边低声嘀咕：
“哼，厂子这么搞，瞎折腾，我看啊，一下子就得没了……”
“就是，好好的衣服不做，搞这破布……”
秘书本来就对这几个闹事的人不满，听到他们临走还嚼舌根，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大声说道：“拿了钱就赶紧去宿舍收拾东西走人！背后说什么坏话！过分！你们知道什么？别看李总年纪轻，他赚的钱，你们几辈子也赚不来！知道新田区那边正在建的那个大购物中心不？那就是李总投资的！你们懂什么！”
两个工人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年轻秘书嘴这么厉害，还爆出这么个猛料。新田区那个据说好几层楼、特别气派的大工地，竟然是李四平的？
他们不敢再说什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赶紧低着头，匆匆离开办公室，回宿舍收拾那点简单的行李去了。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秘书还有些余怒未消，对李四平说：“李总，这些人真是……不识好歹！”
李四平却摆摆手，不以为意，反而心平气和地说：“小张，任何新事物，都需要时间被人认可和接受。这很正常。他们习惯了旧工艺，对陌生的东西产生抵触和恐惧，可以理解。以后，如果还有人因为不适应牛仔裤生产而要辞职，你不要劝，都一一同意，按规矩结清工钱就好。工人走了，我们可以重新招。深城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愿意学习、愿意尝试新东西的年轻人。”
秘书想了想，点头道：“李总您说得对。不过……我想大多数人应该不会走的。大家在这边干了这么多年，好多都是老员工，有感情，也图个稳定。深城毕竟是开放的前沿，时尚之都，人们知识水平高，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总归比其他地方要强一些。”
事实证明，秘书的话是对的，而李四平的判断和坚持，更是精准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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