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琢磨着，人已经到了李文龙家院门外。隔着低矮的土坯院墙，能看到堂屋里透出的昏黄灯光。李四平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叔，吃饭没？”李四平朝着堂屋里喊了一声。
只见李文龙的父亲，李老栓，正坐在堂屋一张漆皮剥落、显得颇为破旧的八仙桌旁边，就着油灯的光亮，慢条斯理地往一个磨得油光锃亮的旱烟袋里装着烟丝。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清是李四平，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
“哟，老小来了。吃了吃了，快进来坐。”
都是自己打小看着长大的淘小子，李老栓对李四平熟得很，也知道他跟自家小子关系好。
“不了叔，”李四平摆摆手，“我找文龙说点事儿，他在家吧？”
“在呢在呢，屋里猫着呢。”李老栓朝里屋努了努嘴。
这时，里屋门帘一挑，李文龙钻了出来，看到李四平，有些意外：“四平？你咋这时候过来了？快进来。”
“不了，就在这儿说吧，说完我得回去呢。”李四平示意到屋外的屋檐下说话。
两人走到屋檐下，借着月光和堂屋透出的微光。李文龙借着光仔细打量了一下李四平，笑道：“行啊你小子，听说你最近折腾包子买卖，搞得风生水起，人都精神了不少。”
李四平笑了笑，没接这客套话，直接切入正题，压低声音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
“什么？你每天要这么多肉？”李文龙听完，眼睛瞬间瞪大了，脸上写满了吃惊和难以置信。
李四平让他明天就开始送，而且要的量不小：八十斤半肥半瘦的猪肉，还要六个猪头、十只蹄膀，外加六副完整的猪下水。
“不是，”李文龙消化了一下这个信息，语气带着疑惑和关切，“猪头和蹄膀也就算了，虽然便宜但好歹是肉。你要那么多下水干嘛？那玩意儿骚气味重，没几个人乐意费劲收拾，做好了也没啥吃头。你小子可别瞎折腾，小心我赵婶知道了，又得抄起笤帚疙瘩揍你！”
他是真心为兄弟考虑，怕李四平异想天开，最后赔了钱还挨顿打。
李四平心里有底，晚上那盘卤味拼盘里，口感韧弹的卤肥肠和软糯鲜香的卤猪肚，就数他老妈赵蜡梅筷子下得最勤快，吃得最欢。他自信地笑了笑，拍了拍李文龙的肩膀：“你把心放肚里吧，她不会揍我的。不仅不会揍，没准儿还得夸我呢。”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钱，主要是零票，也有几张“大团结”。他数出两百块，塞到李文龙手里：“喏，这是两百块钱，你先拿着，算是预付的货款，到时候多退少补。”
李文龙感觉手里沉甸甸的，更是吓了一跳：“哪用这么多钱！猪头和蹄膀都不算贵，猪下水更是便宜得很，一副也就几毛钱，这些加起来，一百块钱顶天了！”
“你拿着吧，宽备窄用。”李四平坚持道，“我可能后天、大后天还要呢，而且量说不定还会增加。这钱放你这儿，我放心。”
李文龙看着手里那沓钱，又看看李四平认真的表情，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犹豫了一下，只好先把钱揣进兜里：“那……成吧。我明儿一早就去铺子里给你挑最好的留出来，下午收摊就给你送家去。”
见肉源的事情初步搞定，李四平又把另外一件事提了出来：“文龙，还有件事。以后你每天给我送肉，不能让你白跑白辛苦。我琢磨着，每送一斤肉，我给你算2分钱的跑腿辛苦费，你看怎么样？”
他这话一出口，李文龙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这是怎么说的？咱俩多少年的兄弟了，还跟我说钱？帮你捎带点肉，顺手的事儿，提钱就外道了！这事儿我要同意了，别说我，我爹知道了都得揍我，骂我不讲义气！”
这个年月，农村里大多比较实诚，人情味儿浓。邻里之间互相帮衬是常事，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或者盖房修屋，左邻右舍都会主动来帮忙，很少直接谈钱。在李文龙看来，帮好兄弟这点忙还要收钱，那简直是不够意思。
李四平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他揽住李文龙的肩膀，语气诚恳：“文龙，你听我说。你当我是兄弟，不想占我便宜。我也当你是兄弟，所以不能让你吃亏。不瞒你说，我要这些肉，不是自家吃，是要做卤肉生意卖的。咱们既然是兄弟，没有道理我这边靠着这买卖赚钱，却让你那边白出力、白耽误功夫的吧？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这钱你必须拿着，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以后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
“不行不行，”李文龙还是觉得别扭，试图反驳，“乡里乡亲的，谁家有个什么事让我从铺子里捎点肉，我都是顺手的事，还从来没有额外收钱的先例。你这……”
“就这么说定了！”李四平不给他继续拒绝的机会，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斩钉截铁，“你先按我说的办。等过两天，卤肉做好了，你来家里，我让你好好尝尝！到时候你就知道你兄弟我这买卖靠不靠谱了！”
一听有好吃的，李文龙的眼睛亮了一下。村子里最近确实在传，说李老小不知怎么开了窍，做饭的手艺突飞猛进，做的饭菜香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他早就好奇得心痒痒了。
“吃饭这个可以有！”李文龙舔了舔嘴唇，终于露出了笑容，“你小子可别忘了啊！我早就想去你家蹭饭了！”
“忘不了！保证让你吃得不想走！”李四平哈哈一笑，“行了，事儿说完了，我先回去了。明天下午等你肉啊！”
说完，他不等李文龙再纠结钱的事，挥挥手，转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李文龙站在屋檐下，看着李四平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又摸了摸口袋里那厚厚的一沓钱，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对兄弟突然“发达”和“转变”的惊诧，也有对他那神秘“卤肉”生意的好奇，更多的，则是一种暖融融的、被兄弟记挂和尊重的感动。夜风吹过，带来远处田野的泥土气息，他似乎也隐隐嗅到，一股不同于以往的新鲜变化，正在这静谧的村庄里，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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