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树芯中的焰火发出淡绿莹光中,正准备催动神识,呼叫‘援军’支援的夏一鸣有些讶异。
他停下动作,惊疑不定的目光再次投向‘数公里’外的‘战场’。
在观察了片刻之后,他又收回目光,捏着下巴暗自思忖。
反向侵蚀、死亡哀叫……
煞气迸发、怨煞升腾、自溶异变……
攻击……
坠落抽搐……
很快,在把事情的经过都捋过一遍后,他的目光定格在那些红脑壳一出现,就攻击身边那些因为被晶红侵入、而没有化为脓水的细胞这个场景上。
没有自溶……
就意味着原来的它们已经‘死亡’,或者正在死亡……
而众所周知,晶红正是从猩红的死亡中诞生的。
“……”
所以,这不会是……
夏一鸣的神色一凝,心里有了一个荒谬、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猩红是归墟诅咒不假,但晶红也不是什么善茬……
这东西本身就诞生自猩红,又经他反复改造,最后的最后,它还得了天大的机缘,受了‘源质’的活化,成为介于直实与虚幻之间的特殊造物。
想到这,夏一鸣越发觉得事情可能还真如他所想。
果不其然,等他把风目光再投过去,就看见了诡异的一幕——
那些把晶红和未自溶细胞一同吞下的头颅已经停止抽搐,只在原地不停颤抖,原本模糊不清的脸容变得时而狰狞怨毒、时而惊恐懵懂。
就这样,它们的面容在反复变换了好一会儿之后,竟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缓缓飞起。
夏一鸣挑眉,目光‘扫过’它们那双浑浊与怨毒不再、看着反倒是带着几分茫然与懵懂的血色眸子,心里就只剩‘果然’两字。
污染与劫持——
这两种都是晶红所拥有的能力之一,也是他上一次进来前,他家师父特地跟他说过的。
想到这,觉得这些红脑壳真是活该倒霉的他,嘴角有些控制不住地抽搐一下。
好巧不巧,就在刚才,那些红脑壳一成型,就迫不及待地把身边没化成脓水的细胞和被体液冲来的晶红都给一口吞掉了!
这嚼都不嚼,就直接生吞的……
果然,有句话说得挺对——人倒霉的时候,连喝个凉水都能塞牙。
就那些红脑壳那种不讲究的吃法,根本就是给那些小家制造了能跟它们零距离……哦!
不对!
应该是负距离接触的机会才对!
夏一鸣失笑,忍不住摇头。
除了负距离接触,剩下的还有——
那些能晶化的小玩意是那么好消化的吗?
一个个的比铜豆子都硬。
最最重要的还有——
吞一个还好,要是那种身边恰好就有一群的!
“……”
夏一鸣再度笑了起来。
这根本就是找死了吧!
就算它们被吞下,但只要没有被立马消化掉,它们可是依然能在相互接触到的那一个刹那间,就融合到一块的。
所以,还是那个问题——
它们是多想不开,才会把那些本身就对它们有‘特攻’的‘丧门星’们给囫囵吞下啊?
摇头之余,夏一鸣的目光再次扫过那群从行动上来看、应该是受到‘劫持’的‘红脑壳’。
——现在的它们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懵懂,现在正激动地扑向那些正从它们身边‘逆流而上’、朝着远处战场赶的‘同伴’。
更重要的是,可能是由于它们身上的气息还没有发生太大的转变的缘故,那些从它们身边路过、正奋力朝远方战场赶的猩红头颅,却并没有因它们的靠近而戒备。
所以——
毫无防备的它们直接就被撞飞扑倒,然后就是脸颊、五官、头皮之类的地方被疯狂撕咬,一时间战场处处、皆是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直到现在,猩红头颅才想起来要反抗,可惜先机已失,为时已晚,很快就纷纷坠落,沦为血食。
这种情况虽然到处都在发生,但在‘红脑壳’没有被标记成敌人的情况下,有着与猩红头颅一般模样的它们,却并未因为这样的行为,而被其他的猩红头颅的注意到。
在没有接到新讯号之前,那些眼中被怨毒与疯狂充斥的猩红头颅纵使路过它们,也只会因为前‘路’被堵,而纷纷绕开。
……
勾勒长河、重连识海……
在情况失控前,少年开始呼唤‘援军’。
刚才,因为分神要控制他身体吃饭的缘故,他暂时斩断了跟意识海的联系。
现在……
啧!
夏一鸣冷哼一声。
他这次可能要在长河上掀起一些波澜,用绝对的量,来压制、拦截、阻断母树体内的‘讯号’传输。
以免诅咒再搞出刚才那种杀敌一千……
不!
不对!
是自损一千、杀敌十个的疯狂之举。
母树对他还有大用,他可不能让‘它们’把它给祸祸了!
……
随着某人的心念乍起,皎白长河原本平静的河面上开始泛起波澜,在‘哗哗’、‘哗啦’的水声中,涛生浪起,皎白的河面有‘河水’打着旋,一寸一寸拔高,像龙卷,像水龙,如匹练,蜿蜒而‘上’,直冲‘九天’,达神庭、出天门,沿脸颊、肩膀、手臂向下,到腕部,自系于其上的树根汇入母树内部,源源不断、滔滔不绝。
夏一鸣轻笑,抬手,食指探出,与皎白相触——
‘轰’
刹那间,母树体内为之一静。
原本剑拔弩张、风雨欲来的气氛出现了古怪的迟滞,连在一众脉络内流淌、为母树运输能量与营养的体液,都出现一瞬间的凝结。
只不过……
夏一鸣的目标不是它们,他现在最想做的,是拦截、是阻断,以避免再发生像刚才那种细胞自溶的惨剧。
若是其他手段,他或许会吃瓜看戏、冷眼旁观,但自损一千、杀敌十个……
啧!
此事有损他的利益,绝对不能放任!
‘去!’
随着皎白‘河水’源源不断的注入,夏一鸣的意志被不断放大,自空青树芯所在的位置向四周扩散,直到触及银纹树皮,它们才一分为二——一者向上,沿着树干向上,每当有侧枝发出,便分出一股,直至连末梢的树叶都噤若寒蝉;而另一股则向下、向下,不断向下,直到最末端那些正兢兢业业为母树分解矿物质和摄取水分的须根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方才止住汹汹气势。
顷刻间,万籁俱寂。
呈半透明状的少年瞥了眼那些正杀疯了的小触手怪,又给外面正满脸错愕的两人大致说了下自己现在的情况,便慢慢地蜷缩起身体,眼睛也像挂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一般,缓缓合上。
尽管他现在已经有了不小的成长,但若要他一直维持现在的状态,还是有点勉强,因此他现在……需……需要……哈啊……养……养养神。
飘浮于翠绿焰火上方的少年打完哈欠,就再无动静。
……
外界,浮岛上。
接连的变故让分神出离愤怒,他愤愤地踢了下本体现下躺着的木架子,眼睛瞪得老大。
同样接到传讯的三号虽然有些担忧,但还是第一时间飘过去安慰:
“不用担心,这种事他之前也干过,应该不会有事的。”
谁知……
分神听完,却是摇头:
“这次和之前不同。”
在以前,不管是简单的控制,还是后来的挪窝,他和‘他’用的都是顺势而为的法子,但这次……
“他在压制,让一切的一切都‘噤若寒蝉’,连一丁点讯号都传导不出去。”
一个疏,借力打力、顺势而为;一个堵,以力压制,全频封锁、万籁俱寂。
“这两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分神越说越气,忍不住又踢了木架子一下。
三号苦笑,连忙拉住他,继续安抚。
……
五分钟后,分神抹了把依旧阴沉的脸,转身朝不远处那栋还在装修的房子走去。
三号知道他大概打算干什么,但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干。
只是……
他转过身,看向小妖怪山谷方向。
那地方刚出变故,也不知道这通信还能不能连上。
况且,现在这岛都被封了,就算连上,他们那边也没法过来。
就在三号踌躇之际,分神已经抱着一床被子从房子的二楼一路而下。
……
弄明白三号大佬在纠结什么之后,正在给自家本体盖被子的分神摇头:
“说是要说的……”
不然大佬可能会生气。
“……但您别说得那么直接,找个对的时间,委婉点……”
分神动作一顿,思索几秒,才一边继续,一边说道:
“就说他又把自己搞力竭,连饭都是我帮他吃的。”
只是力竭,但能消化外公烹制的‘食物’,就等于说不是像以前那种昏睡不醒。
三号沉吟片刻,点头:
“那我就晚些再去联系他。”
像往日那样,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都会回银雾湖一趟,然后等天明再过来。
只是……
“那……”
巴掌大的银发银眸男孩用手向下指了指,犹豫地问:
“要叫她回来看看吗?”
分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手搭在自家本体上一会,才收回,并摇头:
“不用,他只是睡着了。”
至少现在是。
……
阳城,旧城中村,往麓山方向的悬崖公路上。
此时,等了数日、但一直没有等到想要消息的夏乐逸正竖着耳朵,满是忐忑地扶着护栏。
“……并……过河拆桥,只是……暇……”
稚气的童声断断续续,但他却不敢运气,而是转动脑袋、调整方向,看能不能用单纯的‘听’,来获得更多的讯息。
……
雾海之上,一大一小,一高大魁梧、一矮小单薄的两‘人’正盘膝相对而坐。
大者,高大魁梧,身披甲胄、身上带肃杀之气者……
魏将军轻咳一声,指了指西北方向:
“不知道那边的那几位是郎君的……”
小者,五、六岁模样,神色从容之幼童者……
夏元昭睨了他一眼,淡淡地回答:
“我姑和姑父。”
魏将军恍然,心里立马想起之前从夏家老人那里打听到的事。
姑和姑父……
那就是说,眼前这位是……
魁梧男子抚须的动作一顿。
子侄……
五、六岁模样……
亡者之貌会永远固定在逝去的那一刻……
还有之前那位实力绝强、但明显是饿鬼之相的……
嘶!
谁人会这般心狠,用如此下作手段去对付一个幼童?!
夏元昭见对面这人说着说着,突然就显出忿怒之相,不由得一脸莫名,本能地去想:刚才我有那里说错了吗?
好在,魏将军的怒气来得快,但去得也快。
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面这位就实力上虽不及他,但小小年纪,却是已身负‘权柄’。
最重要的,还不是一种,而是……
一想到那个把全身都裹得严实的小身影,魁梧男子心中再无怒意,甚至忍不住咋舌——
神魂两分,各执权柄,且不尽相同。
也就是说——
如此成就之人,大仇想来已然得报。
思及此,魏将军清清嗓子,恭敬问道:
“不知郎君对我等有何安排?”
夏元昭见他又把话题拐回正题,也跟着收敛心神,耸肩说起自己的想法:
“‘我’准备先到幽狱任职,现在能给出的安排暂时只有‘狱卒’。”
魏将军……
魏将军打了个寒颤,喉结滚动,咽咽口水,涩声问:
“那其他的……”
夏元昭也不是傻子,见他不是自己预想中的嫌弃,反而更像是……畏惧(?),但有些好奇,问道:
“你好像在怕?为什么?”
难道幽狱有问题?
而且这问题还大到——连眼前这个经常要直面神怪孽物的百战老兵在乍听之下,都要为之颤栗的地步?
魏将军沉默一瞬,目光游移,直到他的视线再度扫过对面那应该会成为他顶头上司的小孩,然后又想到对方可能的遭遇……
这下,本想随便说点什么搪塞过去的他,突然生出不忍。
幽狱……
那鬼地方除了统领和大王祂们,谁人不是谈之色变。
不只是他,甚至是其他的鬼王鬼将,也对那地方避之不及,若非当值,谁敢靠近……
夏元昭心中挑眉,但面上没有催促,依旧保持盘膝抱臂、好整以暇的模样等待着。
片刻之后,魏将军抿抿唇,抬手作半握状,置于唇上轻咳一声,而后压低声音道:
“具体的我不好说,您只需知道一件事便可。”
说到这,停顿下来的他环顾一圈,才又凑近一些,声音压得更低:
“——只有杀不死的,才有资格进幽狱。”
夏元昭:“……”
这次,沉默的人掉了个个,换成了夏元昭。
魏将军的话就像一颗惊雷,还是能把他炸得外焦里嫩的那种。
听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
幽狱只关杀不死的,那些能被杀死的,连被被关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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