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频道里，短暂的沉默后，响起了可可利亚冰冷而强势的声音。
“布洛妮娅，汇报情况。”
布洛妮娅被姬子扶着，站在平台边缘，面对着下方那吞噬了渴望宝石的量子之海深渊。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那属于“乌拉尔银狼”的坚韧和某种更深层的痛楚，强行压下了生理性的颤抖。
她挣开姬子的搀扶，站稳，接过姬子递来的、连接着海渊城外部通讯节点的便携终端。
灰色的眼眸里，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愤怒、被背叛的痛苦，以及一种冰冷的、几乎要冻结一切的失望。
“可可利亚……妈妈。”
布洛妮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针尖般的锐利。
“你，启动了生物芯片。”
不是疑问，是陈述。
通讯那头，可可利亚似乎顿了一下，随即，那声音里带上了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
“是。为了希儿，这是必要的手段。”
“必要的手段？”布洛妮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罕见的激烈情绪，“就是控制我的身体，像一个傀儡一样，扔掉至关重要的律者核心？！破坏天启、逆熵、世界蛇三方达成的协议？！将所有人置于不可预测的危险境地？！”
“你知道那枚宝石意味着什么吗？！那是用来交换凯文·卡斯兰娜有限合作的关键！是用来应对当前最大威胁——空之律者和‘归来者’的重要筹码！”
“你就这样……把它扔进了量子乱流？！”
面对布洛妮娅连珠炮似的质问，可可利亚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耐。
“筹码？协议？布洛妮娅，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天真了？”
“凯文·卡斯兰娜？世界蛇？他们和奥托，和那些‘归来者’，有什么区别？都是将人类视为棋子、随时可以牺牲的怪物！与他们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至于空之律者和‘归来者’……那是天命、是逆熵总部、是你们圣芙蕾雅和天启该头疼的问题！”
她的语气强硬起来。
“我关心的，只有我的女儿！只有希儿！她被困在那个该死的量子之海深处，每一天，每一秒，都可能被彻底同化，消失！”
“常规的救援方案研究了多久？进展呢？！世界蛇答应合作，但他们的条件是什么？是优先确保凯文脱困！谁知道凯文出来后，还会不会管希儿的死活？！”
“我必须创造变数！必须让局势混乱起来！渴望宝石落入量子乱流，它的高能反应就像黑暗中的灯塔！无论是为了找回宝石完成交易的世界蛇，还是其他被宝石能量吸引的存在，都必然会深入量子之海！”
“只有水被搅浑，只有更多的人、更多的力量被卷入对量子之海的探索，希儿……才有被发现的可能！才有被救出来的机会！”
可可利亚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属于“母亲”的偏执和疯狂。
“为了这个可能性，破坏一个不可靠的协议，得罪一些本就不可信的‘盟友’，甚至……暂时‘借用’一下你的身体，布洛妮娅，这很值得。”
“值得？”布洛妮娅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充满了荒谬和心寒，“用我的意志，用所有人的计划，用可能引发的更大灾难……去换一个‘可能’？”
“可可利亚妈妈，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把希儿……又当成了什么？”
“一个可以随时启动的工具？一个……必须不计一切代价夺回来的……所有物？”
通讯那头，可可利亚似乎被布洛妮娅的质问刺中了某根神经，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布洛妮娅·扎伊切克！注意你的语气！我是你的母亲！我抚养你长大，给你力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
“为了我们？”布洛妮娅惨然一笑，泪水无声地滑落，但她没有去擦，“用控制芯片监视我们，用严苛的训练磨灭我们的情感，将我们培养成你实现野心的‘兵器’……这也是为了我们？”
“将希儿送入量子之海进行那个危险的实验，导致她失踪……这也是为了她？”
“现在，为了一个渺茫的救援可能，就不惜毁掉我刚刚获得的、为数不多的信任和同伴，将我置于所有人的对立面……这也是为了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清晰。
“不，可可利亚妈妈。你从来都是为了你自己。你的野心，你的控制欲，你那扭曲的、不容任何人质疑的‘母爱’。”
“你爱的不是布洛妮娅，也不是希儿。你爱的，是那个完全符合你期望、永远不会脱离你掌控的‘女儿’形象。”
“闭嘴！！！”可可利亚在通讯那头发出了近乎咆哮的声音，带着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恼羞成怒，“你没有资格评判我！我是你的创造者！你的母亲！”
“正因如此，我才更感到可悲。”布洛妮娅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疲惫，“也……更感到愤怒。”
她抬起头，灰色的眼眸里，泪水已经干涸，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从今天起，可可利亚妈妈……”
“我与孤儿院，与你……再无关系。”
“生物芯片……这是最后一次。我会找到方法，彻底解除它，或者……毁掉它。”
“至于希儿……”
布洛妮娅转过身，看向那幽深的量子之海入口。
“我会去救她。”
“但不是用你的方式，是用我自己的方式。”
“我会把她带回来。然后……我会亲口告诉她，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母亲’。”
说完，不等可可利亚有任何回应，布洛妮娅直接切断了通讯。
她将便携终端扔在地上，抬起脚，用军靴的鞋跟，狠狠踩了下去！
咔嚓！
终端屏幕碎裂，内部零件迸溅。
如同一个决绝的宣告。
做完这一切，布洛妮娅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又晃了一下。
但她强行站稳，转过身，面向平台上神色各异的众人。
德丽莎和姬子眼中是心疼和担忧。
萝莎莉亚和莉莉娅已经吓傻了，不知所措。
爱因斯坦和瓦尔特眉头紧锁。
灰蛇则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具下的红光闪烁不定，气氛危险。
布洛妮娅深吸一口气，走到灰蛇面前，仰起头，直视着那张冰冷的面具。
“灰蛇先生。”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多了一丝不容动摇的坚定。
“由于我的原因，导致渴望宝石遗失，交易无法按计划进行。责任在我。”
“作为补偿，也为了……我个人的目标。”
布洛妮娅停顿了一下，清晰地说出决定。
“我，布洛妮娅·扎伊切克，自愿进入量子之海。”
“我会找到渴望宝石，并将其送达凯文·卡斯兰娜所在之处，完成契约。”
“同时……我会寻找希儿·芙乐艾，并将她带回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平台上一片寂静。
进入量子之海？主动踏入那片连律者都可能迷失的禁忌领域？
这无异于自杀。
“布洛妮娅！你疯了！”姬子第一个反对，“那是量子之海！没有稳定的坐标和防护，进去就是送死！”
德丽莎也急切道：“一定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重新和世界蛇谈判……”
“谈判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灰蛇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德丽莎，“宝石丢失，是你们方的重大过失。除非……”
他的红光落在布洛妮娅身上。
“除非，有人能将过失弥补。”
“但单人进入量子之海，成功找到特定物品并送达特定坐标的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零零三。这甚至不能称之为‘补偿’，更像是一种……无意义的自我毁灭。”
“即便如此，你也要去？”
布洛妮娅毫不犹豫地点头。
“是。”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不是单人。”
瓦尔特·杨走上前，站到布洛妮娅身边。
他推了推眼镜，看向灰蛇，也看向惊愕的众人。
“我和她一起去。”
“瓦尔特？！”爱因斯坦不赞同地看向他。
“盟主！”众人一惊。
瓦尔特抬起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理之律者的权能，对理解量子之海的部分规则、构建临时稳定通道和信标，有一定帮助。布洛妮娅需要向导，也需要一个能在关键时刻提供支援的同伴。”
他看向布洛妮娅。
“而且，渴望宝石的遗失，逆熵也有监管不力的责任。作为盟主，我理应承担。”
“最重要的是，”瓦尔特的语气变得严肃，“可可利亚的失控行为，已经证明了她手中掌握的力量（生物芯片技术、对布洛妮娅的控制权）是极其危险的不稳定因素。这次是破坏交易，下次呢？会不会在更关键的时刻，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进入量子之海，寻找希儿，或许也是解决这个隐患的一个契机。”
他最后看向灰蛇。
“两个人，成功概率会提升。并且，由逆熵盟主亲自参与，足以显示我方弥补过失的诚意。”
灰蛇静静地听着。
面具下的红光，在瓦尔特和布洛妮娅之间来回扫视。
许久。
沙哑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可以。”
“七十二小时。”
“七十二小时内，如果你们能带着渴望宝石，出现在凯文大人面前，完成契约，那么此事作罢，世界蛇将继续履行之前的有限合作承诺。”
七十二小时，是维蜜尔给的最大限度，否则，归来者……
“如果超过时限，或者你们失败……”
灰蛇的声音冰冷下去。
“那么，不仅合作终止，世界蛇将视此行为为严重背叛与挑衅。后果……你们自行承担。”
“可以。”瓦尔特沉声应下。
布洛妮娅也点了点头。
决定已下。
没有太多时间准备。
爱因斯坦迅速调集了海渊城库存的最新型量子潜航装备和紧急定位信标。
德丽莎和姬子将身上所有能提供的补给和装备都塞给了他们。
萝莎莉亚和莉莉娅红着眼眶，用力抱了抱布洛妮娅。
“布洛妮娅姐姐……一定要回来！把希儿也带回来！”
布洛妮娅轻轻拍了拍她们的背。
“嗯。一定。”
站在量子之海入口前。
幽蓝的光映照着布洛妮娅和瓦尔特的脸。
下方，是光怪陆离、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无限深渊。
“怕吗？”瓦尔特问。
布洛妮娅摇了摇头，灰色的眼眸凝视着深渊。
“希儿在那里。”
“承诺在那里。”
“所以，必须去。”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犹豫。
穿戴好简易的防护装备，激活定位信标。
纵身一跃。
身影，被那片幽蓝与变幻的量子泡沫彻底吞没。
消失在海渊城平台所有人担忧而复杂的目光中。
向着那不可预测的、法则混乱的量子之海深处。
向着失落的宝石，失落的同伴，以及……
一个必须完成的约定。
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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