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盒昂贵的药，苏言没有动。
它被放在出租屋那张掉漆的桌子角落，像一个沉默的警告。
苏言依旧用着最便宜的创可贴，每天早出晚归，试图让生活回到原来的轨道。
但轨道已经偏离。
清晨的片场，湿气很重。
苏言换上男三号的戏服，是繁复的款式，衣料摩挲着皮肤，他走到化妆镜前坐下。
以往，给他上妆的是流水线上的化妆助理，用着公用的沾满各色粉底的粉扑。
今天，一个资深的化妆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套崭新的化妆刷。
“苏老师，我来吧。”化妆师的语气很客气，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苏老师”这个称呼，让苏言的背脊瞬间僵硬，他从镜子里看着对方，没有回应。
化妆师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常，她打开崭新的工具，选了一把柔软的刷子，蘸取粉底，刷毛轻轻扫过苏言的脸颊，那是一种轻柔又陌生的触感。
跟以往那种粗糙又敷衍的涂抹完全不同。
苏言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垂下眼，视线落在膝盖上的手，左手掌心，创可贴的边缘已经有些卷起。
他成了“苏老师”。
就因为那个站在云端的人，记住了他的名字。
这个称呼，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他神经上。
中午放饭，场务提着巨大的保温桶进来，大声喊着：“开饭了！！都过来领盒饭！”
群演跟替身们一拥而上。
苏言也站起身，准备过去。
导演的助理却快步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木质的，上面有细致的雕花。
“苏言，”助理的笑容有些刻意，“这是导演特意给你准备的。”
周围瞬间安静。所有领盒饭的动作都慢下来，一道道目光投向苏言，然后落在他面前那个精致的食盒上。
跟旁边人手里那些千篇一律的塑料饭盒相比，它显得格格不入。
“我吃剧组的盒饭就行。”苏言声音很低，没去碰那个食盒。
“这怎么行，”助理的笑容不变，“导演吩咐的，你现在是我们剧组的重点保护对象。快吃吧，别凉了。”
助理说完，转身离开，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
苏言看着那个食盒。
没有打开。
他能想象到里面是啥，不是油腻的快餐，而是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菜肴。
那不是他该吃的东西。
站起身，走到人群里，领了一份跟所有人一样的塑料盒饭。
他回到自己角落，揭开盖子，米饭有些硬，菜也冷了，他拿起筷子，面无表情的吃着。
他能感觉到，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像无数只手，在触碰身体，他把头埋的更低，咀嚼的动作有些机械。
那个精致的食盒，就那样安静的放在桌上，成了一个公开的展览品。
它在向所有人宣告：苏言，是不同的。
下午的拍摄，是男三号的一场内心戏，不需要做任何危险动作，只需要穿着戏服，从长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
男三号的正式演员因为临时有通告，还没到场，导演决定让苏言先走一遍戏，试试镜头跟光。
监视器后，导演喊：“苏言，你准备一下。”
苏言站到长廊的起点，深吸一口气。
这本该是他最熟悉的工作，做过无数次这样的“工具人”，在镜头前模仿主角的走路姿态跟站立角度。
但今天，不一样。
当他迈出第一步时，感觉到整个片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导演，摄影师，灯光师，场务，还有旁边休息的群演。
他们不再把他当成一个简单的替身，一个无名的影子。
他们在看他，看这个“被顾夜宸关照过”的苏言。
他们的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还有探究。
那目光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压在他肩膀上，渗进骨头里。
他脚下的步伐开始变的沉重。
长廊的地板是光滑的石砖，他能感觉到鞋底跟石砖之间的摩擦，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的枷锁。
汗水从额角渗出，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击着耳膜。
那段路不长，只有几十米，此刻，却无比漫长。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演戏，而是在被公开处刑，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微小的身体反应，都被放在了放大镜下检视。
“咔！！”
导演的声音突然响起。
苏言停下脚步，身体微微一颤。
“苏言，你怎么回事？”导演的语气带着一丝困惑，而不是责备，“你走的太僵硬了。放松一点。”
苏言没有说话，抬起手，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指尖触到湿冷的皮肤。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导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一丝关切。
这种关切，比任何一句责骂都让他难受。
“没有。”他回答。
“那再来一次。注意情绪，你是刚得知了一个秘密，内心挣扎，步履应该沉重，但不是僵硬。”导演耐心的讲解着。
苏言回到起点，闭上眼睛，试图将那些干扰他的目光隔绝在外。
但没用。
当他再次睁开眼，那些目光依旧在那里，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他再次迈步，努力的控制着身体，想让步伐看起来自然一些。
但他越是控制，身体就越是背叛他。他的腿像是灌了铅，同手同脚，一个替身演员最不该犯的错误，他犯了。
他听到了人群中传来的一声压抑的低笑。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他心上。
身体猛的一晃，脚下绊了一下，整个人狼狈的向前踉跄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全场死寂。
苏言站在长廊中央，低着头，拳头在袖子里死死的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道未愈的伤口传来尖锐的痛楚。
他成了全剧组的笑话。
那个被影帝关照跟导演优待的替身，却连最基本的走路都走不好。
羞耻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脸颊发烫，血液冲上头顶。
他宁愿被吊在半空中摔下来十次，也不愿站在这里，承受这一切。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导演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疲惫，“苏言，你先去休息。”
苏言没有动。
他慢慢的抬起头，环视四周。
那些目光，有的移开了，有的带着同情，还有的带着幸灾乐祸。
他终于明白。
顾夜宸给他的，不是机会跟善意。
那是一个华丽的笼子。
他把他从泥潭里拉了出来，亲手关进这个所有人都看得见的笼子里。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阴影里的替身苏言。
他是“顾夜宸的人”。
这个身份，比任何一副盔甲都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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