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沙石,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像是大地在低语警告。引擎在风沙中发出低沉的咆哮,仿佛一头疲惫却仍不肯屈服的野兽,挣扎着向前奔行。林昭眯着眼,视线被前方翻滚的黄沙割裂成碎片,只能勉强辨认出几道模糊的地貌轮廓。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按了下胸前的铃袋,指尖隔着布料触到那枚铜铃粗糙的表面——冰凉、沉实,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重量。
铜铃安静得很,像是睡着了。可他知道,那几个黑点没消失。
越野车刚冲进沙尘区时,后视镜里还能勉强看见追兵的身影,三个黑影紧咬不放,引擎轰鸣穿透风沙传来断续回响。可现在,连轨迹都被风沙抹平了,天地混沌一片,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人独行于荒原。他把车速压到最低,几乎是在爬行,一边观察地形起伏,一边估算距离与时间。背风坡就在左侧三百米处,再往前就是岩群夹道,两列高耸的风蚀岩层如同两条巨龙趴伏在地,脊背拱起,只留一条狭窄缝隙供人穿行——那是天然的伏击点,也是唯一的通路。
“真会挑地方。”他低声嘀咕,声音被风吹散在唇边,“想堵我?也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熄火、拔钥匙,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然后从后备箱翻出轮胎防滑链,链条冰冷沉重,金属环扣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绑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将绳子另一端牢牢系在防滑链上,深吸一口气,朝着东北方向甩了出去。链条刮过岩石的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听起来还真像有车在动,尤其在这种能见度极低的环境下,足以迷惑热成像仪的判断。
“希望你们够蠢。”他拍了拍冲锋衣上的沙土,抓起背包就往西边岩脊爬。
这地方不适合穿鞋,脚底打滑。他干脆脱了登山靴,袜子踩在粗粝的岩面上,每一步都稳。灰褐色的外套在这片风蚀地貌里几乎隐形,加上风沙遮眼,只要不动,没人能发现他。他贴着岩壁缓缓移动,呼吸放轻,心跳却在耳膜后隐隐跳动。这不是恐惧,而是专注——一种长期在生死边缘行走的人才有的本能。
爬上岩脊时,风突然大了一截,卷着细沙抽打脸颊,吹得他差点呛住。他立刻趴下,从怀里掏出微型望远镜,调成夜视模式,镜头对准下方五十米外的一处洼地。
五个人正围着一台设备站成半圈。中央是一台便携式热成像仪,屏幕泛着幽绿的光,上面有个红点——正是他刚才扔出去的防滑链。
“追上了?”一个矮个子凑近看,语气里透着兴奋。
“没那么简单。”为首的男子声音沙哑,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劈至下巴的疤在夜视镜下显得更狰狞,“那玩意儿移动太匀速,不像真人操控。人走路会有微小停顿、重心偏移,它没有。”
林昭屏住呼吸。这人不傻。但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瞳孔一缩。
“老板说了,研究院那个姓林的小子手里有铜铃,谁拿到,七位数现金当场结清。”那人抬手比了个手势,“活的死的都行。”
林昭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发白。原来不是碰巧撞上,是冲着他来的。他缓缓放下望远镜,目光扫过他们摊开的地图。虽然是侧角度,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右下角那个扭曲的符号,和古道图上的“蓝月坐标”完全一致。那种由三重弧线嵌套而成的古老纹样,他曾花了整整三个月才破译出它的定位逻辑。而眼前这些人不仅知道铜铃的存在,还懂古道图的内容。
“看来今晚不止我一个人熬夜补课啊。”他心里冷笑。
眼下对方五人分成了两组:三个往东北追信号源,剩下两个守营地,其中一个正在调试红外绊线装置,显然是准备设陷阱等他自投罗网。另一人则蹲在热成像仪旁,不断调整参数,试图捕捉异常体温波动。
他不能硬闯,也不能绕路。长城残垣在东南方,过了那道断墙才是下一步目标。地图标注的“蓝月门”初始点就在附近,错过这里,后面可能再找不到入口。据他所知,蓝月门每七十二年才会因特定星象与地磁变化开启一次,而这一次的时间窗口,就在今夜凌晨四点四十分前后,误差不超过十五分钟。
他摸了摸背包侧面的信号弹套袋,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荧光表盘。
凌晨四点二十三分,风向西北,风速八级,沙粒打得脸生疼。这种天气最适合搞点小动作。
他记得实验室笔记里写过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风起于隙,影匿于乱。”当时以为是梦话,是导师临终前意识模糊下的呓语,现在看,倒像是某种提示——关于如何利用环境干扰感知系统,关于如何在混乱中藏身。
“那就乱一下吧。”他抽出登山绳,一头系在信号弹拉环上,另一头绑在自己手腕。慢慢往后退,直到离岩缝三十米远。然后轻轻一拽。
咔,引信拉动的声音很轻,但在他耳朵里格外清晰。
他立刻趴下,脸贴岩石,眼睛盯着东北方向。三秒后,一道刺目的红光撕破沙幕,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闷响,信号弹炸开,在空中烧出一片赤红,映亮了短暂的一角天空。
“东北方向!有动静!”守营的人猛地抬头,声音惊惶。
“别慌,可能是风卷金属摩擦。”疤脸男皱眉看着热成像,“等等……体温信号变了!”
屏幕上原本匀速移动的红点突然加速,还带着轻微抖动,像是人在奔跑。热源位置迅速远离,轨迹呈直线推进,完全符合人类逃窜特征。
“追!”他挥手,“两人去确认,剩下的人守住设备!”
人影迅速散开,三人朝着红光方向奔去,剩下一人蹲在仪器旁监控。
林昭松了口气,手腕一收,把空了的信号弹壳收回口袋。这招虽然老套,但对付依赖设备的家伙特别管用——他们习惯了数据反馈,反而忽略了真实世界的复杂性。
他没急着走,而是趴在原地多等了两分钟。确定没人折返,才重新起身,贴着岩壁往东南方向挪。脚下碎石偶尔滚落,但他脚步极轻,像猫踩在旧瓦上。每走一段就停下来听风声,判断是否有回音异常——这是他在戈壁执行任务时养成的习惯,风会传递声音,也会扭曲声音,关键在于分辨哪些是自然扰动,哪些是人为痕迹。
四百米后,他终于看清了前方的地貌变化。
一道断裂的古城墙横亘在沙丘之间,墙体歪斜,裂缝纵横,像是被什么巨力从中掰开。青灰色的砖石已被风沙侵蚀得面目全非,唯有基座尚存几分昔日雄姿。而在断墙背后,隐约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轮廓,不高不宽,却被风沙半掩着,若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那就是地图上的位置,他放慢脚步,右手悄悄探进胸前铃袋,指尖再次触到铜铃。冰凉依旧,但这次,他分明感觉到掌心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震颤——不是物理震动,更像是某种频率共振,顺着神经末梢直抵识海深处。
还没等他细想,忽然觉得掌心一痒。
低头一看,战术匕首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他记得刚才明明插在腰侧刀鞘里。
“我自己拔的?”他皱眉,随即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他的身体从未脱离意识控制,哪怕是在极端状态下也不会无故行动。
下一秒,他明白了。是他体内的某种东西,在驱使他这么做。指腹蹭过刀刃,轻轻一划。血珠冒出来,顺着掌纹往下淌,滴落在岩石上,瞬间被干燥的砂砾吸尽。
就在那一瞬间,识海深处传来一丝极细微的震颤——不是声音,也不是痛感,更像是某种东西被唤醒前的抽动。铜铃在他胸前猛然一震,仿佛从沉眠中睁开了眼。
林昭浑身一僵,他盯着那滴血,忽然想起什么。古道图破译到最后,他写下的批注里有一句:“血启门扉,魂归故渊。”当时还以为是胡言乱语,是精神高度紧张下的幻觉产物。可如今,铜铃因他的血液产生反应,难道这句批注竟是真实指引?
他抬眼望向那道断墙后的黑洞,呼吸略微放慢。五百米距离,不算远。但这一段路,必须无声无息。
他把匕首收回鞘中,血迹在掌心凝成暗红。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背包带紧了紧,整个人伏低身形,像一道贴地移动的影子。风沙渐弱,天边仍无光亮,唯有星辰稀疏,洒下微弱银辉。
就在他即将踏入断墙阴影的刹那,身后远处传来一声低吼。
“不对!信号弹是假的!回来!”是那个疤脸男的声音,带着怒意与警觉。
林昭脚步没停,反而加快。他知道,对方很快就会发现被骗,也会意识到真正的目标正朝溶洞靠近。他们会立刻回撤,甚至可能启动备用通讯联系更多人手。但他不在乎。
他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他只在乎一件事——那枚锈铃为什么会因为他流血而震动?答案,就在前面那个黑洞里。
他跨过断墙基座,碎石在脚下发出轻微摩擦声。他停下,屏息聆听,确认无人尾随,才继续前行。洞口比想象中更深,内部通道呈缓坡向下,岩壁上有明显人工凿刻痕迹,线条规整却不失粗犷,与汉代边塞烽燧建筑风格极为相似。
他打开头灯,光束切开黑暗,照亮前方不足十米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气息,混杂着矿物味与某种难以名状的金属腥气。地面铺着一层薄薄细沙,但他注意到,沙面上没有任何足迹——说明近期无人进出。
他取出一张折叠纸片,展开后是古道图局部拓印。对照洞内结构,他很快确认了自己的位置:此处正是“蓝月门”的前置通道,而真正的门户,应位于地下三十米左右的主室之中。
他继续前进,步伐谨慎。每隔二十步就在岩壁留下一个极淡的荧光标记,以防迷路。通道逐渐变窄,空气愈发沉闷,耳边只剩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忽然,铃袋又是一震。这次比之前强烈得多。他停下,伸手取出铜铃。锈迹斑斑的铃身在灯光下泛着诡异光泽,铃舌竟在无风状态下轻轻晃动了一下。
林昭瞳孔微缩,他记得资料记载:此铃出土于敦煌以北某处未编号墓葬,材质不明,非铜非铁,碳十四测定年代距今约两千一百年。最初被当作普通陪葬品收藏,直到三年前,一名研究员在整理档案时意外割破手指,血液沾染铃身,当晚整栋研究所电力系统瘫痪,所有电子设备记录到同一段无法解析的脉冲信号。
而那名研究员,在事发后第七天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后来,铜铃被列为机密物品,移交特殊研究部门。而他,正是该项目的首席分析员。
也是唯一一个发现铜铃会对特定基因序列产生反应的人。——那个基因序列,属于他自己。他盯着铜铃,低声自语:“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话音未落,头顶岩壁忽然传来一阵细微剥落声。
他猛地抬头。一道极细的红线正从上方缓缓垂落——是激光探测线!他几乎是本能地后仰,身体贴地滑出,堪堪避过触发机关。红线擦着鼻尖掠过,钉入对面岩壁,发出轻微“叮”声。
陷阱,而且是现代科技与古机关结合的复合型防御系统。他冷汗渗出。若非铜铃预警,刚才那一瞬他就已经暴露。
“看来你不只是个信标……”他喘息着,重新站起,“你还记得路。”他不再犹豫,沿着通道疾行。十分钟后,前方出现岔路:左道下行陡峭,右道略缓但布满可疑凹槽。
他闭眼,将铜铃贴近胸口。刹那间,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幽暗空间中,一扇刻满符文的石门缓缓开启,门后星光如瀑倾泻而出。他睁开眼,毫不犹豫地走向左边。
风沙仍在远方呼啸,而他已深入大地腹地。真正的旅程,此刻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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